待我们都聚齐了时,雷德纳博士清了清嗓门儿,用他那温和、犹豫的腔调说话。
“我想诸位都久仰赫邱里·白罗先生的大名,他今天由哈沙尼经过。现在承蒙他的好意,答应中途在这里停下来,帮助我们调查。伊拉克警察局各位及梅特蓝上尉,我相信已经很尽力了——但是——这个案子里有一些情况——”他犹豫地停了一下,瞧瞧瑞利大夫,有求助之意,“——似乎——有些困难。”
“大家不完全是规规矩矩,‘掉到海里了’——对吗?”(译者按:白罗是比利时人,操法语,英语也很流利;但是有时故意说得很生硬。所谓‘掉到海里’是英文的overboard,显然是aboveboard(公开,或光明磊落)的误用。原来英文的board可作“桌面’解,也可作“船面”解。)坐在桌首那个矮个子说。怎么,他连英语都说不好!
“啊,我们一定要抓住他!”麦加多太太叫道,“要是让他跑掉,我们可受不了!”
我注意到那矮个子的外国人盯着她,打量打量。
“他?他是谁呀?太太?”他问。
“怎么,当然是凶手呀!”
“啊,凶手。”赫邱里·白罗说。
他说话的神气仿佛是凶手根本无关宏旨!
我们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对着我们,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
“我想,”他说,“你们当中,可能没一位与凶杀案有过接触吧?”
大家都低声的一致承认。
赫邱里·白罗面露笑容。
“所以,很明显的,你们对于这种情势,一点基本知识都没有。这样的案子有令人难堪之处!是的,有很多令人难堪的事。
譬如说,有嫌疑。”
“嫌疑?”
现在说话的是詹森小姐,白罗先生思索着瞧瞧她。我有一个感觉:他露出赞许的态度注视她。他仿沸在想:“这是一个通情达理,很有头脑的人!”
“是的,小姐,”他说,“嫌疑!让我们说得露骨些吧,你们这房里的人都有嫌疑:厨师、仆人、厨房的帮手、洗罐的孩子——对了,还有古物考察团的全体同仁。”
麦加多太太跳起身来,她的脸气得不住抽搐。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这实在是可恶——让人受不了!雷德纳博士——你不能坐在那儿——让这个人——让这个人——”一雷德纳博士疲惫不堪地说:“玛丽,请你镇静些。”
麦加多先生也站起来,他的手发抖,眼睛充血。
“我同意,这实在是恶意中伤——一种侮辱!”
“不,不,”白罗先生说,“我不是侮辱你们,我只是请求你们都要面对现实,在一个有凶杀案的房子里,住在里面的人,每人都有一些嫌疑。我问你们:有什么证据可以说凶手是由外面进来的?”
麦加多太太叫道:“他当然是从外面进来!这样才合情理!蔼—”她停了一下,然后说得更慢些,“任何别的推测都是难以让人相信的。”
“毫无疑问,你说得对,太太,”白罗深深一鞠躬说,“我只是向你们说明,这件事应该由何处着手调查。首先,我让自己相信这房里的人,每一个人都是清白的。然后,我就向别处寻找凶手。”
“是否这样做已经有些晚了?”拉维尼神父文雅地说。
“乌龟还追得上兔子呢,mon pere(神父)。”
拉维尼神父耸耸肩。
“我们悉听尊命,”他无可奈何地说,“希望你尽快能够相信我们在这可怕的事件上都没罪。”
“我会尽量快些,把情势说明给你们听是我的责任。这样,我也许会问得冒昧些,你们就不会起反感。神父,也许担任圣职的人要树立一个榜样吧?”
“你高兴问我什么就问什么吧。”拉维尼神父严肃地说。
“这是你第一次到这里参加考古工作吧?”
“是的。”“
“那么,你到此地——是什么时候?”
“三星期以前,几乎一天也不差,那就是二月二十七日。”
“从什么地方来?”
“迦太基布朗克神父修道团,”
“谢谢你,神父,你在到此以前认识雷德纳太太吗?”
“不认识,我在此地和她认识之前从来没见过她。”
“你可以告诉我悲剧发生时你正在做什么吗?”
“我在自己房里翻译一个石碑上的楔形文字。”
我注意到白罗的时边有一张这个房子的粗略的平面图。
“那就是西南角上,相当于对面雷德纳太太卧房的那一间吗?”
“是的。”
“你在什么时候回到房里?”
“午饭之后马上就回去,那是大约差二十分钟不到一点。”
“你在房里待到什么时候?”
”刚在三点之前,我听到那个旅行车回来了——后来又听到又开走了。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便走出来瞧瞧。”
“你在你房里的时候出来过吗?”
“没有,没出来一次。”
“你没有听到或是看到与那件悲惨事件有关的事吗?”
“没有。”
“你的房间没有面对庭院的窗子吗?”
“没有,两个窗户都对着田野。”
“你可以听见院里发生些什么事吗?”
“不很多,我听见爱莫特先生经过我的房间外面到屋顶上去,他上去过一两次。”
“你记得是在什么时候吗?”
“不记得,恐怕记不得,你知道,我正全神贯注在我的工作上。”
停顿一下,然后,白罗说:“你能说出,或提示任何事情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案情吗?”
