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间有一千多名学生在此生活起居,平时嘈杂喧闹不绝于耳。而今正值假期,只有一栋开放使用。
夜里。维尔的房间没点灯。只有走廊上微暗的灯光,从房门的毛玻璃透进房里。
维尔是从别栋宿舍搬来这里的,只住暑假期间。仅供两人住宿的寝室,原本就不宽敞:书桌、书架和衣柜各有两套。其中一个衣柜里放着维尔的皮包,他所有的随身物品就全都装在这个大大的旅行袋里。
寝室的一角则是冬季权充暖气用的温水管,都固定在墙上。床铺也有两张,其中一张的床垫已被拆掉,铁管床架和弹簧露在外头。另一张床上,躺着身穿睡衣的维尔。
维尔没有睡着。
“…………”
微暗中,他睁着眼睛,静静想事情。
白天。追丢那辆汽车之后——
维尔向艾莉森借了旅行包里的毛巾来用,擦干身体后,将衣服拧干。
车子的龙头有点弯了,边车身旁凹了一大快,但也还能骑。
艾莉森把车子骑到镇上,马上跑去警察局。说是警察局,其实只是一栋平房,外加三名驻警罢了;如今一人休假、一人巡逻中,只剩一名中年警官受理。中年警官听到艾莉森表示“假冒的公务员绑架了一个老人”时非常惊讶。艾莉森只就绑架的经过向他说明,宝物的事则只字未提。
只不过,警官觉得这些绑架、假官员和手枪等等的可信度太低,并没有给她太多回应。
穿着湿衣服等在外头的维尔,不久便听到——
“简直是废物!”
艾莉森气愤地走出警局。结果,警官只问了她的姓名和今晚住宿处,至于打电话向镇公所确认此事,以及找帮佣大婶来问话等等,竟然都要等到明天才进行。实在够没效率的。
报案后,两人又到老人家去了一趟,留下一张便笺给帮佣大婶。他们也不知道要写什么,只好写“老爷爷和镇公所的人出去了”。再骑一段长路回到宿舍时,漫长的夏日太阳已经西沉,宿舍的门禁和晚餐时间也早已过了好久。维尔的衣服已经干了。
学生们恐之若虎的舍监太太来,要求维尔说明违反门禁时间和边车破损的理由。维尔当然不敢说真话,只好编了个他们骑得太远,回来时半路有小动物冲出来,一时为了闪避才摔坏了车子的谎言。舍监十分意外,直说真不像维尔的作风,接着免不了一顿骂。之后,维尔被要求提出他学生生涯的第一份悔过书。
艾莉森是客人,一副没事似的领了来宾用的寝室钥匙,支付了便宜的住宿费。在已经熄灯的大食堂里,两人就着角落的一盏灯,草草吃些面包、果酱和牛奶充当晚餐。维尔自然是心神不宁,但艾莉森只顾边吃边说:
“哎,马马虎虎啦。”
说她在训练时吃的伙食比这个更差。
宿舍规定,男女在晚餐后不得会面。艾莉森和维尔只好在食堂道别,各自回房去。
“啊,找到你了!你总算回来了!维尔你搞什么?那个女生就是那个空军飞行员耶!她是谁啊?她跟你什么关系?你们今天去哪里干什么?跟我说嘛,你当然要跟我说,我们是朋友嘛!”
面对白天那个同学的追问,维尔勉强以要写悔过书为借口溜掉,跑回自己的寝室。然后真的开始写起悔过书。
怀着复杂的心情,凑一堆假理由编出一篇写不惯的文章时,已经快半夜了。
“…………”
维尔望着天花板。
“宝物吗……”
他自言自语道。外头有点起风,窗子咯哒作响。二次、三次……
“…………嗯?”
听见窗子摇了六次之多,维尔于是走下床,开了一盏小灯。
正当他想检视窗子,是不是哪里开了一条缝时……
“!”
