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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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那个女人-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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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近人情。“你的意思是,”

    她笨拙地用讥笑的口吻说,“你是说你希望他再娶个老婆?这可是别人谁都没
有想过的。”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眼泪——一个孤寂、自负的女人的泪水。乔治慢慢
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双臂无力地垂下来。他一点儿也不能理解这是怎么回事。他一
点儿也不理解这个女人。他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她并不想同自己结婚了。

    但是这个想法太荒谬了,简直不可能。于是他自我安慰地想:“明天她就好了。
她只不过受的刺激太大了。她爱她妈妈,一点儿也不假,虽然她们俩总是争吵。”
乔治本来想说:“好吧,要是这里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就走了。我明天再来看
你。”就在这个时候,柔斯问他:“你要不要喝杯茶?”从她那不太自然的语气中
可以听出来,她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把注意力转到乔治身上的。

    “柔斯!”他悲切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什么?”她的声音痛苦而又执拗,对乔治来说,她已经无法接近了,好像被
一道栅栏隔在另一面。但那是什么样一种栅栏,乔治却不知道。“咳,真是见鬼啦。”
他唠叨了一句,站起来就哈哈地走出厨房。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用乞求的目光看
了柔斯一眼,可是柔斯的眼睛却没有在他身上。他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过后又怀着
歉疚的心情想:她受了刺激了,我对待她的态度也不够好。

    但是乔治走了以后,柔斯却没有再想他。她仍然待在原来的地方,又坐了一会
儿,眼睛迷茫地望着那个带黄蔷薇图案的月份牌。后来她就站起来,像平日一样洗
了洗手,把围裙挂在门后的挂钩上,然后上了床。“事情结束了。”她自言自语地
说。所谓事情,指的是她同乔治的一段来往。她开始掉泪。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嫁给
他了——也许更应该说,不可能嫁给他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不可能,也不明白自己
为什么掉眼泪。一句话,她不了解自己的行为。

    若干小时以前她还一心一意要同他结婚,要同他在两间小房子里共同生活,什
么都定下来了。但是自从那一时刻起,从街头上人们惊惧地呼喊:约翰逊太太死了,
叫卡车撞死了……自从那一时刻,或至少她这样觉得,她不可能同乔治结婚了。头
一天,乔治还是她的一切,代表着她的未来;第二天,他就什么也不是了。悟到这
一点,她自己感到非常震惊,因为她最引以自豪的一件事就是自己是个通情达理的
人,在称赞别人的时候,她最高的赞誉也是“你很通情达理”,或者“我喜欢一个
人活得规规矩矩,不喜欢那些胡乱来的人”。可是她自己现在就不通情达理,所以
她就无法把这事分析清楚了。她哭了很长时间,尽量不叫自己呜咽出声来,免得叫
父亲听见,因为他睡觉的地方同她只隔着一堵墙。这以后她一直躺着睡不着觉,望
着窗户显露出方方正正的光亮。光亮中是一座座烟囱上的顶帽和伦敦黎明前的天空。
这又是一个雨天,一块块淡黄色的雨云正在化解成雨珠。她用鄙视的语气责骂自己
:掉眼泪管什么用?但眼泪还是一个劲儿从眼皮后面涌出来。她把浸着泪珠的脸颊
贴到已经潮湿的枕头上。

    第二天早上,她父亲在吃早餐的时候问她:“柔斯,你同乔治的事有什么打算?”
她平静地回答:“挺好的。他昨天来过,我告诉他了。”

    “告诉他什么了?”父亲提出问题的语气很谨慎,一张白白净净的圆脸有些焦
虑,明亮的、孩子似的蓝眼睛也流露着不赞成的神色。这位老人的同事都知道他是
个乐观、幽默的人,爱笑,对人热情,但对于生活和政治却有他一成不变的看法。
他在家里面很随和,对什么都不挑剔。从表面上看,跟他结婚计五年的老婆处处都
让着他,但实际上却操掌着一切事情的大权。这一点他并不是不知道。在同别人谈
到自己老婆的时候他常常说:“她的脑子里有了什么主意,不管你说什么也不管用。
还不如对着一堵墙吹口哨呢!”现在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又有了从前对待她妈妈的
那种心理。他不知道女儿心里有什么打算,但是他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叫女
儿改变主意。

    “一切都挺好的,爸爸。”柔斯心平气和地说。

    我想也是,他想;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又开口问:“你不会胡思乱想,不
预备结婚了吧?别考虑我。”柔斯给他的茶杯倒满他喜欢喝的浓浓的棕色甜茶,眼
睛没看着他说:“都挺好的。”老头儿刨根问底地说:“你可别走错了这步棋,柔
斯。你受了刺激,需要时间把事情好好想一想。”

    柔斯根本不作回答。他叹了口气,拿起报纸,坐到火炉前边。

    这一天是星期日。柔斯正在做晚饭的时候,乔治来了。杰姆——这是柔斯父亲
的名字——跟他点了点头,就把身体转过去,背对着另外两个人。这是他用来表示
已经叫那两个年轻人单独在一起的一种方式。他心里想:“乔治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柔斯要是不要他可太傻了。”

    “怎么样,柔斯?”乔治一夜没睡好觉,非常难过,话语也就说得不怎么婉转。

    “什么怎么样?”柔斯支吾了一句,这时她正在洗盘子。她一直没有抬头,面
色苍白,脸绷得紧紧的。她知道乔治非常痛苦,在这种场合下,她的决心好像不那
么坚定了。她想哭,可是在乔治面前是哭不得的。于是她走到窗户前边,背对着他。
柔斯一家人住的是一半掩在地下的地下室;她看着窗外的垃圾桶和铁栅栏,在街对
面湿淋淋的灰色建筑物衬托下,铁栅栏显得又脏又黑。自从能记事起,这就是她的
窗外风景。她的耳边又响起乔治的信心不足的语声:“星期三咱们就举行婚礼,照
过去安排的做。你父亲不会成问题,他可以继续待在这儿,也可以跟咱们一块儿过。
随你怎么安排都可以。”

    “我很抱歉。”柔斯过了一会儿才说。

    “为什么?柔斯?你这是为什么?”

