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部位轻轻地拍打起来。何三爷一家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在旁边不知怎么是好。苟老板刚拍打了一会,查屠就连咳了几声,把悬在空中的手放了下来,这才缓缓地舒了一口大气。屋里的苟老板也跟着长叹一声道:“运气过猛,笔力太劲!这字实在是写得刚劲大气!”他又马上
端起桌上的茶碗递给查屠道:“歇阵子,歇阵子,我看是要多喝几口茶,顺顺气才行。”
当何大羽侧眼再看门外的时候,两个女娃又突然消失了。
查屠顺势坐在椅子上呷了口茶,伸腰叹道:“这书法里面的事看似轻松,心力、眼力、气力都要从这腰身灌到笔尖上,一个闪神就伤筋动骨,实在比挑百十斤谷子还累几倍哩!”
何三爷在后面先是吃惊不小,见查屠没事,心想,拿个毛笔,哪有这等厉害?可他马上就迎着话道:“这是,这是。所以我们一点也不敢说话,那是千万打扰不得的。”
查屠缓过气道:“不过,这点事也不算什么,活动活动丹田也就没事了。最后还有一联,也难为你们在旁边等哩。”说了这话,查屠又伸了伸腰,再去拿笔添起墨来。
正当查屠写完最后一联,东阳镇盐帮的伍师爷乘了滑竿带着两个人来了。二秀在外面见这行人来头不小,前面是身着长袍马褂头戴黑色礼帽的伍师爷,后面下来的是身着中山装头发油光锃亮的两个后生,她马上掀开门帘大声向里面叫道:“来客了!”
苟老板闻声先抢了出去,还没看到来人,眼睛就笑成了一条缝,走上前去双手抱拳高声叫道:“好早好早,伍师爷好早!真是高人哪!几位刚刚驾到,这里就写完了!”
查屠听到苟老板的吆喝,马上放下毛笔,一脚跨出堂屋,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说:“昨日里不巧出去办事,怠慢了师爷。今早苟老板一说,我就立马献丑。实在是不敢当,这才刚刚写完。”
苟老板又接话说:“查大爷一早就上了书案,气运得实在太足,中间还损了腰,把我也看出神了哩!”
伍师爷斜眼看了一下苟老板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伍师爷身材高瘦,戴了一架深度的近视眼镜,城府自然显得很深。他刚进来就扫视了几幅对联,马上抱拳对查屠说:“去年春天就在黄太爷府上见过查大爷的字,听说是冯鸿举冯大爷宣送的。虽说查大爷是个杀猪卖肉的,听说祖上也还是西安府的书香门第。我们这里是藏龙卧虎之地啊!要不然,咋能叫回龙县呢?”说
过这话之后,不禁又笑了笑说:“你看,不是亲眼所见,哪能看得出这杀猪卖肉的屠夫,竟然也有如此的雅趣!”
这一席开场话,在查屠听来真像是白糖里放了花椒,甜味里又带了些麻辣,弄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还不知道该怎么答话。苟老板立马接话道:“前年来了个渠府大学堂的先生,刚留洋回来就专门来拜会查大爷,一问才知道,那先生竟然是原先西安查府里的书童。他口口声声称查大爷是六少爷,还要和查大爷结拜把兄弟哩!”
