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必担心,数日之内,潢河必然冻结。我军便可直捣上京。”
“朕意不在上京!”耶律浚眼中露出一丝冷笑。“耶律信!”
“臣在!”金帐之末闪出一名三十来岁的汉子,身着黑甲,欠身应道。
“你去挑三千精兵,偃旗息鼓,马衔枚,至麝香河口偷渡过河,佯攻长乐县城。”
“遵旨!”耶律信接过将令,大步退出金帐。耶律浚环视众将,又厉声喝道:“传令萧阿鲁带,命他的左军,便在今夜渡河。敌人若有援军救援长乐县城,便是他阿鲁带的责任。”传令官应声退出。耶律浚又喝道:“中军今晚子时,摆出准备渡河强攻之阵势,让叛军一刻也不敢妄动。萧忽古,你领五千骑兵,带十日干粮,在阿鲁带之后渡河,一路不得交战,绕过长乐县城,直取保和馆。届时必有奇兵呼应。”
萧忽古闻言大吃一惊,保和馆在长乐县城以北五十里,黑河边上。这是让他孤军深入敌后,阻断耶律伊逊的退路。耶律浚如此调兵,分明是想把耶律伊逊的大军困死在黑河与潢河交汇的三角地带。他这支孤军,若能成功,则自然是立下不世之奇功。但是任何人都知道,这个任务,实是凶多吉少。但他是耶律浚心腹爱将,自然不敢置疑,只得高声应道:“臣得令!”恭身退步而出。
***
萧忽古走出营帐数十步,忽听到人唤道:“阿斯怜,请留步。”萧忽古回头望去,却是萧佑丹,连忙欠身道:“萧大人,末将军令在身,不敢久留。不知有何指教?”
萧佑丹走了近来,拍拍萧忽古的肩膀,叹道:“阿斯怜,你是契丹第一勇士。故此皇上才将如此重任托付于你。但是此次前去,若只靠勇力,只怕你再也喝不到七金山土河的水。”
“大人放心。阿斯怜的命,没有那么容易取去。我绝不会让耶律伊逊的马喝上黑河的水。”萧忽古一面说一面跃身上马,跑出几步,忽又掉转马头,在马上向萧佑丹抱拳道:“大人,若阿斯怜果真战死沙场,便请先生好好辅佐陛下,一定让陛下成为大辽最英明的君主。告辞!”说罢,也不待萧佑丹答应,驱马绝尘而去。
萧佑丹望着萧忽古远去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眼角之间,不由有点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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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县城隶属延庆宫所辖饶州,是饶州州治所在。辽太祖将渤海国故民迁居于此,其县有四千户。其中有一千户从事采铁矿的工作,每年要向辽国朝廷纳铁为税。其城是潢河与黑河交汇处最为坚固高大的。耶律伊逊自己并没有驻跸城内,原因很简单,城中住不下太多的兵马。但是此城既当要冲,他便也在城中驻扎了一万军队。在城外还驻扎了梅古悉部的三千部族军,由梅古悉部节度使统领。
此时已是子时时分,长乐城外梅古悉部部族军驻地以外约五六里的树林里,树影幢幢。梅古悉部自节度使以下,对于这场战争都严重缺少兴趣。长时间的对峙,不仅仅让这个小部族的军队忘记了战争的目的,也让他们忘记了战争的现实。如此寒冷的天气里,除了例行公事的派了几个人在营外巡逻之外,所有的人都已经睡觉,在梦中诅咒着耶律伊逊为什么不让他们驻扎在相对暖和的长乐县城之内。既便那几个巡逻的营卒,也已经把武器丢到一边,好把手插进袖中取暖。若不是睡着更冷,他们只怕也早已睡着了。
忽然,一个营卒的嘴巴大大的张了开来,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远处的树林向着自己飞快的移了过来!半晌,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撕破夜空的宁静——“偷营!”便在这个声音落下的一瞬间,一支羽箭随着凛冽的寒风一起射进了营卒的喉咙……轰隆的马蹄声将整个营地震得发抖,四面八方,都是黑衣黑马的敌人,挡马的木栅被劈开,一个骑士三匹马,三马用绳子拴在一起,如潮水一般冲进营寨,到处可见雪白的刀光与鲜血的喷溅,空中飞舞着如闪电一般的箭矢。梅古悉部节度使看见那个脸上带着冷酷笑容的契丹将领的第一眼,便已是最后一眼,他眼睛尚未闭上,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恐惧,头颅早已飞到离身体数丈远的地方。
远处,长乐县城之上,早已布满了火把。但是城门紧闭,一万守军眼睁睁看着城外的杀戮,看着梅古悉部营地上方的熊熊大火,清晰可闻的听着嘶心裂肺的哭喊之声,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城相救——城外那面黑色的旗帜,那面没有绣任何花边与字迹的黑色将旗,耶律伊逊部下的每个士兵,都曾听过有关它的传闻!一个让他的敌人胆战心惊的名字——耶律信!