    沉寂了大半天工夫。“我不知道。”她含混不清地说。她的声音固执而又痛苦。
乔治利用她这一时心肠软化,把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乞求道:“柔斯亲爱的,你
受的刺激太大了。事情就出在这儿。”但是柔斯却把肩膀一挺,因为乔治的手还没
有离开,她索性把身体往旁边一扭,生气地说:“我很抱歉。再说也没有用了。我
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三年了,”乔治又惊诧又恼怒地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已经三年了。
现在你却把我甩了。”

    柔斯没有立刻回答什么。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一件极其可怕的事,却又无法
控制自己。当初她是爱他的,现在他却叫她心烦。“我不是把你甩了。”她为自己
辩解说。

    “你不是吗?”乔治冷笑了一声说,由于痛苦和气恼,他的脸变得极其阴沉。
“那你现在在做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她无助地说。

    乔治瞪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声骂了一句,就向门外走去。“我不会再回来了,”
他说,“你这是在耍弄我,柔斯。你不应该这样对待我。谁也受不了这个,我也不
能再爱你了。”柔斯一句话也没说,乔治就走出去了。

    杰姆慢慢地把报纸放下,说:“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做的事,柔斯。”

    她什么也没有说,眼泪却从脸颊上滚落下来。但是她不耐烦地把眼泪一擦就俯
身到炉子上做晚饭去了。这一天稍晚一些时候,杰姆从报纸上面偷偷地看着她。橱
柜旁边墙上钉着一个搭毛巾的架子。柔斯把钉架子的螺钉取下来,把毛巾架改换了
一个位置,接着就把橱柜推到对面的角落。她又把壁炉架上的一些小摆设更换了几
个。杰姆记得,过去柔斯就为这些物件总是同母亲争吵。橱柜应该摆在哪儿啊,毛
巾架应该钉得多高啊,母女的意见从来不一致。现在好啦,杰姆想,柔斯爱怎么样
就怎么样了。女儿的一张平静却胸有成竹的脸叫他看着有些吃惊。母亲刚一离开人
世,她就把屋子里的陈设按照自己心意全都改变了……这以后她弄好茶,在他对面
原来母亲的椅子上坐下来。女人就是这样,杰姆想;他对某些事物的一成不变既感
到有趣又觉得震惊。面前的这个女人居然把一个又规矩又正派的人给甩了,只因为
——可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并不理解。最后,他耸了耸肩膀,还是接受了既成事实,
日为他知道柔斯的主意打定以后是无法更改的。在老人的心坎底下,这倒也是一件
叫他高兴的事。他决不会对女儿施加压力叫她不嫁人,但让自己搬到一个新地方却
是头痛的事。现在他不仅不用搬家,而且生活也不受打扰,一切都可以按老样子继
续下去了。他安慰自己说:反正柔斯年纪还轻,有的是时间找人出嫁的。

    过了一个月,消息传来,乔治同另一个人结婚了。柔斯因为悔恨,心好像被扎
了一刀,但这本是一件无法避免的事,只能如此发生,所以懊悔很快也就过去了。
有时候她在街上碰见乔治,招呼一声“乔治,你好”,乔治却一点儿也没有热情,
只同她点点头。柔斯感觉受了伤害:这人还没有忘掉过去,对那件事仍然耿耿于怀
呢。

    如果柔斯能像老朋友一样同他打招呼,他这种冷漠态度就太不近人情了……她
偷偷看了一眼现在已经成为乔治妻子的那个年轻女人,但并没有叫自己对这个人的
兴趣显露出来。她等着对方跟自己打招呼,可是那女人却把头扭到一边儿,态度冷
漠地向远处望去。她一定知道柔斯,知道乔治是因为心灰意冷才投到自己怀抱的。

    以上这些事发生在1938年。战争的谣言和战争引起的恐惧当时还只是人们心底
的一股暗流,尚未成为思考的一部分。柔斯和她父亲在迷茫中都期待着一切事物都
照老样子运转下去。母亲死后四个月左右,有一天杰姆说:“你现在干吗还工作?
回家吧,你不挣钱咱们也过得去,只要稍微节俭一点儿。”

    “是吗?”柔斯用怀疑的口气问,这说明父亲的建议她不想考虑。“你太劳累
了,”他坚持自己的意见,“又要收拾屋子,又要做饭,还得整天上班。”

    “你们这些男人!”她说,虽然没有生气,但听得出她对父亲的提议根本不肯
考虑。

    “太没有意义了。”他表示抗议,虽然知道自己正在白费口舌。

    他妻子当年也是一定要出去工作,直到柔斯十六岁接了她的班才回家。“女人
就应该独立生活。”她总是说。现在柔斯也是这种意见:“我喜欢独立生活。”

    杰姆说:“女人。人们都说女人需要的是一个能养活她们的男人,可你和你母
亲只要一听我说别去工作就大叫大嚷,倒好像抢走你们的什么东西似的。”

    “别老说女人女人的,”柔斯说,“我不懂得女人,我就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想
的。”

    杰姆是在工会运动中成长起来的一个老派儿工党工人。每星期参加一两次集会,
几个朋友有时候到家里来一起喝茶,争辩些问题。多少年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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