伍师爷听到此话走近书案,又仔细端详起这些墨迹未干的条幅来。他看了一会,突然指着椅面上的两幅不禁啧啧称好道:“我说这两幅好眼熟,那不就是黄府门柱上贴过的吗?嗨哟!能贴在黄府里的字,该算是县里的墨宝了。记得黄太爷那时还打趣说,这是小沔查大爷的手笔,开肉铺的,那字里的油水还肯定不少哩! ”
这时候,跟着来的一个后生凑过来摸了摸条幅,又凑着鼻子闻闻说:“是啊!这字里是油水不少,还带些香气哩! ”伍师爷听罢这话不禁笑了笑,那两个后生也跟着哧哧地笑出声来。
何三爷在一旁也想说几句恭维话,凑上来讨好地说:“亲家的字,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我们这些小户人家也能得到黄太爷的赏识,实在是有些……有些……光宗耀祖了……”
查屠听到那“油水”之类的话本来就不是滋味,现在又听到何三爷来了句“光宗耀祖”,觉得这话实在是辱没了他家祖宗的功德,更是气上心头。他想,自己是选错了行当,但要扯上他家的祖宗,那就像是孙悟空在地上画了一道光圈,什么魔头小神是进前不得的。就说这县里的黄太爷,虽说也是晚清最后一轮举人,然而,这小小的举人能比我家祖宗进士及第吗?
你何三爷是什么东西,门都没上,居然冒充是“亲家”!查屠不由得火从心起,顿时拉下脸来狠狠地瞪了何三爷一眼。何三爷看似不对,立刻退到椅子后面,再也不敢说话了。正在此时,那何大羽也不知何时站起身来,走到案台前面,也想借此机会显示一下自己的“文气”。只见他一个人嘟念着对联上的字,见大家一时没有说话,竟自顾自地念出声来。只听他结
结巴巴地念道:“春回大地群群黄……鸟(莺)……鸟卒乡(鸣翠柳),日暖神州双双春燕……跃门庭。”
横额还没念出,屋里的人都调过头来盯着这白字连篇却毫不自知的后生。那跟着伍师爷来的两个年轻人竟然笑得捶胸顿足不亦乐乎。查屠见此光景,一时更气得脸面发红两眼发直。
苟老板见事不妙,马上插话道:“当今的娃儿读书少,下力人就更是读不懂了。认字认半边,看字猜模样的多啦!”
何三爷也气得盯着侄儿,恨不得有个地缝好钻下去。那何三嫂觉得有些冤枉,没等人家笑完就插进来说:“我家侄儿书读得少,人可是厚道。那年刘屠户的猪不上案,几个人都抬不上去,我家侄儿立马去帮忙,一个人就把那猪拖到案板上了,我们那里的人都说他文武双全哩!”
查屠见此大煞风景的场面,不觉也哈哈大笑起来,转过话题对伍师爷说道:“盐帮老大看得起我查某,也实在有幸,今日能蒙面伍师爷,也是个缘分。你要的字已写好,伍师爷若不嫌弃,以后再有事,尽管吩咐。”
伍师爷也接话说:“东阳盐帮开春十九办大席,今天还特来请查大爷入座。你以后如有本码头的事,尽管给我带个信。”
说完此话,伍师爷回头招了招手,两个跟来的后生就把两个糖盒放在了案桌上。伍师爷亲自清了清对联,抱拳说道:“查大爷,谢了!春分那天你一定要来本码头喝茶。”转身跨出堂屋走到天井的廊道上。
跟来的两个后生又左右看了看,没见有查家的姑娘出来,见伍师爷已经道别,只有失望地悻悻而去。
第一部分:独种拜望查大爷
送走伍师爷一行,苟老板也去了自己的杂货铺。查屠回到堂屋,见何三爷一家人还傻呆呆地站在堂屋门口,不禁想起刚才何三爷竟然冒称是自己的“亲家”,那侄儿在盐帮师爷面前又
大出洋相,实在是可笑之至。然而查屠回头想来,也是自己邀请来的,马上堆笑说:“各位远来,碰上我这里忙,实在有些对不住喽。”
何三爷赶紧凑上来说:“哪里,哪里,我家侄儿本是不该来的。我那天来府上见过贵家心梅,实在是何家的福分。想我侄儿书虽读得少了点,倒也是个老实厚道的人。他就想来见一面,好约定这桩喜事。”
