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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竟是一艘船,又或是一艘……巨大的方舟。
歌声从柱子顶端的女石像口中传出,不是莫扎特的《魔笛》,而是滚石乐团的《街头斗士》。
嘿!我的名字叫作捣乱。
我要呐喊和尖叫。
我要杀掉国王。
我要痛骂他所有臣仆……
歌声响彻全市,然后虚空中再传来一道高亢的笑声。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巨大的半透明人影在“方舟”上方浮现,穿上弄臣服装的他容貌俊美,就如一名作小丑打扮的神明,正在俯览……还有嘲笑作弄众生。
神明再发出笑声。
“地狱空无一物,魔鬼全在此。”俊美的幻影说出莎翁名剧《暴风雨》的对白,“女士们、先生们,日安。”他再一鞠躬,“诸位,世界只是个巨大的游乐场,命运就是门票,所以面对死亡,大家也要保持幽默感啊!”
然后幻象巨人半转身子,往下望向小教堂所在方向。望向那儿立着的一名青年。
二人视线交会。
“愚者。”
“银凌海。”
“朋友,”愚者张开双手,像渴求某个拥抱,“我要对自己诚实,我不能不尊敬你。生为“小女孩之子”,曾爱上另一个“小女孩”,成为血族之身,面对邪恶和痛苦,这些一切,你都展现出强大的意志,那么……我的平行知音,你现在打算如何?”
“做我应该做的事。”银凌海道。
他的双目成赤,他的獠牙冒出,而且他的右手已经不抖了。
“很好,很好,”帕克赞许的点点头,“那你来,上前来,我允许你上前来。我是十灾中的“长子杀灭”,就让我独自、我亲自击杀你,这是我致上的敬意。”
他做出邀请的手势。“今“夜”,就让我亲手击灭希望之子,希望之长子,还有城内所有长子,以及世上所有人类,来吧。”
幻影消失。
青年闭上双目。燃烧吧,我体内的贤人石,用我的生命为燃料……
吸血鬼脸颊瞬间冒出一道裂痕,其背项冒出一对穿过外衣的羽翼,羽毛先是白色,然后成黑,最后变成灰色。银凌海浑身上下都似都透出一道微微白光。
然后他睁开双目,回头,看了雯妮莎一眼。二人同时点点头。
侦探振翅高飞。
“开始了吗?”爱罗妮的目光透出窗外,手紧握握剑柄。
“爱罗妮。”
“是的,大人。”女骑士回望同时步进主殿的老妇人和中立者。
“大人,对不起,我不能干站在这儿,我……我想去帮忙。”她的声音像是陈述而非询问。
“不,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玛波把手中的法螺递上。
“呃?”
从上空俯览,“方舟”的甲板竟是个游乐场,云霄飞车、旋转木马等机动游戏无声的在运作。而接近甲板中央,则立着一个发出白光的模糊人影,其一手高举,掌心浮着另一个也在发光的球体。
灰翼者迅速飞近,然后在船舷附近停住。
在他前方出现一道人影,对方也飞在空中,背上是一对如蝙蝠般的肉翅。
“嗨,阿海。”有着肉翅者打招呼,“喜欢这个吗?我叫它愚人船——就是传说中世纪时,人们把疯子、神经错乱者、不容社会的人等放到这些船上,驱逐他们离开……啊,对了,你知道哥特市的别称吧?和逃避赋税有关的呢。”
“……愚人村。”银凌海想起有关的典故,“哥特市还是殖民地时,一群村民为了逃避赋税,在税务官来巡视时装疯卖傻,这称号即由此而来。”
“所以说,愚者造出愚人船,然后愚人船停在愚人村上,好笑吧?”
没有人笑。
“帕克,我不知你可否做到,但……如果你可以,停止这个魔法吧,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死去,包括你自己,好吗?”
“你说呢?”愚者这时笑了,像是突然发现对方很有趣,“或许我可以呢?来吧,侦探,分析一下我的行凶动机,可能我会改变主意。又或者你和那光明女法师一样,骨子里根本完全不明白我在做什么。”
“不,我想我明白的,肉体不会老,但精神会衰老。就如一个人重复看同一份旧报纸,你看了又看,你在上面空白处画图,你把它当剪纸材料,最后没办法了,只好把它撕碎,是吗?”
“……”
“重点是,成为吸血鬼,变得长生不老,是你自己的决定。而你又很聪明,你是天才,所以你不会错,你也不会自杀,因那就是向自己认输,承认自己错了。所以……错的就一定是这个世界,地狱即他者。”
愚者沉默,然后嘴巴往上弯,微笑,大笑,终至狂笑不止,笑声古怪,令人无法分办是赞赏还是嘲弄。
“我想的没错,我是你不能闭上的双目,而你,则是我的平行知音。”愚者双手再次张开,这次则像要拥抱虚空,“那么过来吧,我的千里马,伯乐在这儿。”
“你弄错了,恶龙,我只是你的圣乔治。”
愚者笑,“好吧,但圣洁的十字军啊……”他又点头,双目瞳孔像是扭曲起来,“你手上的血迹好像还没干呢……”
他的声音温柔起来,有如梦中最深最沉的谷底传来的回音,“记得吗?回想吧,回想过去,回想你手上血的由来,回想所有因你的正义而死的人……”
青年双目瞬间朦胧起来,像罩上一层迷雾,手无力垂下。
“小弟,就只有这个程度吗?”愚者没有笑,脸上只有深深的叹息。下一刻,上古血族身影消失,然后在菜鸟吸血鬼身后冒出,带着尖锐猩红指甲的五指向对手脖子划去。
哥特市立中央图书馆,正门外的广场。
巨大的柱子就立在东边馆侧,刚完全实体化的柱身,把半边墙壁和三分之一的馆身都挤裂,柱顶人像的歌声也已变回莫扎特的《魔笛》。
雾又再起,广场前的木棉树有如因天花而身体扭曲变异的巨人。而落到地上,包着黑色种子的白棉絮团,就像它们痛苦流下的眼泪。
阵阵吼叫声在雾夜中回荡,之前肆虐的怪物再度于街上现身,不同的是这次只有如卡车般大小,最大型的黑色人型怪物。市内所有诚实的纳税人再次崩溃。
雯妮莎在各树顶轻巧跃动趋前,在接近柱子时,她却倏然落地,脚步及身影也突然变慢,有如重力突然增加了。不,增加的并非重力,而是杀气。
柱子前方立着一道人影,那是一名外表约十七、八岁的东西方混血青年,他身穿……不,是他身体包覆着日本武士的轻便铠甲——胴丸。铠甲像是昆虫的外骨骼般,与其身体结成一体,金属表面上则布满了大量不规则的鲜红色斑点
本来席地而坐的武士青年瞬间发现了闯入者,马上起立,然后向雯妮莎鞠躬,有礼的道:“是雯妮莎·冯·安息日小姐吗?非常荣幸看到你。”
“唔,我想想,万圣节已经过了……所以你是十灾之一?”
