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长拿着铅笔的一头敲了敲笔录的封皮说道。
“只有一点在这家伙的供词中,满有意思的。在有乐町的风尘女郎到底是谁?那个跟绢枝一模一样的女人会是什么人?”
“是啊……”
筱原巡官露出困惑的神情。
“到底是谁?绝对不是绢枝,这点是可以确定的。”
“但是,也可能令人意外的竟是绢枝,她是个多情的女人,说不定斗不过自己的情欲,一面到色班上班,一面去当风尘女郎。”
“大概不会吧……”
“啊,那只是个假设,我也没什么把握。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被认为死在广岛的绢枝的妹妹珠枝还活在人世。”
“不过,我以为只是个相像的人而已,既不是绢枝,也不是珠枝。”
“当然有可能。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是珠枝,她和这个案子也没有直接的关连。不过,既然接手办案,就做彻底一点。你还是派个人去查一查,好不好?”
“是的,一定照办。等石川君回来,马上叫他去。”
筱原点了两三次头,跨步出去。
“女人……女人……又是女人。犯罪总少不了女人。这件离奇的命案也八九不离十。”
松下课长嘲弄地自言自语,把铅笔丢到笔录上。
黑暗笼罩着化为废墟的大东京,六点半刚过。
涩谷的小店“牡丹”,有个女人来访。
她在店门前来回踱步两三次,仿佛在犹豫什么,终于下了决心,停下脚步,轻轻地掀开门帘。
“你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野村常太郎的人?”她小声地问。
看她的打扮并不粗陋。黑色的衣服上披着一条早期的黑色围巾,掀开门帘的时候,从袖口可以看见白色的绷带由肘下缠到手部为止。
“你找常先生啊?他在。”小店的老板娘大方地答道,“最近十天,他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都没回家。不过昨晚回来了。他说是出去工作,但是……”她像辩解什么似的说道,“你要找他做什么?”
反正这么个女人单独来拜访纹身师,看她打扮又不像平常人,而且手腕大概是怕给人家看见刺青而扎了绷带,大概也可以猜得到七八分。女老板这么想着。
“不,我有话对他说。”
“他就在里头。请进来。”
“对不起,请你去叫他出来。”
真是件怪事——女老板想。
“请问大名?”
“不要问这个吧!见面就知道了。”
女老板虽然觉得这个女人有点怪异,但是正好是店里开始忙的时间,也就不再多问,往里头大喊,常太郎马上走了出来。
“什么?女客人?”
他很紧张地脱了木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来。在路中央,和那个女人说了两三句话,马上脸色大变,返回自己的房间。
“常先生,还要出去吗?”
看到常太郎换了当年退役穿的那套米色衣服走出来,女老板问道。
“嗯——”
“出去工作吗?”
“不是。”
说的也是,身上根本没带半样纹身的工具。
“那么是出去找乐子咯?”
“别开玩笑了。”
常太郎一副哭丧的脸说道。
“这可不是轻浮的事。这个世界实在令人厌恶。我们常听人家说忠孝不能两全,要忠就不孝,要行孝就不忠。虽然战败,但是还能回到祖国,这实在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没想到,这时候却遭遇这么悲惨的事……”
这些话道尽了常太郎近日来的酸楚,从柜子拿出筛过的酒渣,倒到杯子里,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去。他和女人紧靠着肩而去,身后的黑影竟仿佛死亡的阴影般尾随不去。
那夜,松下课长回到家,感到弟弟神色有异,笑容里带着一丝奇怪的兴奋。研三在发生这件命案之后,一直都是阴郁的样子,很少展露开怀明朗的笑容,这时却像患躁郁症的人突然变得兴奋异常。
“怎么了?今天晚上看起来容光焕发的样子。半路拣到钱了?”他看着弟弟的脸,开口说笑道。
“有值得贺喜的事。”
“什么事?”
“那是秘密。天机不可泄露。”
“哦——被百万富翁的女儿看中了吗?”
“大概运气没那么好吧!像我这种饭桶,谁会……”
两兄弟大笑。突然研三止住了笑,正经地问:“哥哥,臼井怎么样了?”
“反正终于侦讯完了。”
他现在的心境,就好像是个溺水的人一样,有什么就抓紧什么。松下课长于是把今天侦讯的概况摘要地对研三说明。
“哦——这样吗?他真的这么说?”
“研三,你有什么意见?” 棒槌学堂·出品
“他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如果那个臼井用日本刀或者是短刀,他都敢做。只是要他把死者分尸,然后藏在密室,哪有可能?”
“我也是这么想。最糟糕的是,如果他不是凶手,那真凶到底是谁?哎!一点头绪都没有。”
“是啊!”
