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个港口城市,这种饰带表明他是一位高级水手。
昆特格利欧恐龙的体积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不断递增,直到死亡。陌生人的体积和萨理德差不多——有阿夫塞的两倍——因此阿夫塞断定他的年龄大概和萨理德一样。但他的绿色皮肤上几乎看不到萨理德身上那种老年斑。
“啊,阿夫塞。”萨理德说。他看了看墙上的新式挂钟,钟摆像老年人的赘肉,来回摆动着,“你又迟到了。”
“对不起,老师。”阿夫塞低声下气地说。
萨理德嘘了一声,唰地把尾巴转向阿夫塞。“克尼尔,这是我新收的徒弟,阿夫塞——遥远的卡罗部族最值得骄傲的儿子。”最后几个字充满嘲笑和挖苦,“阿夫塞,向瓦尔·克尼尔船长问好。”
他就是瓦尔·克尼尔!就在这里?关于他的故事,即使只有一半是真的,也很了不起。
阿夫塞从地面上抬起尾巴,倾斜着腰部表示敬意。“见到您是我的荣幸。”他说。第一次觉得这套古老而繁琐的问候仪式确实能表达一些真实的情感。
克尼尔把头转向阿夫塞:昆特格利欧恐龙的眼睛是纯黑色的,如果不转过头,就不知道对方的眼睛看着何处。阿夫塞总是让自己的头部正面对着那些成年恐龙,以示礼貌,但很少有成年恐龙回应以同样礼貌的动作,因为像阿夫塞这样的未成年恐龙身上还没有刺上狩猎或朝圣的花纹(即使是成年恐龙,不刺花纹也会被人瞧不起)。但现在克尼尔却把头转向他,这个细小的动作使他对克尼尔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你在和萨理德一起工作的时候能一直缩着爪子①,真了不起。应该是我向你表示敬意。”声音很低沉,阿夫塞不禁想起铲嘴的叫声。
克尼尔向前走去,身子重重地倚在一根雕饰精美的拐杖上。阿夫塞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尾巴几乎齐根截断,绿色的残尾上只长出了一掌长的黄色新肢。他壮起胆子,端详着克尼尔的伤口,只要他的头不转动,克尼尔就不会知道他的眼睛在看什么地方。但他还是很小心,竭力保持面不改色,尾巴也没有乱动。阿夫塞断定克尼尔的尾巴是在一百天前断的,也许发生了什么意外,脸上的疤痕恐怕也是那时候留下的。“你想当一名占星师吗,孩子?”克尼尔问道。
【① 昆特格利欧恐龙在激动、兴奋、情怒和恐惧时,爪尖会不由自主地伸出来。】
“这个职业适合我。”阿夫塞说,再次弯腰表示敬意,“能当占星师是我的无上荣幸。”
“祝你好运。”克尼尔诚恳地说,向门口走去,“萨理德,”他的声音越过宽阔的肩膀传来,“戴西特尔号十天内起航,在那之前我一直待在‘橘红翼指’酒店。如果你改变主意,要用我的新仪器,尽快通知我一声。”
阿夫塞悄悄地磕着牙。他知道,萨理德是永远不会改变主意的。
“年轻人,”克尼尔说,“很高兴见到你。我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你的理想之光一定会越来越亮。”克尼尔没法鞠躬——否则他会摔倒,因为他没有尾巴来平衡头部的重量——但他的态度很热情,这已经足够了。
阿夫塞微笑着,“谢谢您,先生。”
克尼尔一瘸一拐走出房门。拐杖敲击着大理石地面,发出“踢踢踏踏”的声音,慢慢消失在远处。
阿夫塞虽然不太情愿向老师提问,但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为什么伟大的克尼尔要到皇宫里来。
“他是个梦想家。”萨理德回答说。出乎阿夫塞意料,老师居然没有责备他的鲁莽,“他发明了一种仪器,据说可以看清远处的东西。是一根金属管子,两端装有镜片。很显然是‘陆地’西岸的某个玻璃工匠给他造的。克尼尔管它叫‘望远器’。”萨理德轻蔑地吐出这个复合词。他对新事物的仇恨是众所周知的。
“然后呢?”
