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您力大无比!是个运动员……”“哪里!经常锻炼罢了。”艾伦—罗克说。
他从客厅的桌子上拿起一副纸牌,一把将它撕成了两半。
“见鬼!”马克西姆简直惊呆了。
上面这些事情很快便过去了,艾伦—罗克没别的目的,只想开心一下,逗一逗
纳塔莉。
“您呢,福尔维勒,”她说,“您不问一问德·艾伦—罗克男爵?”福尔维勒
一直置身于他们之外,此时,他轻轻地耸了耸肩,然后以带着敌意的嘲笑口吻说:
“我发现先生具有人们所说的一切才华……”“演杂技,变魔术……”艾伦—
罗克打断他的话说。
“我不具体说了,”福尔维勒说。“但是,不知先生是否是天生的眼力过人,
能看穿我的心思吗?”“当然可以,”艾伦—罗克毫不迟疑地回答。
“那么,您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在想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福尔维
勒看了一眼纳塔莉。
“是我向她求婚的女人吗?”“您的钱包里有她的照片。”纳塔莉笑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给过您照片,福尔维勒,所以说……”“所以说,这位先生搞错
了……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福尔维勒冷冷地说道。
“照片上,”艾伦—罗克非常平静地解释说,“是昨天陪您在蒙特卡洛歌剧院
看戏的那个美人。”福尔维勒气得脸色发紫。纳塔莉对他了如指掌,开玩笑地帮他
开脱说:
“不要辩解了,福尔维勒!任何人追求我,我都是接受的。”“包括和轻佻女
人逢场作戏的人。”马克西姆补充说。“行,德·艾伦—罗克男爵,您是一位高手。
再请您说说纳塔莉·玛诺尔森的心态。”“不必啦,”纳塔莉说。“我自己来说,
我现在的心态是好奇心发作了。”“我能满足您的好奇心吗?”艾伦—罗克说。
“我可以回答您的任何问题。”纳塔莉想了想,或者说试图想了想。她面对男人从
来都持一种礼貌而冷淡的态度,不管他们说什么,也不管他们做什么,她似乎都不
感兴趣。但是,在他说话的时候,她却不加掩饰地现出了内心的骚动。
“我只提三个问题。”她说。“首先提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为什么您要离
开马赛的诊疗所?”“我感到无聊。”“那一万法郎呢?”“我发现手上还戴着一
个戒指,戒指上镶着一颗宝石,一颗非常美丽的红宝石,因为宝石朝着手心,没有
引起攻击我的人的注意。病房的窗口对着马路。我密切注视行人,终于给我发现一
个看上去最诚实也最傻的人。我把戒指委托给他。他拿去卖给珠宝商,把钱送了回
来。我留下四分之一,酬谢对我的治疗。靠剩下的钱,我赚了更多的钱。您现在明
白我的奇迹的性质了吧?”纳塔莉继续问道:
“第二个问题:您的过去?”“我也不知道,甚至对攻击我的人、我头上挨的
一棒子、接踵而来的艰难困苦和危险,我都一无所知。我的生命从在诊疗所里苏醒
过来的一刻开始。
一个全新的生命,就像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见面前有一堵白色的墙,明亮
的窗子,一个在打毛线的护士。在此之前,是一片空白……一片黑暗……
一团漆黑,无法穿透的黑暗,就像撞到一堵坚固的大墙一样。”“可是,您的
各种官能并没受到影响。”“没有,除了记忆力。从前通过大脑获得的东西完整地保
留下来了,只少了有关我个人的身世。我像正常人一样思维,我像读过书的人一佯
有文化有知识。我观察,我想象,我理解,我欣赏。我读一些肯定已经读过,并且
从中得过教益的书。但是,最初的我解体了,我无法将它重新组合起来。尤其是视
觉记忆完全丧失了。当然,我觉得所有的形状都很自然,也不感到事物的外貌有什
么奇怪。但是,对任何一样东西,我都没法肯定地说:‘我见过这个特别的形状。
我见过这处的风景。’”“那一定很辛苦吧。”“我觉得特别可笑。”“可笑?”