“为什么会这样?最上久有不在场证明。稻泽逃走的时候,手里什么都没有。连最怪的博士,他的太太和女仆都异口同声证明,那天晚上他快十二点便回到家里,而且另一方面从九点到十二点,也没有人走出那栋房子。现在已经知道电灯熄掉的原因,证实稻泽没有说假话。可是凶手到底是什么时候逃走的呢?八点四十分到九点之间杀掉一个人,然后将死者分尸,又在浴室布置得那么有计划,根本就不可能办到。是不是竹藏行凶以后,藏在屋内的某个角落,当臼井进入屋内的时候,错身而过,带着分解的尸体逃走?除了这些推测以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
松下课长说话时,带着一种好像强要压倒研三的声调,但是这个推论根本连自己都没办法接受,虽然是身为哥哥,又是个权威的搜查课长,却实在叫人不能信服。
“到底在有乐町混的那个女人是谁?”研三马上问及要害。
“嗯,绝对不是绢枝。”
“那么会是谁?”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想把珠枝扯出来,就算她还活着,和这件案子也没有关系。”
“但是浴室后面有珠枝纹身照的底片丢在那儿,不是吗?而且,绢枝托我保管的信封里面,除了她跟她哥哥的照片之外,也有珠枝的照片。我们不能断然说她和这件案子无关。”
“那你怎么把珠枝和这件案子连结起来?你总不能说大蛇丸和纲手公主比赛忍术,结果蛞蝓克大蛇丸,你总不至于这样说吧!”
“不,我不会这样说。但是这件案子看起来已经接近破案了,可能再过几天,纹身杀人案就会真相大白。”
“喂——喂!你怎么说这种没有根据的话。连搜查课长该说的话,都被你抢了先,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哎,只有一点。”
“是什么?”
“你看,就是这样啊!”
研三指着挂在头上的匾额露齿一笑。那是原内政部长安达谦藏①潇洒的四个字——“留意四周”
研三这次抱了非常大的期望,但是翌晨发生的事,却使他勇气顿消,希望也完全破灭。
研三放心地认为今明两天就可以解决这件案子,也就迟迟未起床,突然被他哥哥扯着嗓子的电话交谈所吵醒,睡眼惺忪地张开眼睛,从床上跳起。
“喂——,你说什么?不是开玩笑吧。这次是被剥了皮的男人赤裸的尸体。好!马上过去。”
“怎么搞的?”
研三穿着睡衣走出房间,揉着眼睛问道。
“代代木火烧过的废墟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不过,这具裸尸两腕及两股的皮都被剥了。”
“是不是身上有刺纹的地方都剥了皮,只留下没有纹身的皮肤?”
松下课长听了有点吃惊,默默地看着研三的脸。
“嗯。或许和上次的案件有关也说不定。要不要一块儿去?”
松下这样问他的弟弟。研三面色发青地点了点头。
两人立刻作好准备,就朝代代木的现场赶过去。
发现尸体的现场,距离国营电车的代代木车站徒步约十分钟。由大马路稍微往里走,在宽两公尺的路上走五分钟,就有一栋红砖已经崩落毁坏的建筑物。尸体俯卧在里面的地上。从马路到这里,约十五六公尺,早上因为有附近的孩子到这里玩才发现的。
虽然说是建筑物,但是只剩断垣残壁。从建地及地基的面积推测间隔,这栋建筑以前曾经相当的好。红砖崩坏的墙壁以及水泥墙阻挡了来自大马路的视线。对现在战后的东京来说,入夜以后大概没有人会经过废墟。所以,正是犯人行凶的最好场所。
研三畏惧地窥看那具盖上草席的死者的脸。
“啊,是他!”
他小声地呻吟,当场昏倒在地。
“研三,你怎么了?振作一点。”
松下课长慌张地摇动弟弟的身体。当医生的人,竟然这么没用,带这个家伙来惹麻烦……他的脸上明显地写出心里的话。
研三立即醒过来。
“怎么搞的?做医生的人还这样,真不像样。身体不舒服,回家休息吧!”
研三大叫地反驳哥哥的话:“哥,哪里可以回去休息!不得了啦!这个男的……尸体,是绢枝的哥哥——野村常太郎。”
“你说什么?” 棒槌学堂·出品
聚在四周的人,个个哑然不做声。研三的话,听得他们各个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瞬间,松下课长因为兴奋过度而满脸通红。
“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快说,快说。”
好像要把研三掐死似地拼命撼动他的胸口问道。
研三害怕地把事情从头到尾简短地说了一遍。
“混蛋!你到底在干什么!”松下课长忿怒得像雷般地震响,“像这么重大的线索,为什么不讲?混帐!现在想解决案子更困难了。”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研三不由得流出悔恨的泪,然后不自觉地倒地大哭起来。
看他受那么大的刺激的样子,松下课长都看呆了。但立刻又鼓起坚强的斗志,向秋田刑警大叫:“去一道涩谷。到那家牡丹小吃店查探死者近日来的动静!”
不等他说第二句话,刑警立刻起程。课长马上回过头去看有关的警员们。
“到底死了多久?”
“大概有十五六个小时了。”
“那行凶的时间应该是昨晚六七点咯?”
“大致上是吧!”
“死因呢?”
“有氰酸钾药物中毒的反应。如果不解剖,不能很确定。”
“晚上没有人会经过这儿?”
“几乎没有。”
“外行人能够把皮剥到这种程度吗?”
“不能说不是专家就做不到,但是从手法来看,也不纯粹是个外行人。至少有相当程度的科学素养,两手相当灵巧才做到的。”
“要花多久的时间?”
“差不多一小时。”
“我想凶手是用氰酸钾毒杀以后,再把尸体运到这里剥皮。大概不是在其他地方剥了皮,然后才把尸体运到这里的吧?”
“那样做的话,血液就无法处理。”
“不过,凶手为什么要剥纹身的皮肤呢?以脸孔丝毫没有伤痕的情形来看,并不是要隐藏死者的身份。如果只是怕秘密被揭穿,却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在这里剥皮,又实在没这个必要。这样看来,凶手对纹身一定有特殊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