半个时辰之后,长乐城外的杀场渐渐平静下来。但是平静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约两千左右的梅古悉部族俘虏,整整齐齐向长乐县城走来。在他们身后,还紧紧跟着数千静穆的黑衣骑士。
“站住,全部站住,否则我射箭了。”长乐县守将声嘶力竭的喊道。这一招契丹人并不陌生,不过今天轮到自己身上,虽然梅古悉部不过是个小部族,但是毕竟一刻之前,这些人还是自己的战友。
守将的呼喊似乎奏效,梅古悉部的俘虏们都停了一下,但是他们背后的黑衣骑士却并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俘虏们似乎感受到背后的压力,连忙又加快脚步,向长乐县城走来。
“站住!”守将无力的喊道。
但是被死神驱赶的人们,是绝不敢停住自己的脚步的。
俘虏们已经进入长乐县城的射程之内。
守将举起手来……
***
耶律伊逊中军大营。
刚刚和韩先国谈妥,请韩先国带他的使者去高丽国与高丽王子联系,并且希望可以预先为自己安排一条退路,一旦战败,便想办法从海路逃往宋朝或者高丽、倭国,最差不失为富家翁——狡兔尚有三窟,耶律伊逊不能不预作谋划。
但是才送走韩先国,僵持的战局就发生了变化。对岸大张旗鼓,摆出要大举渡河的架势。这已经是耶律浚第九次摆出这种架势。虽然如此,但是耶律伊逊却一点也不敢放松。他虽然是放羊出身,却并不是不知历史的人——小心驶得万年船,历史上不知道多少人就是因为一次不小心而栽了,结果身死名裂,为后世所笑。耶律浚要的就是想让他放松警惕,然后出其不意。不过,这一次似乎略有不同。但究竟是哪里不同,耶律伊逊却又说不上来。
没多久,长乐县城方向便燃起了报警的烽火。耶律伊逊竟然是松了一口气:耶律浚终于在长乐县方向发起了攻击。眼见敌人大军未动,耶律伊逊的中军也不敢妄动,便派了耶律连达率两万大军前去救援。以长乐城的守军与城墙,敌人绝不可能在一两天之内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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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连达自接到命令的那一刻起,就有一种预感。他很强烈的感觉到这次自己的对手,很可能是耶律信。想到此人,耶律连达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他竟然敢孤军深入上京临潢府城边,视二十万大军为无物!耶律连达发誓一定要杀了耶律信,剖开他的肚子,看看他的胆是用什么做的。
两万骑兵的调动,纵然在夜间,也很难掩饰。希望耶律信不要闻风而逃。耶律连达对这件事情十分担心,耶律信并非是一个莽夫那么简单,他也懂得害怕。为了争取时间,耶律连达下令采用纵队加紧行军。
离长乐县城还有十里左右的时候,天色已然微亮。
忽然之间,耶律连达的前军停止了前进。一种浓烈的杀气从前方传来,耶律连达心中一凛,连忙驱马上前,喝道:“斥侯呢?”