“然后,这个傻瓜就认为这东西可以用于我的研究。他建议我用它去观察卫星——”
“太好了!”阿夫塞情不自禁地叫起来,但马上又蔫了。打断老师的话,等着挨训吧。趁老师还没骂出声,他赶紧温顺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要真可以观测卫星的话,那可太好了。”
“你知道卫星是什么吗?”萨理德说,尾巴啪啪敲击着地面,“它们是上帝的使者。”
“也许等朝觑的时候,克尼尔可以把他的望远器借给我,”阿夫塞说,“让我用它察看‘上帝之脸’。”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紧张得直哆嗦,话一出口马上后悔了。
“察看?”萨理德咆哮起来。声音从他年迈而巨大的胸腔内突然迸出,震得屋里的木头家具都晃动起来,“察看!一个小孩子没有资格去‘察看’‘上帝之脸’!你只能跪下来,膜拜它,向它祈祷,为它唱圣歌。你竟然胆敢怀疑它”
他伸出瘦如枯柴、布满斑点的前肢,指着房门,“现在就去礼拜堂,请求上帝的饶恕!”
“可是,老师,我只是想多了解一点我的造物主——”
“快去!”
阿夫塞的心沉下去。“是,老师。”他拖着尾巴,离开那间灯光黯淡的屋子。
《远望》作者:'加' 罗伯特·索耶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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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阿夫塞痛恨礼拜堂,但不是所有的礼拜堂,家乡部族的礼拜堂他就很喜欢。那座小礼拜堂坐落在朵格拉湖边,留给阿夫塞很多欢乐的回忆。但这里的礼拜堂却让他厌恶不已。
这座设在皇宫里的礼拜堂!他本来希望这儿比其他任何地方更加神圣,因为女王本人就在这儿做祈祷,放平身体,高贵的尾巴坚硬地挺着,和地面保持平行。高级祭司德特·耶纳尔博也是在这儿直接和上帝对话。
和他小时候见到的礼拜堂相比,这个礼拜堂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同样是圆形的,只是比家乡的足足大出五倍;同样是木制地板,但家乡礼拜堂的地板上被大家的爪子抓出了很多痕迹,而这里却是崭新的,涂成淡绿色,附近玛达加树林的木材专门用来替换这里的地板;这个礼拜堂同样也是被一条水渠分成两个部分。水渠象征漂浮着“陆地”的“大河”。阿夫塞小时候去的礼拜堂,水渠宽度只能容下一队祈祷者。而在这里,阿夫塞却常常看见并排行进着六七队甚至八队昆特格利欧恐龙,他们身上还全都披着宽宽的皮制饰带。
现在,大厅空无一人。大多数活动都在第五个偶数天举行,一船刚朝觐完“上帝之脸”的香客返回时也会举行宗教仪式。阿夫塞从罪人门跨进来,脚步声在房问里回响着。他知道,从哪里走进水渠是很重要的。跨进这扇门、从最黑的玄武岩穹顶下穿过,意味着他已经最大限度地远离了世俗生活。
他走到水渠边,用脚趾试了试齐踝深的水。河水照例很冷,很不舒服。听说女王下来涉水的时候河水会事先加热。
阿夫塞跨进水渠,身体朝前倾斜着,和地板保持平行,尾巴抬起,平衡身体的重量。这件事,他永远都做不好,不得不稍微把腿张成八字形,这样感觉好些。在圣水里拖着尾巴被认为是对神的不敬。
他知道,高级祭司德特·耶纳尔博可能一直在密室里暗中观察他。阿夫塞按要求保持着鼻口朝前的恭敬姿势,但黑眼睛却滴溜溜往上看。碗形天花板上画着“上帝之脸”的油画,色彩艳丽,让人眼花缭乱。上帝的一只黑眼睛实际上是一扇窗户,耶纳尔博有时会从那儿往外窥视。这是一个宫廷小听差告诉他的。阿夫塞敢肯定,这一次,萨理德一定能收到一份对他评价良好的报告。