却见玻璃这面映着自己的脸,对面竟是笑脸盈盈的艾莉森。
只见她用手指头比一比,暗示要他开窗。没等维尔把窗子全部推开,她就轻巧地翻进屋来,一点声响也没有。
仍和白天一样,艾莉森穿着夹克,腰上缠着皮带,身后背着一个帆布小包。
“艾、艾莉森……?”
“晚安。你没睡?我有事要跟你说。”
艾莉森把食指比在嘴前,压低了声音说。
维尔也悄声地说道:
“这里是三楼耶……”
“开飞机的怎么能怕高呢?”
“这算哪门子回答……”
“雨檐。这是钢筋水泥盖的。那些管子多半埋在墙里,很牢固。我是攀着管子上来的。”
“…………”
“这里说话方便吗?”
“走廊就听得到你的声音,不太理想。”
“是哦……有屋顶吗?到高一点的地方去说吧。”
维尔轻轻一点头,但却又想起一件事:
“我不要爬雨檐……”
“那就走楼梯,偷偷去。你先换衣服。”
宿舍的顶楼是平的,只有挂着大批床单的晾衣台,在黑暗中罗列着。
维尔和艾莉森走到一处和他们一般高的栏杆前。维尔已经换上日常穿的长裤和衬衫,手里一件薄外套。
面前横着一栋无人使用的宿舍,在夜里看来黑漆漆一团。斜下方就是管理大楼和外来人士的住宿设施。
“那就是我。”
艾莉森指着其中一间房:窗帘敞开,桌灯是亮着的。床上有个影子,看上去像是一个人裹着被子睡觉。
“……毯子?”
“对,不只是卷起来,还要把脚跟腰弄细,再用跟发色相近的布盖住枕头一半才够像。暗的时候看起来就真的很像人了。”
“你在哪学会的……?”
“空军飞行学校。熄灯后特训之类……艾,差不多都是我们想胡闹的时候才这样玩啦!不会这个是毕不了业的。”
“…………”
“要吃吗?肚子不饿吗?”
艾莉森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圆形扁平的罐子。她打开取出里面的黑色固体,送到维尔的嘴前。
“来。”
太暗了,实在看不清楚。
“这什么?”
“吃了就知道。不辣的。”
维尔只讨厌吃辣的东西,于是依言放进嘴里。他的脸顿时皱成一团。
“唔……这是什么……?好甜……”
“这叫做固体巧克力。没吃过吧?”
“这就是啊?我只有听过而已。这么甜啊?嘴巴里好黏……”
看着维尔的反应,艾莉森好像很乐,自己也吃了一块,还轻轻舔着手指头。
然后,她又取出一个小小的水壶,拿给维尔。
“谢谢。”
维尔喝了两口后,向她道谢。
“不客气。”
艾莉森也喝。
“这东西不是很贵吗?”
“不知道,驾驶员都有配给的。累的时候吃,或是紧急迫降时用。”
“听说它的营养价值很高耶。”
“是有人这么说。……巧克力的事情以后再聊吧!我想跟你聊聊宝物的事。”
“宝物?”
艾莉森点点头。
“既然有神秘武装集团介入,看来是有几分真实性哦。”
“原来你真的相信啊……”
“他被人绑走了嘛!我们去追,对方甚至想开枪射我们。老实说,如果不是发生这些事,我还真觉得那故事‘很难相信’呢。”
“原来如此。不过……”
“不过?”
“虽然把你扯下车子的人是我,不过我也没法证明那东西是不是真的枪。搞不好是个天大的误会……所以,说不定是我自己把不相干的人想成坏人了。”
维尔抱着头,艾莉森轻轻抚着他的背说:
“没关系。我相信你。”
“艾莉森……”
“所以,宝物是存在的。”
“…………”
“我们去找那个老爷爷,问清楚地点,先去发现它吧!就我跟你。”
维尔喃喃道,在黑暗中看着艾莉森依稀可辨的脸庞。
同样在夜色中,维尔脸上的严肃神情,艾莉森却看得很清楚。
“怎么样?”
