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写完后我会先给你过目。”
“好啊!我相信你一定会写得很棒,我随时期待着!”
走出饭店,Sam的私人奔驰先驰过来。我想开口说再见,却看见他敲敲玻璃窗,司机摇下窗来。
“老刘,今天这车我开,你跟那辆林肯走吧。”他吩咐道,接着转头同我说,“蜻蜓,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老刘赶紧说:“Sam,你行吗?这么晚了。要不我来开,我们一起送这位小姐回去。”经纪人阿翔也跟着在边上附和。
Sam挥挥手:“没事没事,你们两个真罗嗦,今天我可没喝酒。怕什么!阿翔,你也早点回家吧。辛苦了,明天下午3点我们通电话。”
“大哥……”阿翔轻唤一声,就再没有下文。转过头来,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我立刻心神领会,半慌乱半殷勤地对Sam说:“大哥,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没事,就让老刘送我一程就好了嘛!”
Sam看住我,显然有些不悦:“原来你也同他们一线,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也有我的自由,不就是送你回去吗,要罗嗦这半天!”接着拉住我一只胳膊,打开副驾车门,“上车!”
老刘又多嘴:“回头阿sha问起……”他说的阿sha,就是莎伦姐。
他头也不抬,开动引擎:“就说我一会就回去,你们有这功夫在这里跟我废话,就不怕那些无良记者拍去了照片制造绯闻。”
我不知道老刘他们有没听见这些话,因为车已经闪电般驰离了饭店门口。
“大哥……”
“没事,我开车一向了得,逃避狗仔队绝对有一手。”他拍着方向盘得意地笑。
我整个人靠在座位上,心突然跳得很快。晨曦才刚刚露出点端倪,我却和我的偶像坐在一辆车上,而他,亲自当我的司机……
Sam的车技十分漂亮,稳且刺激。从副驾的座位上看过去,他的侧脸竟然也是那样漂亮。这许多年来,无论从电视上,电影里,海报中,抑或是舞台上,我们争先恐后的,不过是为一个正面的笑容与注视。曾几何时,曾有几人,能够在此刻如我般,能够安静地端详偶像的侧脸?
我不知道,他这是要带我去哪里。虽然我对香港的道路和城市尚不十分熟悉,可是此刻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条路绝对不是通向我下榻的酒店。
他察觉出我的疑惑,转过头来爽朗地笑一笑。
“蜻蜓,怎么不说话了?这个属于春天的美好夜晚,你不会只是想默默地看星星吧。”
看星星?多么熟悉多么生动却又多么遥远陌生的词汇啊。是我们尚不会直立行走的时候,天天都要做的仰望姿势。然后,成长让脊梁越来越弯曲,头也越来越低。
“蜻蜓……”他握着方向盘,再次叫我。
我猛抬头,应声:“大哥……”难道他真的是要带我去看星星吗?
“你没事吧?你座位前方柜子里放有咖啡,如果困了,可以开一罐喝。”
“大哥,我不困。不过,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呢?”
他恍然:“啊,前面光顾跟老刘他们抬杠了,忘了告诉你,其实采访还没结束。”
“啊!嗯?”我有些意外。
他转过头看看我,坚定地点点头:“没错,我这次是为自己的新大碟作宣传,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吧。”
“我知道,《情若深》。”
车开始驰入高速公路,呼呼的风刮过窗玻璃。他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洪亮。
路过蜻蜓9(3)
“一个人如果没有感情,如何唱得一首好歌?一个歌手如果只会跟着唱片公司对采访口型,准备着一套套应对记者的路数,他又如何真诚地对待每一个支持他的歌迷?”
“是。”我低低地回答他。
“就拿你说吧,一个记者如果没有良知,如何能写得出好报导。一个记者如果没有热诚,如何投入她所爱的事业?你说是不是?”
我听得有些面红耳赤,我怎么能够告诉他,我投身这份事业,更多是因为能够靠近他。
他还在继续说:“我一直喜欢午夜时分在高速公路上奔驰,放一些音乐,放风进来,盘旋了再离开。此时,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此时我才能够安心地释放自己全部的感情。”
“大哥……”
“不要打断我。”他依然直视前方,“所以我要带你离开阿翔,老刘他们,我要这段时刻只剩下你和我……”
我的心跳得更快,可是我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他腾出一只手来,拍拍我的肩,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正前方的路。
“因为我希望你能写出久违的我。说实话我并不在意大碟能卖多好,也不在意新闻发布会能开得如何轰动,这许多年来,一篇篇的专访、采访甚至小道消息,全不过是站在新闻和受众的立场上发出来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确实为我带来了一定的影响,一定的名气。在香港甚至东南亚的歌坛上,我已经大红大紫,完全不用同新出道的新人那样心甘情愿地成为唱片公司的傀儡。蜻蜓,你能理解我吗?当我看见你那篇报导别人的文字,我就拿自己来赌一次,在你面前,我愿意说出任何真心话,也愿意相信你会恰如其分地判断并做成文字。你,你会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哥,我会的……可是……为什么?”我喃喃。
“什么为什么?你知道吗,几年前在上海和还是个小孩子的你相遇时,我就有一种直觉,觉得我们之间一定很有缘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每次看见你,我都觉得你的单纯与清纯让我充满亲切感,更让我觉得你值得做一个信赖的友人。”他边掌握方向盘,边说。我开始怀疑他几乎要把整座香港城都兜遍了。
“大哥,我……”
“嗯?”