查屠也不搭话,虽然前两天才见过小铁匠,却好像不认得一样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何三嫂心里发怵,便匆匆走向屋外想叫二秀来打打圆场。可铺面上不能没有人,又只有走了回来。何三爷见查屠在闭目养神,大着胆子接着刚才的话说:“我这侄儿从小就多灾多难,十一岁那年春上,小小年纪父母就前后双亡,我们实在看他可怜,才收养了过来……”此时楼上闺房里异常安静,探梅见大姐神情专注侧耳倾听,就把三妹一起拉到梯口上轻轻坐下。只听得楼下说:“……我家侄儿两岁就去了妈,八岁的时候,他老子又得了气喘病,一到冬天就下不了床,里里外外全靠小小年纪的大羽来关照了。冬天里,他鞋都没得一双,那年踢破了脚,肿得翻红,翘起脚还给他老子煮饭喂药,实在是难得的忠厚孝顺。他老子后来死了,我看大羽侄儿没有了大人,就把他领过来养。他只读过两年私塾,我们要他再读些书,他说不读了,说起来是不愿意再吃闲饭。十六岁那年,他自己要去打铁,好不容易才把铁匠铺办了起来……”
大姐心梅在楼上听得入神,唤起了心里无数的伤感。二妹和三妹看着大姐,三个人都止不住泪水涟涟。
二秀在外屋一边做事一边也在门帘后面细细地倾听,不时还探头来看看。查屠听得何三爷这番话,好像也有些动心,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何三嫂见大家没有说话,也急着想再作些帮衬。她突然插话说:“我家大羽书是读少了些,倒也有读书人的喜欢他。就说那本乡的朱家三妹吧,他老子是县里学堂的教书先生,自己还上门来说媒哩!他也是城里的读书人,我家大羽还没看上哩!再说了,我家大羽愿意来倒插门,他比你家大妹还小两岁呢……”
旁边的何三爷一听这话,气得连瞪了何三嫂两眼,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说:“那朱家三妹在洋学堂里读书,是个飞叉叉的女娃子,我们连门槛都没要她进。大羽虽说比你家大妹小两岁,可心里就是喜欢。他说查家没有儿子,做个倒插门的女婿自己也愿意。这次跟着要来,就是想见见大妹。这个亲攀不攀得上,就看二位老人看不看得起。”
查屠先前是有些动心,可早就被何三嫂的几句臭话敲得没有了踪影。特别是那朱家三妹,到处宣传自由平等,早就是远近闻名的浪荡女子。他想,这妖女娃子都上你家来了,那一个巴掌能拍得响吗?你们居然还自己来说小两岁的事情,这不是想来踏我查家的脸面吗? 查屠不由得越想越气,这何三爷的转弯话自然也是听不进去的。
何三嫂站在一旁虽不敢再说话,可心里还弄不明白,自己说的话是句句实在,怎么叫你查屠听了句句都不顺心呢?她想,你查屠也只不过是个屠夫,哪来那么多讲究? 就算会写几个字也没啥了不起。
说到这里,大家都闷了一阵。查屠又回过头来想了想,对这些不懂事的俗人,就让他们好来好去吧。只见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摇了摇头才笑笑说:“我家大妹从小知书达理,从来不做没规矩的事。你们这次来,大妹写的字倒可以让你们看看,回去也好和朱三妹比一比。”
话刚说完,查屠就跨向天井走进厢房要去楼上拿东西。三个女儿毫无防备,见老爹突然进来,一起慌慌张张向里屋退去。查屠看到这等模样,气得瞪圆了眼睛。查屠上得楼来话也不说,拿了大姐的字幅又噔噔噔地下得楼去。
查屠回来怒气冲冲,把一叠字幅往书案上一搁。何三爷见了不觉一怔,认定今天的事虽没指望了,却也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观看。看到这整齐娟秀的小楷,何三爷实在有些惊奇。大羽也上去看,惊诧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何三爷仔细看了一阵才喃喃地说:“贵家大小姐实在是才貌双全,怕是我家侄儿没这个福分了。”
何大羽此时两眼发呆全身发直,不由得轻轻地去摸了摸那细白的宣纸。何三嫂虽可怜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