“将军,斥侯都失踪了。所以末将自作主张……”
耶律连达的瞳孔忽然缩小,他举起右手,厉声喝道:“全军列队,准备战斗!”
“全军列队,准备战斗!”
“全军列队,准备战斗!”
两万大军,迅速排成了雁行阵,如同一队南飞的大雁,缓缓向长乐县开去,马蹄掀起的尘雾,几乎将整个天空都遮蔽了。
耶律连达的判断,很快得到证实,走出两里之地,远处便可以看到一条黑色的长线,静静地在天的彼端等候。数万人的军队,寂静得如同地狱中的鬼兵,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耶律连达的前锋刚刚出现在视线之内,一面斗大的帅旗就从敌阵中升起,上面绣着一个巨大的“萧”字!只见帅旗向前方一倾,号角齐鸣,敌军的前锋向耶律连达的前军冲了过来。
耶律连达没有想到自己遇上的不是耶律信,而是萧阿鲁带的三万左路军。望着对方的旌旗,竟是一眼望不到边,至少有五六万人的规模,耶律连达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再厉害,也不敢以一敌三。
向耶律连达军冲击的骑军如同普通辽军一样,有三匹战马,战马都用绳子相连,以避免冲锋时跑散。但是明显与众不同的是,所有的战马,都穿着皮甲!骑士身上也穿了一种奇怪的铠甲,这种铠甲只在几个要害处采用了铁片,大部分地方,则明显是皮甲。骑兵们也并不象普通的辽国骑兵一样,以弓箭为主要武器,他们手中的武器,全是雪白的长刀!
大地在许多马蹄的践踏之下,沉闷的哼起来。大队骑兵似洪流一样涌向耶律连达军。骑兵们发出震动天地的呼叫声。那支三千人的骑兵部队,在马上伏低了身子,凭借这薄薄的装具,在不到两里的距离,硬生生顶住正面飞来的箭雨,向耶律连达的阵脚冲来。他们的两翼,各有一大队普通的辽国骑兵,好像两条巨蟒一般爬向耶律连达军的两侧,密集的箭雨如同蝗虫一样,在空中飞舞。许多人在冲击的过程就倒了下来,但是他们的马匹却依然随着洪流涌向敌军的阵地。整个天地间,到处响彻着马匹的踏地声,战士的呼喊声;弥满着臭不可闻的马汗味,死伤者鲜血的腥味……
耶律连达的军队从未见过这样的敌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法。他们习惯于远距离攻击,利用自己机动性打击敌人;从来都只有他们冲击敌人步兵的阵脚。但眼下的状况让耶律连达的前军很快陷入混战之中,他们不得不和一支装备比自己好的军队进行肉搏战;而在两翼,萧阿鲁带的军队一边发箭,一边保持距离,缓缓向后移动,待到耶律连达发现之时,他的两翼已经身不由己地远远脱离中军。耶律连达的阵形,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七零八碎,便象是一群失散了的大雁。唯一没有乱的,只有耶律连达的中军。
“鸣金,撤兵!”双方的交战仅仅持续了半个小时,耶律连达就下达了有生以来最英明的命令。在中军的掩护之下,交战诸军很快退出了战场。耶律连达付出的代价,是两千人阵亡。萧阿鲁带似乎无意追击,他的军队,牢牢的钉在长乐城东边七八里左右的地方,等待着任何来救援长乐县城的部队。
耶律连达心有不甘的向耶律伊逊发回战报:吾师被六万叛军阻于长乐县城外十里;长乐县城似未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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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到耶律连达战报的同时,耶律伊逊也接到了下游的报告。萧夺剌与萧迂鲁已经从下游渡过潢河,攻克上京道之松山州。大军现在已直奔于越王城而去。从旗帜与人马来判断,至少有四万大军。
耶律伊逊彻底糊涂了——必定有一处在虚报兵力。长乐城不可不救,长乐城失守,则保和馆危矣,自己的右翼与后方都受到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