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那样喊你?”
“因为我是性冷,我猜。”她无可奈何地说,“我猜我是性冷淡。我怎么能够知道呢?起初,我想那是他的错。不过,我不能肯定。可他总是一口咬定。所以,最后我判定那是我的原因。那是在他死后——不,甚至在他死以前,不错,在此之前,我就开始相信,是我的错。我从来没有任何感觉,保罗,我不能献出任何东西。我不是说性欲高潮。忘掉性欲高潮。我是指,激情、兴奋、温柔、欲望——哦,爱,就是平平常常的爱。最后,他有段时间不再回家过夜。当他在家时,我很拘谨。我回避他,装做不是很累就是病了。也许,每个月他与我性交一次,或者是我让他,那是在他喝醉了酒,我服过安眠药之后。”
“你难道没有试着想想办法吗?”
“你是指什么?”
“找人帮帮忙呀?”
“找过,有一回我去找一个我听妇女们谈起过的分析学家。
我想,我找过他十一、二次。我们只不过是交谈。他总是扯一些受自恋症束缚的漂亮女人——这些女人,只爱她们自己,没有多余的爱给别人——不过,那不是我,因为我从来不感到漂亮,即便在我更年轻一些的时候也未感到过。还有,他谈起我时引据了斯德克尔的话——对一个失意的男人的无意识惩罚——哦,也许是无意识,不过,起初我曾有意识地试探着奉献给博伊恩顿一些东西。后来,那位分析学家认为,可能是因为我6岁时,邻居的一个女孩和我一起玩囡囡,有一次被妈妈撞见我们在互相触摸——你瞧——我受到了惩罚的缘故。我猜想,自此以后,我对性行为一直感到紧张。我记得,当我12岁时,因为对自己的乳房害羞,只好弓着腰走路——无论怎么说,从分析学家那里没有得到丝毫的帮助。他太刻板,太没有同情心,有点像博伊恩顿,所以我没有再去过,就继续生活在冰的宫殿里。”
“而你仍认为你阴痿吗?”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一夜——刚刚在前不久——一位博伊恩顿的朋友来找我,他一直在向我求爱。哦,我的脑子里还一直在想着那次会见,为了说谎而惶恐不安,想不顾一切地变得正常起来。所以我便决定给他他想要的东西,希望也能有所不同。我想要占有我,我让他做下去。但是,到了最后一刻钟,我却僵硬起来。这是不自觉的。我无能为力。我阻止了他。他勃然大怒。”她停顿了一下。“至于你,当我想到你在抚摸——你看,我又僵硬起来。我不能控制我自己。我害怕,我仍在害怕。你说结婚,而我说,怎么办?”
保罗将烟斗在手背上擦了一下。“凯思琳,你有没有过其他男人?”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全是你的原因?你怎么能肯定你是——哦,像你所说的性冷淡?”
“因为我害怕性交,我不喜欢它。它使我引不起刺激,它让我感到发冷。”
“你想和我睡觉吗?”
“想。”她立即回答。
“这便是一种很温暖的感情。这不是什么阴冷。”
“哦,不错,当我们分开时,倒没有什么,可一旦我知道要发生——”“你并不能确定你最终如何感觉。事实上,除掉骨盆不正常的病例外,并不存在阴痿这种情况。”
“求求你,保罗,我曾读过这种可笑的书籍。”
“尽管可笑,却是事实,所有女人中有35%至40%从性交中得不到什么乐趣——阴道麻木症,分析学家这样叫,这并不是不正常的——原因各种各样,从负疚感,到害怕怀孕,到某种遥远的精神创伤都可能引起。可是,无论是哪种情况,妇女们患的都不是天生的性冷淡病,不是一种不能克服的事情,而是一种感情障碍,是可以解除掉,释放出下面内在深处的自然的温情。”
“你认为它是一种感情障碍吗?”
“对你来说吗?可能不是,也许与你所想的并没有多少关系,它倒可能是因为你丈夫的原因。情况常常是因男子缺乏技巧,判断差劲,迟钝,神经官能症等等,致使女子不能作出反应。”保罗放下烟斗,抬头看见她那焦虑不安的脸庞。“你亲自告诉我的。”他继续说下去,“你从一开始就感到害羞和胆怯,如果你的丈夫了解这一层,那时也好,之后也罢,迎合它,你也许能渐渐地开始有所反应。然而,他不能帮助你,因为他也不懂得。他把经验错当作知识,但是,经验像常识一样,可能是一堆愚蠢的错误信息。所以,行房时,你即刻发现他在性爱方面索然无味,从感情上你关上了商店的大门,抽走了钥匙。
但是,请相信我,因为热情和欲望沉睡在你内心深处,它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它就在那里,活生生的,等待着被释放出来。
可是,如果没有你的合作,任何一个男人,无论怀有多么深的感情,都不可能释放它。这类奇迹不存在。我想,如果你理解我是多么地爱你,多么地想得到你,多么需要你的话——这在我的思想中,你会毫无问题找到能力来回报我的爱。”
“不过,如果我不——不能?”
“你能,凯思琳。”他微笑了一下。“结束会见。”他伸出双臂。“来吧。”
她投入他的怀抱中。
“现在,”他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的头稳妥地枕在保罗肩膀的一边。她将头朝上转过来。
“我要让你我作出回答——在你与我睡过觉之后。”
“你想让我先对你做爱?”
“你想让我们一起做爱。”
“为什么,凯思琳?这样我可以试听一下你的情况——来一次预先观察?”