“是的,所有这一切有很可笑的一面,而且第一个发笑的总是我。从前有个故事说
一个人丢了他的影子。可是,你们想象一下一个失去了过去的人,他追赶着自己,
就像一个人追赶自己的狗一样。不过,有时候,这也是蛮有味道的。是的,不受回
忆的困扰!寻找自己!将自己作为一个不可穷尽的谜!不断地问‘我是谁’。”
“不管怎么说,从您的口音判断,您是个法国人。”“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
是,有一次听到一个英国人说话,我跟他交谈了几句,他却以为我是个英国人。同
样,也有人以为我是德国人或者意大利人。”“但是,以您目前对自己的爱好和本
性的了解,您对自己的过去多少有个概念吧?”“概念是有的,不过十分离奇,十
分复杂,十分模糊,十分矛盾!我心里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我花时间进行整
理归类,希望能够将前后左右重新弄个顺序出来。可是白费劲。我在自己的王国里
迷失方向了。我手下的老百姓像疯子一样东奔西跑,我问自己:这个人是不是我的
人?那一个是不是属于我的?简直是一团糟!”“虽然如此,总有突出一点的事吧
……? ”“不知道。我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战场,来自过去的一支支疯狂的队伍互相
残酷地厮杀。打来打去的都是我的祖宗,他们令我目空一切,勃然大怒,令我骇人
的本性随意泛滥,或者相反,他们要我多做好事,给我好好干的强烈愿望,向一切
不公正、虚伪、邪恶和暧昧的现象发动攻击。在所有这些东西中间,我,我到底算
什么呢?”“依然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夏普罗大夫说。他看了看表后站起来,好
像出发的时间到了。“您所受的严重创伤很可能改变了您的个性,使从前的一个大
好人,从此变成了一个亡命之徒,或者,您从前是个魔鬼,现在变成了方济各①。”
艾伦—罗克哈哈笑了起来。
“是天使还是魔鬼?我哪一个都不太想当。但是,说正经的,大夫,您说我怎
么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呢?”“治疗,那还用说!”“是么,记忆会像花草树木一
样重新长出来吗?”“那要看您受打击的严重程度了。如果只是脑震荡的话,也就
是说仅仅是脑髓的分子受到震荡——这种脑电震荡,胶质震荡,我也说不清楚。如
果是深层震荡,也可能会影响到包围细胞的物质,甚至细胞本身——在这种情形下,
用您的话来说,记忆会生长起来的,这种可能性很高,是肯定的。不过,如果证实
是脑挫伤,那就严重了。”“为什么?”艾伦—罗克问道。
“因为它造成的创伤使事后发现的功能消失,无法恢复。这是很自然的,因为
细胞本身在形成伤疤的过程中解体了。”“那怎么诊断呢?”“只能由时间来诊断。
由于细胞受创,科学上断定永久性丧失认知力的病人,在多年之后却恢复了原有的
学识,我们不是见过这样的例子吗?”“但是,创伤造成失忆,智力却完全不受影
响,两者之间说得通吗?”“为什么说不通?我们发现伤病有一种无法解释的选择
力。一个伤员原来能说几种外语,伤愈以后发现只忘了其中一种外语。还有一个人
失去的语言能力仅限于几个单词。伤愈以后,竟然用意思完全不同的词语代替从记
忆中消失了的词语,而且他自己完全意识不到自己错了。”“但是,大夫,我这个
病例呢?”“依我看,先生,您这个病例应该归入逆行性遗忘症,即遗忘事故前的
① 方济各(Francois d′ Assise 1182…1226 ),小兄弟会的创始人,该会是天
主教托钵修会之一,宣传所谓的“清贫福音”。——译注一切往事。可以这样认为,
在脑回的各个区域中,猛烈的撞击仅仅切断了与记忆有关的部分,其它方面的脑力
则丝毫未受损伤。”“那么,我怎样才能治愈呢?”“很难说。但是,我想如果有
一天您再受一次打击……”“多谢您了!”“我说的是精神上的打击。明天,下个
月,明年,偶然而激烈的冲击,情感方面的冲击,都可以使电流重新穿过失活的细
胞,就像在实验中,轻轻的震荡使停顿的钟表重新滴答滴答走动一样。那时就可以
断定您只是一般的脑震荡罢了。”“好啊!”艾伦—罗克开玩笑地说道。“但愿我
只是脑震荡,不是脑挫伤。”“我可以肯定,”大夫说,“环境的改变将使您突然
面对自己,在无意中告诉您从前的事。这样,往事将冲破黑暗。我还有一个设想,
比如说带您去度过童年的地方。过往的情感会慢慢重现,奇迹最终会出现的。”此
时,福尔维勒叫人开来了汽车。亨理埃特和雅妮娜请他带她们一程,送她们去圣—
拉法埃尔的父母家,纳塔莉第二天再派人去接她们回来。但是,纳塔莉还在纠缠:
“德·艾伦—罗克男爵,您还得回答第三个问题。”“我等着您提问,小姐。”
“您来这里干什么?当然,您的来访令大家很高兴,只是不知道您的来意是什么。”
“您说得对,小姐,我不是来谈论自己的,出于礼貌我已经说得太多;不是为了帮
雅妮娜小姐找回她的珊瑚项链,这是我在攀着一棵棵小树爬上来的时候,在一棵小
树的树梢上发现的;也不是为了保护亨理埃特小姐不受并不存在的一只蜜蜂的叮蜇
;更不是为了猜测福尔维勒先生口袋里有一张照片,这是那位漂亮的太太在剧院里
几乎当着我的面送他的礼物。不,我此行另有目的……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过
……我能解释一下吗?三言两语就行了……”大家再次把他围了起来。他从容不迫
地解释说:
“今天早上,我开着摩托艇去尼斯转了一圈,我坐在公园里的一处小树丛旁边,
突然,听见树丛的另一侧有两个西班牙人在窃窃私语,两个老百姓,我想是水手吧,
我的耳朵很灵……”“您会说西班牙语吗?”马克西姆说。
“还可以,听得懂他们属于一个团伙,准备今天晚上抢劫海边的一座别墅。”
马克西姆非常激动,脱口而出:
“不用说,肯定是杰里科一伙!”“我也这么想,虽然没有听到很具体的东西。
不过,他们将于八点半钟在所说的别墅下方集合,好像从海上某个陡峭的礁石上可
以望见别墅。到时候有人会在邻近的小山坡上吹哨子,报告一切顺利。过五分钟会
有第二次哨声。命令攻击开始。”“就这么多了?”福尔维勒冷笑一声,说。
“就这么多了。可惜,那两个家伙跑了。我只知道两个和他们差不多模样的人
坐上了来戛纳的火车,就是说他们正在接近埃斯特来尔山,我在散步的时候,多次
注意到米拉多尔别墅险峻的地理位置。他们要抢劫的别墅是不是这里呢?为了以防
万一,我开着摩托艇来了。”“正是,正是,”马克西姆大声说道。“米拉多尔别
墅是他们的目标。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想不承认都不行。”纳塔莉和戈杜安姐妹没有做声。福尔
维勒继续讲他的风凉话。
“您提供的材料太空洞了吧,很可能……”“很可能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艾
伦—罗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