拉维尼神父微露不安之色,他迅速地、带点疑问神气,瞧瞧雷德纳博士。
“这是一个有些难答复的问题。”他严肃地说,“你要是问我,我就得坦白地说,我以为雷德纳太太明明很怕一个人,或者是一件事。毫无疑问的,她对于陌生人都感到神经紧张。她这种神经过敏的现象,我想是有理由的——但是,什么理由,我毫不知情,她不信任我。”
白罗清了清嗓门儿,查看一下手中的笔记。
“听说两夜之前,这里有小偷,引起一场惊吓。”
拉维尼神父说,是的,然后,又将他看到古物室里有灯光。
以及以后搜查毫无结果的事再说一遍。
“你相信,是不是,在那个时候,有人未经许可来到这房子一带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拉维尼神父坦白地说,“这里的东西没丢一件,也没有弄乱。也许是这里的一个仆人——”“或者是考察团的一位同仁?”
“或者是考察团的一位同仁。但是,要是那样的话,那个人也没有理由不承认那件事呀。”
“但是,一个由外面来的陌生人进来,也是同样可能的呀?”
“我想是吧。”
“假定有一个陌生人到过这房子了带,在第二天白天,一直到第三天下午,他能够安全地藏匿起来吗?”
他一半是问拉维尼神父,一半是问雷德纳博士,他们两人把他问的话仔细考虑一下。
“我想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雷德纳博士终于勉强这样说,“我想不出他可能藏在什么地方。你想可能吗,拉维尼神父?”
“不,不,我想不可能。”
他们两人似乎勉强把那种想法搁在一旁。
白罗转过身来对詹森小姐说:
“那么,你呢?小姐?你以为这个假设可能吗?”
詹森小姐思索片刻,摇摇头。
“不可能,”她说,“我以为不可能,一个人能藏在什么地方呢?卧房都有人用,而且,无论如何,里面的家具很少。在第二天,暗室、起居室、绘图室和研究室统统有人用,这些房间也都有人用。没有橱子,或者角落可以隐藏。也许,假若仆人串通起来——”“那是可以的,但是未必。”白罗说。
他再转过来对拉维尼神父说:
“还有另外一点。几天前,这里的列瑟兰护士注意到你在外面同一个人谈话。在那以前,她曾经看到同一个人想由外面窥探一个窗户里的情形,看起来仿佛那个人是故意在这地方附近闲荡的。”
“这当然是可能的。”拉维尼神父思索着说。
“你先同那个人说话,或者是他先同你说话?”
拉维尼神父思索片刻。
“我想——对了,我可以确定,他先同我说话。”
“他说什么?”
拉维尼神父竭力回想一下。
“他说的话,我想,大意是:这就是美国古物考察团的房子吗?然后又说一些美国人雇用很多工人挖掘的话。我实在听不大懂他的话,但是,我努力同他交谈,为的是要增进我运用阿拉伯文的能力。我以为,也许,因为他是城里人,他会比那些挖掘工人更能听得懂我的话。”、“你们谈到别的事吗?”
“就我记得的来说,我说哈沙尼是一个大城——但是,后来我们都认为巴格达更大——我想,他还问我是美国大主教徒,或是阿美利亚天主教徒——像那一类的话。”
白罗点点头。
“你能形容形容他的样子吗?”
拉维尼神父又皱着眉思忖着。
“榴是一个相当矮的人,”他最后说,“体格很结实,很明显地有斜视眼,面孔白皙,”白罗先生转面对着我。
“你要是形容这个人的样子,他的话和你要形容的方式一致吗?”
“不完全一致,”我犹豫地说,“要是我来形容,我就会说,他不矮,却很高,皮肤深褐。我记得他似乎身材细长,而且我注意到他有斜视眼。”
白罗先生失望地耸耸肩。
“总是这样!你们要是警察,就会很熟悉这种情形。两个人对同一个人的形容方式——永远是不一致的,每一个细节都互相矛盾。”
“对于他的斜视眼,我简直可以确定,”拉维尼神父叫道,“关于其他各点,护士小姐说的也许是对的。顺便提一提,我说他的皮肤白,意思只是说就阿拉伯人而言,算是白的,我想护士小姐就会称为褐色。”
“很褐,”我固执地说,“一种脏兮兮的深黄色。”
我看见瑞利大夫咬着嘴唇,笑了笑。白罗两手向上一摊。
“这个陌生人,”他说,“这个荡来荡去的陌生人,他也许是很重要的,也许不重要,无论如何,我们得找到他,现在我们继续问下去。”
他犹豫片刻,对桌子四周转向他的面孔端详一下,然后,他迅速地点点头,把瑞特先生挑出来。
“啊,我的朋友,”他说,“我们听听你来说说那天下午的情形吧。”
瑞特那个胖胖面孔变成深红色。
“我?”
“对了,你。首先,请问尊姓大名,多大年纪?”
“卡尔·瑞特,二十八岁。”
“美国人——是吗?”
“是的,我是芝加哥人。”
“这是你第一次参加挖掘期的工作吗?”
“是的,我负责摄影工作。”
“啊,是的。那么,昨天下午,你做什么事?”
“唔——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暗室。”
“大部分时间——啊?”
“是的。我先冲洗一些底片。后来我在把一些东西安置好拍照。”
“在外面吗?”
“啊,不是的,在摄影室。”
“暗室有门通往外面的摄影室吗?”
“是的。”
“那么,你没有走出摄影室过?”
“没有。”
“你注意到院子里发生的事吗?”
那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