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走过去。一个响亮的声音传了出来:“你是第二个从暴乱中逃之夭夭的年青警察。我不会怪你的。确实很难决定应该铐谁,对吧?”
我站在门廊上望着说话的老人。他说:“收音机里说,很多计程车司机正开车前往好莱坞地区的美国劳军联合组织,然后再带一些水兵来这里。KFI电台将此称作海军突击,连海上的海军都在向这里靠拢。我刚刚在大街上还看到一些海军陆战队员。你认为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水陆两栖的战斗力吗?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我得回去了。”
“你并不是唯一一个逃跑的。还有一个大块头也刚刚飞跑过来了。”
这位老爹此刻看起来很象我父亲偶尔露出的老谋深算的一面。
“有些花衣墨西哥人的秩序需要恢复。”
“你觉得有那么简单吗,小伙子?”
“我会让它简单起来的。”
老人高兴地咯咯笑了起来。我走出门廊,一边走一边用警棍敲着大腿,决定重返我的职责。这时路灯已经全灭了;已经很难分辨谁是花衣墨西哥人,谁是美国大兵。可这正好给了我一条摆脱困境的出路,所以我准备好出击。这时,我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布雷切特!”,就马上知道另一个逃跑的人是谁了。
我跑回去。是李·布朗查德。在一个破旧平房的院子里,他正面对着三个穿蓝色制服的海军和一个穿佐特装的墨西哥人。他用黑鬼棒左右抵挡,跟那三个海军陆战队的队员纠缠,不让他们接近。那三个人的棍子都在往布朗查德的身上招呼,但布朗查德借助脚掌的力量灵活地跳来跳去,所以都没打中。那个墨西哥人摸着脖子上挂着的神像,面露迷茫之色。
“布雷切特,3号!”
我猛冲过去,使劲抡起棍子,打在闪亮的铜扣和绶带上。我的胳膊和肩膀上也中了几下乱棍。我向前压下去,不给水兵们留挥棍的空间。那种打斗很象跟章鱼扭在一起,而且也没有裁判或是三分钟铃响,所以本能地,我放下警棍,低下头开始用拳出击,拳头打在华达呢料子罩着的腹部上。这时我听到:“布雷切特,后退!”
我退了下来。李冲上去,将黑鬼棒高举过头,从上往下打了下去。那三个海军迷糊了,一动也不动,棍子也从手里掉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布朗查德的棍子打在他们的肩膀上。当三个人蜷成蓝色的一团时,布朗查德说:“滚到的黎波里去吧,屎鸟。”又转过头对墨西哥人说:“你好哇,托马斯。”
我活动了一下脖子和四肢。胳膊和后背都很疼;右手关节也阵阵地刺痛。布朗查德给穿佐特装的老墨戴上手铐。这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布朗查德笑了:“原谅我的无理。巴奇·布雷切特警官,请允许我介绍西诺河·托马斯·多斯·桑托斯(Senor Tomas Dos Santos),他是我正监视着的一宗B级重罪杀人案的在逃嫌疑犯。托马斯6号那天抢了一个叫做艾尔娃哈朵(Alvarado)的女人的钱包,而艾尔娃哈朵呢,心脏病突发,死了。托马斯见状,扔下钱包,跑得跟鬼撵的似的。扔下的钱包上满是他的指纹,还有目击证人可以作证。”布朗查德用胳膊肘杵了托马斯一下:“托马斯,没话说了吧?”
黑色大丽花 序幕 第4章
多斯·桑托斯摇了摇头;布朗查德也难过地摇了摇头。“他死定了。二级杀人罪的毒气室又要吃一个墨西哥佬了。爵士乐演奏大师,咱们大概还有6个月就彻底再见了。”
我听到从爱沃格林街、沃布什河路街区方向传来的爆炸声,踮起脚尖,看到从一排打碎的窗子里蹿出火苗来,火苗烧到汽车电线和电话线时噼啪直响,变成蓝色和白色的高射炮似的火焰。我又向那三个海军看去,其中的一个正用手指指着我。我说:“希望这帮家伙没有看到你的警号。”
“看到了就干他们。”
我指着一片已经燃成火球的棕榈树说:“看来今晚我们不可能把他送到局里去了。你刚才想跑到哪儿去赶暴徒啊?你以为……”
布朗查德笑着向我挥了一拳,拳头在打到我的肩章前停住。“我跑这儿来是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恢复什么秩序,而且如果我还站在那边的话我可能已经被干掉了。听起来很耳熟吧?”
我笑道:“是啊。然后你就……”
“然后我就看到这帮屎鸟在追这位爵士乐大师,而这位爵士乐大师看起来非常象第411…43号重罪逮捕证上的嫌疑人。这帮家伙看到我就把我围在这儿了,我正好看到你跑回来找伤受,所以我就想,得让你受伤受得有理由。听起来有道理吗?”
