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掉转头,敲响了贾斯特罗中尉的门。他闻声喊道:“门开着。”我走进去,像个模范新兵似的敬了个礼,贾斯特罗站起身来,没理我的敬礼,扶了扶眼镜,好像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似的。
“布雷切特,从现在开始你休假两周,等休假结束后去向格林局长报告,他会将你分派到另一个部门。”
我想把这个时刻伸长一点,就问道:“为什么?”
“弗里奇·沃格尔拿枪把自己的脑袋打开了花儿,这就是为什么。”
我离开时的敬礼比来时的还要利落一倍,贾斯特罗还是没理我。我走过大厅,想着那两个妓女,不知道他们是否会知道这件事,是否会在乎。会议室里挤满了警员,他们在等着点名——这是我在走向停车场回家之前的最后一道障碍。我慢慢地走过去,警员的姿势十分标准,直视那些看我的目光,盯得他们低下头去。等到我走过去之后,背后传来“叛徒”和“激进分子”的小声议论。我都快走出大门了,突然听到鼓掌的声音,回头一看,是罗斯·梅拉德和西德·格林在拍着手为我送行。
黑色大丽花 凯和玛德琳 第19章
我被当成了臭狗屎,还觉得挺骄傲的,还有两周的时间要打发,然后才能去洛杉矶警察局的某个臭气熏天的前哨工作。沃格尔父子一个被逮捕,一个自杀,这件事被粉饰成了组织内部矛盾,父亲因为对儿子的无耻行径而感到丢脸才自杀。而我现在可以用来结束我那些光荣的日子的唯一体面的做法就是去追寻那个失踪的人。
我的调查从他的失踪地洛杉矶开始。
反复地阅读我剪贴下来的李逮捕犯人的记录,但没有给我任何帮助,我又去拉维恩的秘巢酒吧找那些同性恋,问火先生是不是又来骂过她们——她们的回答不是“没来过”就是讥笑我。神父偷偷拿给我一份布兰查德逮捕重罪犯的完整记录文件的副本——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凯对我们俩这种一夫一妻的状态很满足,跟我说我之前做的事傻透了——我知道那件事吓到她了。
找到艾斯勒、斯廷森和沃格尔之间的联系让我确定了一件事——我是一名侦探。当然,像李一样考虑问题还是很难,但我还是努力去做,我一直观察着——也一直暗中羡慕——他身上冷酷的一面。他的冷酷对我的影响越来越大,也让我越来越为他担心。所以我总试图回忆他失踪前发生的事:
当大丽花案、苯丙胺苏醒剂和鲍比·德·威特的释放一起作用在李的身上时,他失踪了。
人们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蒂瓦纳,当时德·威特也要往那儿去,而此时,大丽花案的线索也指向美国与墨西哥边境。
然后德·威特和他的贩毒伙伴一起被杀,尽管后来两个墨西哥人被认定是这个案子的凶手,这也很有可能是草菅人命——墨西哥警察屈打成招,结案了事。
结论:可能是李·布兰查德杀了德·威特和费利克斯·查西科,他的目的是保护自己不遭到报复,也保护凯不会再受到鲍比的虐待。结论之中的结论:我不在乎是不是李杀了他。
我的下一步是研究德·威特庭审时的记录,在档案馆,我找到了更多的细节:
李指出有线人告诉他消息,说德·威特是“大道—公民”银行抢劫案的主犯,又说这几个线人已经离开洛杉矶,以躲避鲍比朋友的报复。我后来打电话到情报中心,听到的消息让我不安——那里根本没有那几个所谓线人的记录。德·威特肯定警察们陷害他,因为他之前贩毒被捕,却没告得成他。此外,对他的起诉基于从他家里找到从银行抢出来的有标记的现金,他也不能提供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那个四人团伙中,两个死在了犯罪现场,德·威特被捕了,第四个人依然逍遥法外。德·威特说他不知道那第四个人是谁——即若他同意诱捕他的那个人的话,便可以得到减刑。
结论:可能那真是洛杉矶警察局的陷害,可能李也参与了陷害,可能是他想出来这个办法的,他可以借此拍贝尼·西格尔的马屁,贝尼·西格尔的钱被真的抢匪卷走了,李又非常害怕他——在打拳合同的问题上,李跟这位老大闹僵了。之后,李在庭审时遇到了凯,带着一种负罪感与她相爱了,并开始真的恨起了鲍比。
结论中的结论:凯不会知道陷害的事。德·威特是个人渣,他活该。
最终结论:我得让这个人来亲口承认或是否定我的猜测。
黑色大丽花 凯和玛德琳 第20章
在“休假”的第四天,我启程去了墨西哥。在蒂瓦纳,我分发比索和一毛一毛的美国钱,给人看李的照片,拿着两毛五的硬币跟人换“重要情报”。就这样,我身后跟着的人越来越多,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倒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如果我接着发硬币的话,就会被人踩死。于是我开始采取传统的美国警察与墨西哥警察之间一美元换机密情报的交换方式。
那些贪婪的蒂瓦纳警察都穿着黑色衬衫,说着支离破碎的英语——但好在他们对这种国际语言基本都能听懂。我一共拦住了大概二十个在街上独自“巡逻”的警察,亮出我的警徽和李的照片后,往他们手里塞一美元,再用英语掺杂着西班牙语向他们提问。美元总是被快速收起,然后有的摇头,有的用两种语言跟我胡说八道,也有人告诉我一些很奇怪的故事,而它们却又好像都是真的。
