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宝成耳朵里听着王锦萱唱歌,眼睛看着前面的路,脑子里却在想着其它的问题。“锦萱。”
“嗯?”王锦萱停止唱歌,回头看他。
梁宝成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上次说你和小晴是好朋友?”
“对啊。怎么了?”
“噢,没什么。”梁宝成不说话了。
王锦萱也没再唱歌,两个人好像都在想问题。
“锦萱。”梁宝成隔了一会儿又开口了。
“嗯?”这回王锦萱没看他,她的眼睛看着前面的路,在想自己的心事。
“小晴来你们家之前你就认识她吗?”
“不认识。”
“那小晴怎么会到你家来干活的呢?她自己找来的吗?”
“噢,那个啊,中介公司推荐的呗。我们家想要个人帮帮小凤的忙,正好小晴这段时间想勤工俭学,她在中介公司登记了,中介公司就推荐给我们,所以她就来了,不是从今年开始,去年寒暑假她都在我家。正好我也放假回家,我们就成好朋友了。没有她,家里连个陪我玩的人都没有。不过,现在你来了,就不一样了。”
梁宝成笑了笑:“你们了解她家里人吗?”
“这我们可没问过,不过就是挺穷的呗,人家不爱说,我们也不好追着问啊。其实我挺佩服小晴的,她上大学没有花过家里一分钱,全是自己挣的。”
梁宝成冷笑了一下,撇了撇嘴。
“你别不信,这是真的。她不仅在我家干活,她还卖画呢。她画的画可好了,你没见过吧,哪天我带你去她房间里看看。她在我家,有时闲下来也画画。”
“既然能卖画,为什么还要当佣人呢,再说也可以当家教啊,干嘛一定要在你家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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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画能挣几个钱啊?她又不是大画家,在我家挣钱多。”
“你们给她多少钱?”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跟小凤一样吧。”
“她是佣人,小凤也是,可小凤就不像她那样,她哪像个佣人啊,吆五呵六的,傲气十足,比小姐都小姐。要是在我家,我才不会要这么个人在家里发号施令呢。”
王锦萱奇怪地看着梁宝成:“你不喜欢小晴啊,我觉得她人挺好的啊,你为什么就和她合不来呢。其实你别看她嘴厉害些,人挺好的。她有点傲气,可能是因为学艺术的缘故吧。像我们家的人,成天围着钱打转,都是要多随和有多随和的。”
“我也是成天围着钱打转的,这么说我也随和了?”
“那当然,要不我怎么喜欢和你在一起呢?”
“可你也愿意和小晴在一起啊。”
“这么说我这个人适应力强。”
“这么说你是最随和的。”
王锦萱笑了起来:“你该去学法律,你比我可能说多了。”
“小晴应该去学法律,她更能说。”
“这倒也是,回头我劝劝她去……算了吧,她才不会学呢,她是要为艺术而献身的。”
“说的好听。学艺术的人我又不是没见过,人也都挺好的,哪有像她这样的。矫情,显呗自己罢了。说是献身艺术,我看是为了钱什么都干。这不是,连佣人都干吗?傲慢,我就不信学了艺术就傲慢。”
“不傲慢的人都是为了钱而艺术,不是为了艺术而艺术。”
“瞎说。”
“你想啊,那凡高、莫扎特要不是为了艺术,也不会饿死了。”
“那毕加索、罗丹没有饿死,他们就不是艺术家了吗?”
“他们的作品都用来卖钱了,他们是商人。”
“那小晴为艺术献身,这么说她是想被饿死了。要是这样我衷心希望她成为艺术家。”
“呀,你这个人心胸真狭窄,她不过就跟你开了几句玩笑,你就想把她饿死啊。”
“喂,不是我想饿死她,你说的,要么饿死,要么不当艺术家,她可以随便选,关我什么事啊。”
王锦萱哈哈大笑起来,“看来她真的惹着你了。好了,别生气了,回头我让她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汽车猛的拐了一下,吓得王锦萱尖叫了一声,梁宝成紧张地说:“你可千万别在她那里提什么,我又没说她什么。”
王锦萱拍着胸口说:“你吓死我了,开慢点,我可不想摔沟里去。”随后她又咯咯笑了起来,“你干嘛那么谈虎色变的啊,小晴的厉害是出了名的,你也被她整怕了吧。”
“怕她?”梁宝成阴冷地哼了一声,双手把方向盘握得紧紧的。“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怕谁。”
王锦萱在座位上直起身子:“哎,小晴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可不许欺负她。”
梁宝成这时却笑了,“我个大男人,哪能欺负她啊,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他看了看后视镜,猛然提速,把前面一辆车给超过去了。这一来,王锦萱又靠回到了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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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来越黑,雷声好像是被一条棉被捂着,隐隐约约地在那里隆隆作响,天空中已经开始往下掉豆大的雨点。当其中一颗雨点落到陈语迟的头上时,他刚好是处在从比轩去往乐水斋的半路上,雨点让他立刻决定要找个避雨的地方。可是是回比轩,还是去乐水斋呢,他目测了一下自己相对于两个地点的距离,想要科学地选择一个距自己较近的目标,可是非常遗憾的是,他居然不幸地位于两个目标的中点。这一尴尬处境使他多犹豫了几秒,当他最终决定往乐水斋方向跑时,已经又有十二个雨点落在他头上了,落到肩膀及其它部位的雨点还没有计算在内。陈语迟开始向乐水斋跑,他所选择的时速可以保证当他到达乐水斋时被雨淋湿的面积小于全身表面积的20%。
