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作为白族最后一个可以承载后土力量的女子,她已经是不能复生的冥灵。而且,白之一族已然没有任何血裔——一旦她烟消云散,后土的力量便再也无法传承下去。
所以,她必须要在自身消亡之前,封印住魔之左手。
从此后,皇天后土,这两种代表创造和破坏的巨大力量、就将进入一个漫长的相持阶段,保持着绝对的平衡,静止着,不让任何世人察觉到它们的存在。
——宛如七千年前,星尊帝和白薇皇后在镜湖中心发现这种远古神魔力量时的状态。
那是一个轮回的结束,和新一个轮回的起点。
苏摩站在空无一人的九嶷宫殿里,无言四顾。
帝王谷帝王谷(2)
他几乎是夷平了整个王宫,却看不到那个王者的影子。他站在废墟里,用幻力反复遥感,然而在九嶷这座空桑人的神山上结界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他的术法作用有些衰微,竟然时有时无起来。
那个该死的青王,躲去了哪里?!
深碧色的眼睛里泛起了愤怒,一挥手,又击毁了一面墙壁。
轰然巨响中,空荡荡的别院里只留下了一座东西的孤独地矗立。
那是望乡台上的坠泪碑。
——空桑人追忆亡灵的神物,凝聚了千百年的血泪。那是有着无数“过往”的东西,一眼看去,苏摩的视线也被吸引了,投注在那面空无一字的光洁碑上,久久凝视。
忽然,他走过去,缓缓弯下腰,握住了碑底上一物,微一用力。
雪亮的光腾起在废墟里!
坠泪碑底座上,那个骷髅的嘴应声张开,吐出了那把衔着的剑,随即重新闭合。那一瞬间,仿佛是幻觉、九嶷山谷深处,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叹息。
傀儡师轻易地拔出了那把千百年来都不曾有人拔出的长剑,在日光下横剑凝视。深碧色的眼睛里有些微的变幻,他手臂上缠绕着的蛟龙也发出了一声应合的叹息。
辟天……这就是传说中星尊帝的佩剑辟天!
传说中,星尊帝和白薇皇后在年轻时曾一度流落海外,到了鲛人居住的海国璇玑列岛上。纯煌协助了这一对年轻人完成心愿,指点他们去寻求上古封印在镜湖中心的神魔力量,还以龙牙制成这把长剑相赠。
然而,十几年后,正是这个握着辟天的人,灭亡了海国。
这件海国的神物从此流落云荒。在星尊帝暮年宣布停息干戈后,被安放在九嶷山下的坠泪碑底座上,作为镇住碑上无数阴灵之宝,再也没有出鞘过。
七千年后,新生的海皇来到了九嶷山下,重新拔出了这把长剑。
“趁手。”微微一笑,他忽地转动手腕,划了半个弧——所到之处,土石飞扬。
那一瞬间,废墟的一面墙背后、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霍然望去,却是一名女子霍地缩了回去——虽然蓬头垢面,却难掩天姿国色,惊慌地躲在一面墙后,看着傀儡师:“求、求求您饶了我吧!离珠……愿听从您任何吩咐。”
“青王在哪里?”苏摩持剑在手,漠然地问。
——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气质,美得邪异,却完全不像鲛人。
“青、青王?”女子慌乱地问,“您是说……是说九嶷王殿下么?”
苏摩懒得再说,垂下剑尖,遥遥指住了她。
“我、我只看到殿下他往神殿方向跑去了……”离珠指着北方山腰,结结巴巴,“从王宫北方的玄武门出去……左转,再过三道山门,就是……”
“带我去。”
话音未落,她就觉得腾云驾雾地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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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花园,宫墙……玄武门。
出了北玄武门,就是后山。一片浓绿的碧色逼人眼帘,带着无处不在的游荡的白色雾气,仿佛一群群幽灵在山间徜翔。
那是九嶷神山的区域。
宽阔的辇道通向山上:中间是大块的平整石头,黑曜石和雪晶石交错铺着,雕刻出繁复美丽的花纹,那是帝后及大司命的专属道路;而路两侧平砌着淡青色的砖,则是供随行妃嫔和百官行走的。而在盗宝者嘴里,也将这条路称之为“幽冥路”。
沿着辇道上山,穿过三道石砌的门楼,最先抵达的是位于山腰的祭祀先人的享殿。然后再上去,才是供奉着神灵的神殿。
随后的辇道折向山后,直穿入一座深深的山谷——
那,就是著名的“帝王谷”。历史上所有空桑皇帝皇后死后的长眠之处。
从北玄武门到享殿,足足有十里左右的山路。而那么长的距离,居然就在一瞬间过去。
离珠被人抓着腰带提在手里,晃晃荡荡地一路掠去,只吓得脸色苍白,不停地尖叫。
忽然,她感觉到那个黑衣人急速地停住了脚步,长久地伫立。
她刚想抬头看为什么,腰间的那只手霍然一松,她一声惊叫,脸朝下地跌倒在坚硬的黑曜石上。她反射般地抬手护着头脸,只觉双肘剧痛。
挣扎着起身,却看到那个诡异的黑衣人正站在享殿前,脸色苍白,激烈地变幻着。忽然下意识地转开了头去,仿佛不想看见某物。
——怎么了?