一个人说在1月下旬的时候,一个火气很大的白人在芝加哥俱乐部的色情电影院里哭泣。另一个人描述了一个金发的大块头把三个人渣屎都打出来了,等警察来了,他从厚厚的钱包里抽出好几张二十美元面值的钞票散给他们,就没抓他。最离奇的一个故事是说李在一个酒吧遇到一个为麻风病人募捐的牧师,他一下就捐了200美元,还让酒吧把所有人的消费都算在他的账上,然后就开车去了恩塞纳达恩塞纳达:墨西哥西北部临太平洋的一座城市,是个观光胜地我给了提供这条消息的人5美元,问他是怎么知道的。“那个牧师是我兄弟,他自己任命自己为牧师的,是个假的,把你的钱放好,小心别被他骗了。”
那里离北面的恩塞纳达大约80英里远,我在沿海公路上开着车,心里琢磨着李哪来的那么多钱满大街扔。这段路程很宜人——路右侧先是长满灌木的山崖,山崖过了是海,路的左侧是起伏的群山,山上覆盖着浓密的树木。路上没有几辆车,只有一小队向北去的行人:一家一家的人拖着行李,看上去既慌乱又兴奋,仿佛他们并不知道越过美墨边境会带给他们什么,但不管怎么样,也比在墨西哥吃风啃泥,等着游客们给点小钱好。
黄昏时分我接近了恩塞纳达,那零散的、小队的步行者开始以整齐的步伐向边境前进。几个人整齐地向北走着,用毯子卷着的家当扛在肩膀上。每五六个一齐走的人拿着一个火把或是一盏灯笼,所有的小孩都像婴儿似的被绑着背负在妈妈的身上。再爬过最后一座山就是城市的边缘了,我看见山下亮起了一小簇霓虹,那里应该就是恩塞纳达。火把的光亮不时划破黑暗,又渐渐融入到霓虹的荧光中去。
我向山下开去,这座城市给我的印象好像是海风版的蒂瓦纳,是供层次更高一点的游人游玩的。这时的美国佬表现都不错,街上也没有小乞儿和站在店面前大声吆喝着招揽客人的店员。那一队湿背佬湿背佬:对墨西哥人的蔑称,尤指非法偷渡美国国界的劳工。已经走出了灌木丛,要穿过恩塞纳达去沿海公路——向墨西哥警察上供,好让他们放他们过去。
那个场景是我见过的最嚣张的勒索。穿着棕色衬衫、马裤和长靴的墨西哥警察挨个儿走到那些农民身边,拿到钱后往他们的肩膀上用订书机订一个标签。便衣警察在路边卖小包的牛肉干和果脯,把收到的零钱放在腰上挂在手枪旁边的换零钱机里。其他的墨西哥警察被派到每一小队的农民中去,检查他们肩上的标签。当我从大路上转弯,驶入一个明显是红灯区的街道时,看到两个穿棕色衬衫的警察用枪托把一个人打昏了,他们用的都是锯短了的气枪锯短了的气枪:匪徒等为了便于隐藏携带而锯短的枪
我想了想,觉得在去找些恩塞纳达的普通市民问话前,还是跟警察们接触一下比较好,再说,有人看见过李在离开洛杉矶后不久,曾在边境附近跟一些墨西哥警察攀谈,所以跟当地的警察聊聊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我跟着一队30年代产的破巡逻车沿着红灯区开,接着转上一条跟海岸线平行的街——警察局就在那儿。警察局是由一个教堂改造的:窗子上钉着木栅,正面的白色土坯墙上画着宗教图画,画上涂着两个大黑字“警察”,草地上装着一盏探照灯。我走出车来,拿出警徽,脸上挂上美国佬的典型微笑时,灯光正照在我脸上。
我走进警察局,低着头,热气灼得脸直疼。一个人正在叽里呱啦地说着:“美国警察,J·埃德加,得克萨斯巡逻警。”我走过他身边时他的手伸了出来,我塞了一美元,进去了。
里面更像教堂:入口处的大厅墙上装饰着天鹅绒的挂画,上面画着耶稣和他的事迹。坐满悠闲的棕色衬衫警察的板凳看起来好像是教堂里的靠背长椅。前台是一块大黑的木头做的,上面刻着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很可能是一个废弃的祭坛。在前台值班的胖墨西哥警察看我进来时舔了舔嘴唇——他的样子像一个永不知足的猥亵儿童的家伙。
我拿出必须要给的一块钱,但没有递过去,而是说:“洛杉矶警察,要见局长。”
棕色衬衫捻了捻两手的拇指和食指,然后指了指我的警徽。我把警徽和一美元一起递过去,他领着我走过一条画着耶稣壁画的走廊,来到一个标着“局长办公室”字样的门前。他走进去像开机关枪似的说了一通西班牙语,我站在门口等着,等他出来了,脚跟一碰,向我敬了个迟到的礼。
“布雷切特警官,请进。”
这句一点不带口音的话吓了我一跳,我走了进去。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高个墨西哥人站在那儿,手伸着——想跟我握手,不是要一美元。
我们握了握手,那人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拍了拍写着瓦斯克斯局长的牌子。“警官,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我从桌上拿起我的警徽,放下一张李的照片。“这个人是位洛杉矶的警官,自从1月下旬他就失踪了,最后一次有人看见他朝这儿来。”
瓦斯克斯看了看照片,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立刻试图掩盖这个反应,摇了摇头。“没有,我没见过这个人,我可以给我的警员发出一份公告,让他们在这儿的美国人居住区里问问。”
我回应了他的谎言:“这个人很引人注目,上尉。金发,六英尺高,像面墙似的。”
“恩塞纳达就是吸引这样的人,警官。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这里的警员装备都十分精良,反应也都很敏捷的缘故。你会在这儿待一段时间吗?”
“至少要过夜,可能你的人没见到他,但我可以自己找到点儿线索。”
瓦斯克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