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思琳走近身边时,保罗注意到她面部的紧张的表情。
“凯思琳,我正要去找你。”
“你有香烟吗?我的抽光了。”
“没有。”他歉意地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他的烟斗。
“没关系。”她的双手没着没落的样子。“刚刚发生了件可怕的事情。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事?”
她继续朝自己的房屋走去,保罗在她身边跟上去。
“萨拉·戈德史密斯,”她说,“她死了。”
“谁?”
“萨拉——你见过她,保罗,昨晚上,就在昨晚上。她就是那长着黑头发,在脑后挽一个发髻,样子像西班牙舞蹈家玛塔·哈丽的那一位。”
保罗立即回想起她来。他记起了那张拉丁人的脸,而这个希伯来人的名字似乎不属于这张脸。他还记起了她穿着的紧身衣,用珠子装饰的披巾和浑圆的大腿。
“不错,”保罗说,“我想起来了,她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晓得。警察说她丈夫杀害了她。”回忆那位玛塔·哈丽的丈夫倒是容易得多了。一位和蔼的衣着皱巴巴的男人,一双表示歉意的眼睛,还有像动物胶似的手。阿伦?阿贝?萨姆?不错,叫萨姆。
“萨姆·戈德史密斯,”他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断定,这全被混淆了。我是间接听说的。警察和救护车走后,她的邻居皮德逊太大打电话告诉我的。皮德逊太太从萨拉的私人电话簿中发现了我的名字。我是她最近的邻居,所以她打电话给我,她有孩子需要照料,而看孩子的人又非常不安,呆不下去,所以孩子们从学校回来后,我便过去帮帮忙。”
“他们逮捕萨姆了?”
“是,我想是这样。不,他们把他带进去审问。就这样。
他们在浴室里发现了一张便条。她的行李都打好了。很明显。
她今天早上想离开萨姆——去与另一个男人会面——她一直在干这种风流事——在所有人中竟有萨拉,我敢打赌,我简直不能相信。”
“可它发生了。”保罗轻淡地说。
凯思琳望着保罗,眼神十分不安。”不错,我相信你经常听说过这种事。可是萨拉——”“我以为,警察猜想萨姆听说了这种事,并想极力阻止她,是吗?”
“一点不假。他们说萨姆回到家里——今早他不在商店。
结果是——发现她要出走,也许是看见了那张留条,所以他便极力阻止她。他们进行了一场搏斗。他将她杀死了。我不相信这话,尽管处在那种环境下我也不相信。他是个最温柔的男人。”
“有什么人干的这事,凯思琳。”
“也许是个偶然事故吧?”
“这事如何发现的?”保罗问。
“保姆得到个口信,要她中午赶到那儿照看孩子。门上的钥匙便放在垫子底下,等孩子们回家时用。她到达得稍稍晚一点,房内看不到有人的迹象。她便走进厨房——萨拉就在那里,躺在地板上。警察说她的脖子被弄断了。”
他们俩到达了前门。
“我想你大概没有心情让我进去吧。”保罗说。
“这倒不是,我答应回来,彼得逊太太和我要去照料孩子,直到萨姆家有人到来,他的律师打电话告诉在芝加哥的一位亲戚,她正在飞行途中,我想她大约早上一点钟赶到。”凯思琳打开门锁。“我只想回来几分钟,看看戴利达丽是不是喂好饭了,我还要取件衣服。你想吃点三明治吗,保罗?”
“不,我就去叫出租汽车。”
“用我的车好啦,今夜或明天我都不用。”她给他汽车钥匙。“请吧。”
“好吧,我将在旅馆里用快餐。然后我得打点行装。”他挥动了一下钥匙。“这是否意味着明天我可以来看你?”
凯思琳凝视着保罗。“希望能见到你,如果你想我的话。”
“按计划我和他们一起明天晚上离开,只有一件事能使我留下。这不是再为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不过——”“我也不能现在说,保罗。我真的不能。不要生气。”
“你爱一个人或者不爱,不要考虑什么呢?”
“保罗,求你,要努力——”
“好吧,明天,什么时候?”
“如果萨拉——如果萨姆的堂妹来到这里——整天我都有空,任何时间都行。”
“我上午排得满满的,查普曼要上电视,霍勒斯、卡斯和我受命必须观看。不过,午餐后——午餐后的什么时间,可以吗?”