离珠诧异地从地上站起,看向前方。
在供奉着空桑历代帝后的享殿前,是一片玉栏围着的广场。玉阶晶莹,上面依稀有暗红色的血迹,百年未褪。层层台阶上去,居中放着一个一人高的青铜鼎,正面用高浮雕手法刻着手持莲花的创世神,背面用阴线绘有高举长剑的破坏神,黑眸和金瞳日月般辉映。
宝鼎上镌刻着繁复的符咒,在日光下发出淡淡的光芒,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力量——那是星尊帝时期开辟这个帝王陵之初就铸造的传国宝鼎。
帝王谷帝王谷(3)
奇怪的是、这个黑衣人看的不是宝鼎,而是围绕着宝鼎的六座栩栩如生的石像。
——那,是百年前空桑灭国时,自刎于此的六王!
传说中那一战极其惨烈。穷途末路之下,为了保存仅有的百姓,空桑的六部之王合力杀出了重围,一路血战,回到供奉着历代先皇的九嶷享殿。在向历代先祖祈祷后,六个王围绕着传国宝鼎一起横刀自刎,以性命作为交换、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无色城。
当六星之血在鼎内汇集的瞬间,虚实的界限被打破了。
所有的魂魄归于无色城、裂镜对峙的两国出现后,这六王的尸体便化成了无头石像。百年来不管风吹雨打,都伫立在享殿前,静静守护着王陵。
只看得一眼,便烫伤般地转过头去,不敢直视。
片刻的沉默后,又艰难地缓缓转过头来,长久的凝视。
他眼中露出的表情让她震惊。
这个人,有着如此惊人的容貌……一定是鲛人吧?那种美是超越了种族和性别的,让一直以来被所有人都夸为世间最美的她,都难以抑止地感到嫉妒——原来王的话果然没有错:这个世上最美的那个人,真的并不是她!
那个鲛人脸色苍白地看着六星,然后仿佛难以抑止地、举步向着台阶走上去。
“别过去!”离珠一惊,脱口,“那里有结界!”
——这个人要来这里,就是为了穿过这个六星结界,试图去往无色城么?
然而那个鲛人疾步走上了祭坛,却并没有直奔传国宝鼎中的结界入口。而是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微微迟疑了一瞬,然后仿佛终究难耐地、对着一尊无头的石像伸出手去。
一瞬间,随着她的惊叫,虚空中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在触及石像的刹那、轰然的响声中,那一袭黑衣被结界中放出的光芒击中——完了,她想。心里却居然有某种释然:
自此后,世间再无比她更美之人!
这个以六星之血汇聚而成的结界,位于无色城入口,作为分割两界的屏障,它所具有的力量是异常强大的。
空桑六部的王者以毕生的灵力结成了屏障,守护着无色城,不让任何云荒地面上的人类进入——即便是沧流帝国建立后,元老院的十巫倾巢出动联手施法多日,都无法破除这个结界。最终,十巫曾一起请示智者大人出手相助,然而那个神殿里沉默的神秘人却没有答应。
如今,这个不知好歹的鲛人竟然敢闯入这个禁忌之地,怎能不灰飞烟灭?
然而就在她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光芒散去,那个黑衣人竟赫然就在原地,毫发未伤。
——怎么会?
离珠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和六星结界正面交锋后依然无恙的鲛人。
显然方才也是受到了相当凌厉的一击,他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然而他的手、却已然是穿过了屏障,缓缓伸了过去,停止在那尊石像上方的空气中。
那尊石像的头颅早已被斩断,然而那个鲛人却痴了一样地伸出手去,在虚空里轻轻触摸着,描摹着轮廓,眼神忽地变得说不出的哀伤和温柔,仿佛触到了那个死去之人的脸颊。
那座石像是六星里仅有的两个女子之一,束着白色的战袍,上面绣有蔷薇的标记。
到了这一刹那,她才忽然明白过来了,低声惊呼——
原来是他!是那个鲛人!
那个一百年前被驱逐出云荒,一直背负着“倾国”和“堕天”之罪的鲛人。
——难怪会有着这样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容貌,令日月都为之失去光彩。
离珠又惊又妒,却是难以自禁地目不转睛看着这个黑衣的鲛人。越是看,越是绝望——枉她一生自负美貌,有着几辈子积累起来的美丽,然而这种刻意经营谋求而来的美,却依然难以和这宛若天成的出尘之美相比。
如果说,她是尘埃里开出的凡世之花,那么、这个人就是云上不染片尘的光。
仿佛已经忘了要追九嶷王,那个鲛人只是静静站在祭坛边缘上,承受着结界的推斥力,凝望着那一座已然死去的石像。不知他用了什么样的术法、随着手指的描摹,断颈上的虚空里缓凝结出了一个淡白色幻象,如雾般恍惚。
那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头像,秀丽而宁静,眉心有着十字星的红痕。
离珠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暗自诧异,隐隐有些不屑。
想来,这个人就是死去的空桑太子妃了……然而这样的容貌,不要说和这个鲛人比,就是和自己相比也是远远不及。充其量也只能说是秀丽,却不是什么绝色。
可为什么这个有着天下无匹容貌的人,会倾心于这样一张脸呢?
“咦,苏摩在这里!”在这一刻的寂静里,忽然听到辇道上传来清脆的惊呼。
祭坛上那个鲛人一惊,手迅速地放下了。离珠应声转头,却是一个少女和一名中年男子正飞奔而来。
——九嶷也真是乱了,居然连接有外人就这样闯入了宫殿后的神山禁区。
然而,少女身边那个落拓男子在看到那个六星结界时,也蓦然站住了。
“阿璎……”西京看着那个没有生命的石像,低低叹息,眼里掠过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