“没有没有,我只是有些感动……”我手忙脚乱,开始掏出采访机换了磁带要录音。他的右手突然离开方向盘,压在我的左手上。
“把这个收起来!”他的手心温暖而潮湿,在我的手上只停留了几秒钟,就收了回去。
“好。”我整理了一下背包。
“原谅我,我只是想要个自然的氛围,所有的话,你都记在心里就可以了。而且我绝对不会反悔。”
“好。”
他宽慰地笑了,然后拧开汽车音箱,再将音量调到背景音乐的层次,开始诉说。他从他的童年时代说起,他爱过的女人,他参加歌唱培训的经过,他在酒吧里挣到第一桶金的故事,他的父母和他的微妙关系,他内心最深处的一种渴望……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环境下对一个艺人进行采访。并且将自己的身心都拿出来深深记录下每一枚字,和每一颗音。
景色和公路被我们远远地丢在身后,我的目光迷离,呼吸平稳……
车最后停在太平山顶上。
阳光已经照亮了整座城市。我看着Sam,他也看着我。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那一刹那,我突然恨不得时间就此停驻,永不前进。
最后是他打破了沉寂。
“想不想听我清唱一首歌。”
我点头,顺便带出一个呵欠来:“好,就唱那首《情若深》吧。我很喜欢。”
他爽快地甩了一个响指,开始唱起来。
人群中,我总是主角
苦与累 谁知道?
只有你 为我哭,为我笑
我却总看不到
……
清晨7点的太平山顶,只有鸟儿才会婉转清唱;可是在这丛林里。Sam,他此时,就应该是这香港最著名的美丽小鸟吧……而这首完全没有伴奏的歌声,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动人的歌。
回程的路上,不知道怎么着的,我居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我想自己永远都想不起那一夜他带着我经过了多少街道和巷口,因为我所有的聚焦点,都只在他一个人身上。我的脑子里,充斥的,全是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发音。
我的腹中,已经打下了草稿。我知道,那一首《情若深》的幕前幕后,我要为它记载些什么……而不仅仅是那些皮毛。
离酒店还有一段路,他就轻轻地推醒了我。
迷迷糊糊中听见他说:“蜻蜓,我们回到城市了,抱歉我不能直接送你到酒店门口了。”
我含糊着却又清醒着应声:“大哥,我明白……”
他用力拍拍我的肩膀,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
“回去后做个好梦,我们电话再联系!”
“嗯!大哥”
“蜻蜓,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说吧。”
“其实,我发现你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狗仔,因为,你始终在明处,他们在暗处……”
“谢谢!其实许多记者,不一定就是狗仔……”
路过蜻蜓9(4)
“嗯,你为何要对我讲谢谢?我只是想告诉你,在明处的人比在暗处的人,更需要保护……”他意味深长地说。
直到我走到酒店门口,还能回头看见那辆奔驰停在原地,好一会才慢慢地启动,离开。
后来,再后来,我做了许多美梦。一直到中午被电话吵起来。
是方冰打我的手机。我的头有些疼,估计是昨夜的风太烈了罢。恍惚中,我突然无从分辨自己的真实处境了。
她在电话那头哇啦哇啦地,似要炸掉我的头:“老大,你还在睡觉啊!我们这里忙得天昏地暗,改稿子发厂看样,你,你居然在香港睡大头觉!”
“什么呀,我今天早上才睡的!死冰你饶了我好不好啊!还有,长途费很贵的!”
对方还在大呼小叫:“反正我用公司的电话打的啦,你不用替我心疼就是啦。我要没事我会找你吗?”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不耐烦。亏得Sam昨夜,不,今晨还夸我清纯玉女来着。
“我,我,我怀孕了!”她好像在那头哭了。
啊?
我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拿掉呀,白痴!怎么那么不小心呢,平时里不是总拿自己得意吗,总说自己多少年多少年来,不采取任何措施都不会中招吗。这下好了,证明了你前面那帮男人不但无能还兼带绝子绝孙。”我句句毒辣,让自己都吃惊。
那头回敬:“你才白痴呢!你说我们两个怎么就那么滑稽呀,一个非要风流千古,一个却要圣女贞德的。咱们怎么就是绝配了呢!”
“好啦好啦,等我回去咱再研究这个,你快说,要我施与什么援手?”我一只手掰着脚丫子,肩膀夹住电话,另一只手在剥小腿上新长出的痘痘。
“你能施与什么援手?还不是快回来陪我去医院……”
“靠,不是这陪客都是男人干的事吗?你这孩子又不是我的……”
“靠我知道不是你的,但你也知道,这孩子的爹,他怎么可能陪我去医院?我能敲诈来一笔钱就不错啦。”
我忍不住笑出来:“哟,还知道敲钱哇,成,我陪我陪,你请我吃顿好的就行,”
“成,你先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下午的飞机到上海。”
“成!我等你!”
挂上电话,我颓然倒在床上。屋子里没有灯光,只有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悄悄地滑进来。昨天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Sam会亲自开着车带我去兜风看星星诉说童年往事倾诉内心最隐秘的心事吗?
那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