陈语迟像一节脱了轨的火车一般冲进了游廊。这时的雨已经不再是离散的个体,而是连续的了。雷声也终于摆脱了棉被的束缚在天空中痛快淋漓地炸开,在雨水落到地上时“哗哗”的背景之下显得格外醒目。陈语迟像小狗一般摇晃着脑袋,把头上的雨水甩掉。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好像损失不是很惨重。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以悠然自得的心态欣赏雨景,要是这个时候能看到另外一个人在雨中奔跑……他的嘴角不由地微微向上翘了起来,似乎想要微笑的样子,但很快他的正义感制止了他幸灾乐祸的劣根性,嘴角被强制地往下拉,最终定型在标准的悲天悯人形状。要是上帝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好了。
雨落入湖中,激起的水花欢快地跳着舞,水中的涟漪交织着,变幻莫测。一切花草树木都服从着雨水的意志点头哈腰,房屋却岿然不动,坚定而冷漠地注视周围的一切,可是他却无法阻止雨点在自己身上任意胡为,好像威严的父亲对嬉戏的孩子所表现出的无可奈何。看着这一切,陈语迟像旁观的母亲一般笑了起来。
“一个人笑什么呢?”吴先生沿着游廊走了过来。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些好笑的事情。”陈语迟赶紧严肃起来,看着吴先生,“您这是要去哪里啊?”他很奇怪,顺着这游廊再往前走就该进雨地儿里了。
“我哪也不去,就是找你来了。”
“找我?”陈语迟更奇怪了。
“这大雨天的,一个人也没有,又出不去,好不容易看到你站在这里。走,跟我去泊静轩,咱们聊聊天去。”
陈语迟老大的不乐意,这人倒是个人来熟。“哦,这个,我是来找几本书的,急着用呢,真对不起。”陈语迟本来还想说“下次有机会再聊。”可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回去了。他从内心深处不愿意跟这个人打交道。他虚伪地冲吴先生笑了笑,绕过吴先生就往乐水斋走。
“没什么,正好我也想看看书。”吴先生跟着陈语迟就进了乐水斋。边走边指手画脚地对乐水斋的建筑、家具、装修大肆评论。陈语迟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陈语迟开始还礼貌地咧咧嘴,点点头什么的,后来干脆不理他。吴先生一点也不介意,还是说他的。对于吴先生的评论,陈语迟丝毫不感兴趣。他开始调整速度来摆脱吴先生,可吴先生就像粘在鞋上的糖纸一样,怎么也摔不脱。为了摔掉吴先生,陈语迟连自己来这里找什么书都忘了,从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就往外走,吴先生又紧随着跟了出来。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意图,出去是不可能的,可待在里面又有这么个讨厌的人,怎么办呢?忽然,灵机一动,陈语迟想出了一个恶毒的招数,他快步走到书桌那里,抢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整个屋子里只这么一把椅子,现在自己坐了,那个吴先生如果还赖着不走的话,他就不得不在自己旁边垂手侍立,那倒是非常有趣的事情。陈语迟得意洋洋地坐在那里,看吴先生的反应。出乎他地意料,吴先生先过去把房间的灯给打开了,然后过来一屁股坐在陈语迟面前的桌子上,腿就在陈语迟鼻子尖底下晃,一点都没有觉出不便来。陈语迟气得直喘粗气,狠狠地翻开了书,刚看了两眼,觉得不对劲,这是什么书啊?翻到前面封面一看,《小妇人》。都是受这个吴先生的影响,十足一个小妇人,婆婆妈妈,死缠烂打,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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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小妇人》,你喜欢看这书啊,看你也婆婆妈妈的。”吴先生看着陈语迟手里的书哈哈大笑起来。
陈语迟这一下子气大了,坐又不是,站又不是;手里那本书,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握着书在那里生闷气。
吴先生非常尽兴地笑了一通之后,看到陈语迟只拿着书不看,于是安慰地说道:“你看你的,人家书写的正经不错呢,哈哈哈,看吧看吧。”“腾”的一下子从书桌上跳了下来,满屋子溜达起来。看到书柜里摆放的那些兵器,他不再笑了,也不出声了,背着手,伸着脖子,眼睛放着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多亏那副大眼镜挡着,否则准掉出来。他瞪着一件东西,能维持两分钟,然后换下一个,再待上那么两分钟,偶尔手指头会动一下,好像要抓什么东西似的,脸上的肌肉也会因贪婪而跳动。他的鼻子仿佛能隔着玻璃闻到青铜器的味道,不安地耸动着。
陈语迟如释重负地翻开书,任何书都比这个吴先生有趣些。当他开始翻动第二页的时候,吴先生在那里出声了,那是一种沙哑的声音,好像一个十几年没有说话的人突然开口了,声音发颤,咬字含混不清,带着哭腔:“这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随后,他清了清嗓子,语调流畅了,吐字也清楚了,可那哭腔还有:“我要是能见到原件就好了。”
陈语迟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是春秋战国时期的?”
吴先生小心翼翼地把青铜剑摘了下来。一手握剑柄,一手托剑刃,走了过来,眼睛始终就没离开过剑,“你看这剑身中脊呈圆柱形,脊两侧有血槽,无剑格,茎较窄,这都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特征。这剑比周剑长,商代的东西,剑身多是三角形的,茎一般有些弯,当然也有些是扁长的。”他说话轻柔和煦,再不似刚才那般令人讨厌了。
陈语迟受他的影响,崇拜地看着那剑,虽然他对吴先生的话似懂非懂。“可你怎么知道它不是原件呢。”
“这太明显了,这是黄铜做的,不是青铜,你闻闻。”他把剑凑到陈语迟的鼻子下面,“还有铜腥味呢。”
陈语迟点了点头,虽然他什么也没有闻出来。
“另外还有股酸味是不是?”
陈语迟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