她闭上眼睛,他热烈地吻她,几乎在些疯狂,不久,他的心猛烈地跳动,却怀着持续的柔情。她的乳房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她的身体在他的怀抱中拱得高高地,她那只闲着的手抚摸着他的脸。
不一会儿,他抱起了她,感到说话已十分困难。在他还能够的时刻,他想让她理解。“凯思琳,我爱你。不过,我也懂得一些事情——性只是爱情的一部分。”
“我现在想要这一部分。”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想要你。我想你的性——还有你的爱——还有你。”
“好吧,”他轻轻地说,“现在,亲爱,就在现在。”
保罗和凯思琳赤裸着身体,躺在凯思琳的床上,交合在一起。
凯思琳觉得,这仍然不是爱,永远不会是。她没有一分钟感到其中的乐趣,正因为这样,她知道,他的感觉也不会是两样。她原先想装着,至少做做感到快乐的样子,可是这事太重要了,不好装假。此时的她,心中沉甸甸的,其沉重程度,远比在她身上的他的体重还甚。
Femmedeglace,她曾经警告过他,而现在他自己该体味到了。
许多分钟以前——多少分钟?5分?10分?——他插入进她里面时曾对她报以无数次热吻和抚摸。她从心里想要他,并且欢迎他,可是她那敞开的大腿,其僵硬和毫无生气的程度,倒像两块木板。然而,糟糕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心灵的恐惧如海潮般袭来,心与心的隔膜如同冰封的大山,毫不留情地阻断了他们情感的交流,身心的无私奉献。
她那可恨的头脑中的警惕意识,她那感到害羞的裸体的毫不屈服的僵滞,将全部反应攫住,并将所有的心荡神移的感觉驱散了。
我告诉过你,我告诉过你,她想在郁闷中大喊出声。我脖子以下的身子无用,软弱而僵化,我不行。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非要以这种方式结束呢?
她闭着眼睛,以便摒去所有的窘态,可是从她的眼睑的后面,她想象这位她爱而又不能爱的陌生人,因为他是个男人。
她意识到他那瘦削而强健的躯体的每一下动作,意识到他的嘴唇、双手和耻骨部位,意识到他那肉体的侵入。为什么。哦,她为什么属于这类以可笑而复杂的方式进行交配的生物?植物是怎样产生新品种的?那鱼类,还有鸟类呢?难道没有经由花粉受精或将本身裂变为两半来繁殖的生物吗?她曾在某处读到过——是听说过——一种比较明智的方式——绦虫既具有雄性,又具有雌性器官,因此可以自身进行交配。还有牡蛎,不错,愚蠢的牡蛎,可以从雌性变成雄性,然后再变回来。——强迫一位有尊严的人去接受外来的肉体进入它自己体内又作何论?真是愚蠢!
她睁开眼,向上瞅着那张她爱着的脸,看见了他对她的爱,从而为她是这种女人和不能成为那种女人而感到害羞。
“真遗憾,保罗,”她悄声说。她想说更多的话,可是保罗的嘴唇阻止了她,他那锲而不舍的热吻以及他那奇异的情话如同赤道上的热风猛烈地刮过酷寒的雪域高原,卷起了高原上空凝滞的寒气,高原表层上冷硬的沙砾,还有那种驱不散的荒凉。她的心如同冰冻的鸡蛋,在保罗母鸡般的孵化下,寒气在一丝一丝地逃逸,温暖在一丝一丝生长,热流如同星星之火,马上就要被保罗的激情点燃了。
她搂抱着保罗,又重新闻上了眼睛,将脸转向枕头的一边。她不再去想这想那,让自己的心灵去品尝这种新的令人满足的滋味。几乎在毫不自觉之中,她冰冻如千里雪原的身体复苏了。雪原下的冻土被地热的力量撞击着,分化着,温暖着,生命的热能如同深藏在地层深处的活火山,一旦受到来自地层深处的强力冲击,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喷涌而出,坚硬的岩层,松软的土层,地表上的树木,树木下的花草,都在火山似的生命核能里升华——接着,她突然对自己在这事中的任其自流和放浪形骸感到气愤。她睁开眼,强迫自己的思想去检查和压抑这种不体面的反应。
她试着客观地去看待自己,去看待这次的性交行为。在这之前,她总感到,康斯坦斯·查泰莱在络腮胡子的猎场看守人的激情下被融化,纯属小说中的虚构。任何一个男子怎么能够将女人从过去压抑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呢?也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吗?
然而现在,她紧紧偎贴着她的心上人,过去的怀疑似乎不那么肯定了。客观现实似乎是溜走了。因为,现在,就是现在,他的爱在充满了她的内部,将她的肉体与过去的积习撕裂,分离开来,方才还感到冷冰冰的皮肤被温暖了,他那极端的妙不可言的激情唤醒了她的身心,将她的被动升华到骚乱,激起了一阵阵销魂夺魄的爱情狂潮。
在这发狂的时刻,凯思琳曾试图像过去一样努力保持自己的身份,她那遥远的身份,试图阻止不让它消融在另一个人的体内,避免被吸收进其他的肌肉里。她有她的热爱,她有她的尊严,她有她的个性,她有她的情趣……她试图以惯常的冷漠,嘲笑已经泛滥了的热情;她试图以她个人的尊严,拒绝已汹涌而至的生命力量,阻挡她无力阻挡的呼吸。这种不符合美学的强力的呼吸,瞧上面这张气喘吁吁的收缩的脸,将所有的高贵和友谊剥得精光——要跟它斗,跟它斗,竭力获得过去用过的那种平和的武器,退缩和阻止,要找到这些武器,抓住这些武器同它斗,同它斗。
可是,尽管她在摸索,却什么武器也没有了,她孤立无援,所有的只是这种疯狂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