阿夫塞开始向河渠中部走去,罪人必须一直走到最西端。一千日前,在家乡的卡罗部族。有人向他解释过这个动作的象征意义。那是他第一次经历这么让人羞耻的事,原因是在游戏中不小心咬断了一个同伴的前爪。那个家伙几十天内就长出了新前爪,但他却向育婴堂的院长告发了阿夫塞。罪人走到河渠西边,意味着走进逐渐逝去的黄昏,让你想起等待着你的无边黑暗。但即使在这种时候,阿夫塞仍然喜欢黑夜,只是努力在院长面前掩饰着罢了。
到河渠尽头了,一直保持身体平衡的阿夫塞三次向上跃起。这个动作的本意是争夺地盘,但在这里意味着“我在这里划一条界限,把黑暗永远挡在外面”。这些都是圣卷上讲的。
跳跃仪式结束后,他掉转尾巴,慢慢地按原路返回,一路踩得水花四溅。那边是东边,是黎明,是阳光,是知识。
知识!阿夫塞苦笑着磕了磕牙。我们那点知识是多么不值一提。我们真正了解行星吗?了解卫星吗?萨理德这种人怎能抓住机会研究这些天体,了解它们的秘密?
“小伙子,注意你的尾巴!”
阿夫塞惊了一跳,爪子一下缩紧。他想得太出神,尾巴浸到水里去了。他赶紧抬起尾巴,四下张望,想找出回荡在大厅里的声音来自何处。
但他的姿势太别扭:腿撇着八字,尾巴翘起,头还来回晃动。他终于失去平衡,扑通一声,一头栽倒在河里,圣水被溅得到处都是。肚子撞得真痛啊——他感到松动的小肋骨已经穿过前腹压进了内脏。他赶快站起来,惊恐地逃上岸。身上的水滑落在玛达加木制地板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在大厅里响亮地回荡着。
他又开始四下张望,想找出声音来自哪里。啊,德特·耶纳尔博在那儿,站在这条模拟河的源头,太阳升起的部位。这是一个体型中等的男子,长着特别长大的鼻口和耳洞,头部一侧显得有些高。耶纳尔博戴着办公饰带,绷得紧紧的,色彩艳丽。
“大人,”阿夫塞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你不是故意闯祸。”耶纳尔博看上去并没有发怒,“我知道。”
“我马上把这儿弄干净。”
“好,我想你会做好的。”大师看着阿夫塞,“你就是那个从阿杰图勒尔省来的年轻人,对吧?”
“是的,先生。我叫阿夫塞,我家乡那个部族叫卡罗。”
“就叫阿夫塞?你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有首名了。”阿夫塞低下头,“我现在还没有挣到首名。但我已经选好了一个,我希望自己能配得上它:‘拉尔’。”
“拉尔。”耶纳尔博重复道,这个词源自先知的名字:拉斯克,“志向很高嘛。当然喽,如果不优秀就不会被选送到这里来了。你是塔科·萨理德新收的那个学徒,对吧?”
“很荣幸当他的学徒。”
“我想也是。”耶纳尔博说,“阿夫塞,你一定要用心。上帝以不同的方式和她的子民对话。对我这样的祭司,她用只有我们能听懂的语言直接对话;对像萨理德一样的占星师,她用恒星、行星和卫星的复杂运动来和他们对话;对其他人,她的交流方式更微妙,更间接。上帝和你对话了吗?”
阿夫塞的尾巴悲哀地摆动着,“没有。”
“我看你还没有纹饰。你的朝觐期是什么时候?”
“我打算马上去,但还没有计划好具体的航行时间。”
“在你这个年龄,该去朝觐了。你的体积正好合适。”
“是的。我从蛋里孵出来已经有十个千日了。”
“那你应该马上出发。”
“我还要和我的老师商量一下。”
“如果没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