“是的,我是十灾中的“疮灾”,”青年的手心瞬间冒出一把约六十公分的连鞘太刀,他再将其置于腰间,“这是最先实体化的柱子,我猜你一定会马上赶来破坏,所以……我是个真正的战士,请和我决斗吧。”
“真正的战士?”雯妮莎好像被逗笑了,“小鬼,你电影漫画看多了。”
“不,我是个战士。”青年点头,静静看着对方双目,“在现实中,我患有红斑性狼疮症,病情严重又反复,每天的生活就是和病魔搏斗。
“这种病没有药可完全治愈,我只能全身又红又肿的孤独挣扎,等待不知何时来临的死亡,是的,我是病人,但我也是斗士。”
“……”
“你知道吗?战斗和战争是不同的,战争是野蛮而且无耻。而战斗,是个体和个体间的竞争,藉此发出光芒,人类由此进步,心灵得到提升,感受到生命。
“我已知道你的过去,现在还看到你的眼神,所以我没法不尊敬你。”青年双目充满单纯的敬意,还有某种来自冷兵器时代武者的狂热情绪。
他一手摸刀鞘,另一手碰刀柄,是拔刀术的姿势。
静。
二人视线交会,两道眼神像是某种形而上的双生子。
“雯妮莎·冯·安息日,请允许我以性命相搏。”
“我明白了。”女吸血鬼也轻轻鞠躬,姿势非常古雅,“如你所愿。”
“非常感谢,不过在此之前……”少年忽横移数步,太刀闪电出鞘回鞘。
一旁的空中传来惨叫,然后冒出一名白人青年,他随刀势旋撞往一旁的路灯处,整条灯柱也摇摇欲坠。
中招的青年一身滑板装束,诡异的是其全身上下均被大量巨大长钉子贯穿,竟像是某种装饰。此刻他由胸至小腹被刀斜里劈开,伤口深可见骨,几乎被斩成两段。
“你……你……”
“你以为我没察觉到你吗,蝇灾?”武士青年一脸不齿,“而且十灾中只剩下你我,我又知道你喜欢捡便宜的卑鄙性格。唔,会把足球用手捡起来打的人就是这副德性。”
“笨蛋……既然你……察觉了,”对方喘气呻吟,“你引开她注意力,我偷袭……不……不就成了吗……”他声音渐弱至无,似已昏死过去。
“妨碍者清除了,女士,请。”
风忽地吹起,地上的棉絮被卷起,纷纷飘飞空中。
方才被蝇灾撞击的灯柱忽发出啪的一声,其日光灯护盖往下掉落。
雯妮莎前冲,身子瞬间化为虚影。
回想……回想过去?
……
“纪录道具?”银凌海疑惑的望向海螺,再望向卡珊德拉。
“是的,这叫基甸的号角,可以纪录下你的心情、想法、情绪,当然还有回忆,你就……想成是某种很先进的录音仪器吧。”
“为什么?”
“你就当成是学者强烈的好奇心,或是史家的责任感吧,侦探,我请求你。”
青年吁了口气,又或是觉得现在这些事已没所谓,“好吧,就只用手握着就行了?嗯,我要说些什么,“历史将宣判我无罪”?“我有一个梦想”?”
“不用说出来也可以。号角只会、也只能纪录真实的声音和真实的情感,现在,请回忆吧,阿海。”
卡珊德拉……又或是号角像是有着某种力量,银凌海不由闭上双目。
过去的记忆影像如走马灯般,似超越光速的在脑海中出现。
被遗弃的童年生活、养父莫凡为保护自己而死、成为吸血鬼、养母的牺牲、和岱莉雅相遇、狼族少女的舍命相救、发现生母的身分、发现自己是“人造武器”之子的事、还有舍弃作为人类,作为警察的身分……
青年呻吟。然后,那些脸孔出现,还有他们说过的话,鲜明一如最初。
越大的力量,就带来越大的责任,我们只要力所能及,都要尽力帮助别人,保护重视的事物……
终于有人保护我了,我不会说话,但真的,我真的很高兴……
一旦你决定了,某事或是某人是重要的,是值得你保护的,就绝不可以轻易放弃……
你之所以是头怪物,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因为你的良知……
我们不是人类,但可以努力成为人……
……
“银凌海,你现在在干什么?”卡珊德拉的声音传来,但又好像不是。
“我……我在害怕,我在彷徨。”青年发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