“我将等着。”
保罗疲倦地笑了笑。“我也等着。”
※ ※ ※
保罗走进维拉·尼普利斯用作门厅的那间小小的很雅致的房间时,接待处没有任何人。保罗绕过柜台走到信槽处,找到他的钥匙,随之注意到在他自己信槽的深处有块白色的东西,他伸进手去,掏出一个信封。信封上用笔写着他的名字,那歪斜的书写笔迹很令他眼熟。
这倒奇了,保罗在返回门厅时撕开了那个信封。他抽出一信封,展开它,注意到信纸用的是旅馆的信笺。他向下瞥了一下署名。慢慢地,他开始读起来,不久,他很快就读完了。
读完之后,他意识他那只拿着信纸的手在抖动。他五脏六腑中所形成的麻木通过他的整个系统,现在像雨伞一样打开了。
“喂,拉德福特先生——”
保罗向身后瞥过去,只见那个值夜班的职员回来了。这人的相貌,样子像吉瓦罗的畏缩脑袋,一副老奸商的神色。
“我正在告诉记者——他们都在酒吧间等候——查普曼博士和警察仍在外未回,我肯定对此深感惋惜,拉德福特先生。
这肯定是个很严重的打击,那位米勒先生肯定是位蛮不错的绅士。不过,人们不熟悉这些山路就不应该在上面行驶。我敢打赌,那处地段每隔几个月至少发生三起车祸。他们真应该采取点措施。我猜想,你肯定感到非常震惊。”
“不错。”保罗说。
“像我刚说过的,我感到十分难过。”
“谢谢。”保罗说。
这个职员开亮庭院里的灯,然后就忙着去算分类帐。保罗向门口走过去,在顶灯的光照下,重又拿起这封信,又读起来。
亲爱的保罗:
我刚做了件发狂的事,我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在我上周会见的妇女中,有一个妇女使我大力气恼。她是个有罪的人。
她已有孩子。我一直在密切注视着她。今天早上,我见到了她,我想对她做爱,可她不干。她每天都在跟另一个男人睡觉。我盯着她。我记不起具体细节了。我强迫她做爱。她跌倒并死去了,这是个事故。不过,我能证明是出于事故的机会很校这个女人的名字叫萨拉·戈德史密斯。我要驾着道奇到什么地方去,找一个最简便的方法或驶下桥,或驶下悬崖。这是最好的结局。我感到高兴。那个上帝可以从我的军人保险金偿还这辆车。我从来就不喜欢他,也不在乎是否因我的事将这个项目送进地狱去,因为,对性的这些所有的强调作法一点好处都没有。让他们将我火化。一年后很快就会与你们见面。
卡斯·米勒
六月七日
保罗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叠好,拿在手中,继续站在门口,凝视着外面的游泳池。起初,卡斯最后遗言全部含意的严重性,并未渗到他的脑海里。他的注意力是在卡斯自杀身亡的这一事实上,它的突如其来令人难以接受。然而,事实确已存在,刚才已经被旅馆的前台职员所证实,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地方,查普曼博士认领了一篮子骨头和碎肉。
保罗记得,卡斯活着时他一点也不喜欢他。不过现在,卡斯已经不存在了,对死去的人只能讲好的,只能想他好的一面。这只是文明游戏中的组成部分。他想,你会喜欢每个已经死去的人,因为你活着,因此就有优越感,你喜欢他们,道理就像你喜欢穷人,残废人、少数民族和年纪很大的人一样,因为你高高在上,而他们却在下。公理就是公理,可怜、痛苦、迫不得已的卡斯。然而,遗言的严重性最终产生了震惊。可惨、痛苦、被强迫的萨拉,可怜的萨姆。
一时间,他意识到,自己倒成了“上帝”。在一个陈尸所里,躺着卡斯·米斯;在另一个,或者在同一个陈尸所里,躺着萨拉·戈德史密斯。在单人牢房的铁棂子后面,有一个很快像他们一样死去的叫萨姆的肥胖生意人,然而在这儿,高高地站在那花花绿绿的山丘上的却是他,保罗·拉德福特,作家、科学家,手里握着有一张纸,一张可以将一个被判定死刑的心身已碎的人,释放到活人的、优越人的世界上来。
起初,保罗没有注意驶向陡峭公路上来的那辆轿车。只是后来,当它转向贵宾停车处时,他才认出,这是辆黑白两色的洛杉矶警察的警备车,他看见查普曼博士出现了,他激烈地说着话,打着手势。那个坐在驾驶盘后面的人仍然没有动。不过,在后座上的另一个人,一个穿着便服的人,走出来和查普曼博士一起朝庭院走去。
当他们走得更近时,保罗的手指捏紧了那封信,他作为“上帝”宣布了他的最后的圣旨:不错,我,保罗·拉德福特,手持这神圣的文件,郑重宣判:你,萨姆·戈德史密斯,可以获得一份生还的礼品,正因为这样,那么你,乔治·G·查普曼,必须接受这块死亡的头巾。以牙还牙,正是这无情的希伯来人的宣言。躺在厨房地板的萨拉将用查普曼博士报告的死尸在天平上维持平衡。
他们从保罗前走过却没有看见他,查普曼博士谛听着那个大肩头的侦探在说话,保罗听到了一些片断。
“……有关轿车的报告表明,没有内件损坏或者传动装置失灵的现象。不过,那些见证人坚持说那辆车突然急转弯。你能肯定他没有喝酒吗?”
“只是在社交场合,社交场合下。他戒酒走到了极端。进行酒精试验,你就会——”“试验那些残存的部分吗?”
他们走出保罗的视线,不过,他们显然停在走廊楼梯的下面。
“呐,你必须记住我的话,”查普曼博士说,“米勒先生没有喝酒。”
“你有没有什么理由相信他感到失望?”
“恰恰相反,当我昨夜见到的他时,他非常快活。他正盼着回家去——到学校去,就是这样。”
“呐,这倒把我难住了。没有刹车的痕迹,所以我不能说他是否失去控制或者甚至超速行车。我认为这是场车祸。”
“我肯定这点。”
“那是些危险的道路。有时候一只金花鼠或者一只草原犬鼠一下子窜出来,你本能地要避开它,而这时又没有路、没有余地,无处可去只有摔下去,好啦,查普曼博士,谢谢你。问你这些问题实在对不起。这是工作,你是理解的,例行公事嘛。你非常合作。”
“我应该对米勒先生负责。”
“真的,太糟啦,不过,就是这么回事。我要把事故报告打出来,明天送一份过来。”
“谢谢,先生。”
保罗仍然没有移步,注视着那个侦探慢慢地又从他前面走过去,顺原路走向警备车,并审视了一下手中的便笺。保罗抖抖身子,走进院子,查普曼博士走到楼梯的中途,保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