迟了一会儿,维尔才摇摇头说:
“很遗憾,有几个理由,让我不能赞成……”
“说说看。”
“第一个就是那个老爷爷。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吹牛,或者他自己也老糊涂了,搞不清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第二个,就是他说的宝物未免太神奇了。洛克榭和斯贝伊尔往后能和平相处……艾莉森,你相信吗?”
“怎么可能。”
艾莉森一副理所当然似的摇摇头,又接口说:
“不过,那只是举例来比喻它的价值而已,不是吗?”
“也许是吧……最后一个理由,你说有人会从一个‘爱吹牛’的老爷爷那里听到宝物的故事后,把这件事情当真,最后不惜伪装身份去绑架他吗?会有人这么做,这一点实在很难想像。”
“可是那些人的确不对劲,不是吗?”
“也是啦……”
“那至少我们应该去追那些人吧。”
“……好啦。说是这么说,但我们要怎么做呢?既不知他们是谁,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又不可能去找谁来问。”
艾莉森竖起食指道:
“就是这个。维尔同学,你的观察力很敏锐呢!”
“……你倒是乐在其中啊。不过——”
维尔的话被一阵惊天动地的警铃给打断了。警铃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大。维尔惊觉起来,艾莉森便问:
“什么啊?”
“火灾警报。”
“火灾?今天事情还真多……嗯?维尔,你看。”
艾莉森指着自己的寝室,里面有个人影。
“谁?”
“不知道。”
“该不会是——”
会是来引导逃难的人吗?维尔正准备这么说时,却见那人影朝床铺扔了什么东西,火苗随即窜起。
“!”、“咦?”
房间被火光照得透亮,人影也瞬间清晰可见。那是个男人,虽是夏天,却穿着黑色大衣。他一翻身就跑出了房间。
“怎么这样……是纵火……”
维尔惊愕地喃喃自语。一旁的艾莉森却叫了起来:
“维尔!他是白天那个废物警察!”
维尔惊讶地转过头去。火光从下方照上来,艾莉森的侧脸就在眼前。
“想谋杀我这个绑架事件的目击者是吧……那就是杀人灭口咯……看来这整件事越来越像真的了……。——来得正好,我们就去问他。”
“艾莉森……你要生气还是要笑,选一个吧。看了好恐怖哦!”
宿舍侧面是来宾或货运专用的停车场。周围的大楼目前都暂停使用,因此四周没有照明,也没有任何路灯。一片漆黑中,只有警铃声沉闷地响着。
有一辆车停在停车场中。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男子跑来。他在那辆车旁大口地喘着气。
男子刚把手放在车门上,一道光立刻打在他的身上。男子是个中年人,穿着警察制服,腋下夹着卷起来的黑大衣。他身边的那辆车,正是镇警局的警车。
“谁、谁、谁?是谁?”
狼狈不堪的警官一问,手持手电筒的维尔便答道:“警察先生,请别这么惊慌。我是这里的学生。”
说着,他照照自己。
“原、原来是学生啊。你、你听,火灾警报在响啊!快、快点,你、你快逃吧。我去通知消防队——”
“我想你应该知道,纵火是重罪哦。”
“什么?”
维尔一脸哀伤地问他。
“你为什么要明知故犯呢?”
这时,艾莉森正从警车旁悄悄接近警官背后。
“你、你在胡说什么……呜哇!”
冷不防地,她抓住警官的双脚向后一扯。扯得他前仆在碎石子地上,接着她再纵身跳上去,用锡盖压着他的背。
“唔呃!”
不顾警官的闷哼,艾莉森利落地抓起他的手腕,从他的腰间抢下手铐,牢牢地将他反铐在背后。
然后拉起警官的上半身,让他坐好。
“晚安。有点事想请教你。”
艾莉森客气地问。看见一个本该全身是火的人对着自己说话,警官的眼睛瞪得好大。
“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