“你倒是没想错。”
那三个海军中有两个挣扎着站了起来,又把另外一个也拖了起来。当三个人并肩向人行道走去时,托马斯·多斯·桑托斯抬起右脚朝其中最肥的一个屁股使劲地踢了一脚。拥有这个大胖屁股的胖大兵转过头来怒视袭击者;我向前迈了一步,那三个家伙就在这场东洛杉矶战役中投降了,蹒跚着向街道、枪声和冒火的棕榈树林走去。布朗查德揉了揉多斯·桑托斯的头发,说道:“你这个聪明的小狗屎,你死定了。走吧,布雷切特,咱们找个地方开溜,不掺和这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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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个街区之后,我们找到一幢门廊里堆满报纸的房子,闯了进去。房子里厨房的碗橱里有一瓶还剩五分之二的苏格兰红酒。布朗查德把多斯·桑托斯的手铐戴在脚上,好让他也能畅饮一番。等我做好火腿三明治、调好高杯酒,那个老墨已经干掉了一半儿的酒,还在高声歌唱《漂亮的茜丽朵(Cielito)》和墨西哥语版的《查塔努加火车》。一个小时以后,整瓶酒被喝光,托马斯也喝多了。我把他抬到沙发上,盖上被子。布朗查德说:“他是我在1943年里抓到的第9个重罪犯。他在6周之内会被送去毒气室,我在3年之后会到东北或中心分局的执行组工作。”
他肯定的语气激怒了我。我说:“我看未必。你太年青,还没升到中士,你在跟一个女人同居,你离开了禁烟组,也就离开了那些警察高官朋友们,你还没当过便衣。你……”
布朗查德咧开嘴大笑,走到起居室的窗子前向外望去,我住了口。布朗查德说:“密歇根索朵中心那儿已是一片火海了,真漂亮。”
“漂亮?”
“是啊,漂亮。布雷切特,你对我挺了解啊。”
“大家总谈论你啊。”
“他们也说你。”
“他们说什么呀?”
“说你老爸是个什么亲纳粹的白日梦组织的。说你背叛了最好的朋友,向联邦调查局的人告发了他们,就是为了要留在警局。说你的重量级拳手的地位是弄虚作假得来的。”
他的话悬浮在空气中,像是包含着三条罪状的控诉书。“就这些吗?”
布朗查德转过身来面向我。“不止,他们说你从来不追妞儿,还说你以为你能打败我。”
我接受了挑战。“这些都是真的。”
“是吗?你听到的关于我的传言也都是真的,只有一点除外:我马上就是中士了,八月份我就会调到高地区风化纠察队。那儿有一个地方副检察官是个犹太人,他想要拳击手想得要死。他答应我说只要他能再弄到一个名额,他就让我去。”
“真了不起啊。”
“是吗?想听点更了不起的吗?”
“说吧。”
“我拳击生涯的前二十个击倒的对手都是我的经理人亲自给我挑的二流货色。我女朋友在奥林匹克体育场看过你打拳,她说你要是把牙修好其实长得挺英俊的。还有,你真有可能打败我。”
我不知道这家伙是想找碴儿打架还是想交个朋友,还是他想试试我,嘲笑我,或是探听点消息什么的。所以我就岔开话题,指着那个喝多了、在梦中痉挛了一下的托马斯·多斯·桑托斯说:“这个老墨怎么办?”
“我们明天早晨把他交到局里去。”
“你明天早晨把他交到局里去。”
“他有一半是你抓住的。”
黑色大丽花 序幕 第5章
“谢了,但我不想邀这个功。”
“好吧,搭档。”
“我不是你的搭档。”
“说不定哪天就是了。”
“布朗查德,可能永远都不会是。可能你当你的执行组中士,帮人从拖欠款项的买主那儿取回东西,和城里那些讼棍一起上报纸;而我干满年限后就拿着退休金走路了,然后不一定去哪儿找一份轻松的工作。”
“你可以去找联邦调查局的人啊,我知道你在外侨处有朋友。”
“别来劲啊。”
布朗查德又向窗外看去。“真漂亮。象名信片上的景致。名信片背面可以写:‘亲爱的妈妈,真希望你也在这儿,我们一起看洛杉矶东部的种族暴乱。’”
托马斯·多斯·桑托斯睡得有些不安宁,嘟囔着:“伊内兹(Inez)?伊内兹?你说什么,伊内兹?”布朗查德打开一个壁橱,找到一条旧羊毛大衣,扔在了托马斯的身上。附加的温暖似乎让他安宁了下来;嘟囔声渐渐消失了。布朗查德说:“Chercherlafemme(法语:找个女朋友吧)。啊,巴奇?”
“什么?”
“找个女朋友。即使只是喝了一点果汁似的酒,老托马斯就满脑子都是伊内兹了。我敢跟你赌10比1的,当他进毒气室的时候,她也一定在他的心里陪着他。”
“可能他会认个轻一点的罪。不会轻易就让他进毒气室的。
“不可能,他死定了。巴奇,Cherchezlafemme(法语:找个女朋友)。记住我的话。”
我满房子溜达,想找个睡觉的地方,终于在楼下的一间卧室里找到一张粗笨的,对我来说太短了的床。躺下,听着不远处警报器的嘶鸣和枪声,我渐渐睡着了,梦到了与我有过关系的,少之又少的几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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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天的早晨,暴乱已经平息了下来,只剩下空气中的烟灰和满大街的碎酒瓶子、扔掉的棍子和棒球球棒。布朗查德给浩兰白克分局(HollenbeckStation)打了个电话,要来一辆警车,把他的第九个重罪犯押送去了法院的监狱。当巡警来带他的时候,托马斯·多斯·桑托斯哭了。布朗查德和我在人行道上握手道别,分道扬镳,他去地方检察官的办公室写抓钱包抢匪的报告,我回中心分局接着值勤。
之后,洛杉矶市议会立法禁止穿着佐特装,布朗查德和我又回到点名后的礼貌交谈。而他在那一晚,在那幢空房子里的一番令人生气的斩钉截铁的预言全都成真了。
布朗查德被提升为中士,八月初调到了高地区风化纠察队,托马斯·多斯·桑托斯一个星期后被送进了毒气室。三年后,我还在中心分局开着装有无线电设备的车子巡逻。一天早晨,我看调任、升职通告时,看到一张名单的开头处赫然写着:布朗查德,李兰德·C。,中士,从高地区风化纠察队调任至中心分局执行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