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用心计的刘文静,知道裴寂爱赌,决定利用他的这个弱点。
于是,他故意找些人跟裴寂去赌钱,并且故意让裴寂大赢,然后置酒痛饮。一连几天,把个裴寂摆布得乐不可支。
看看差不多了,这天刘文静使了个眼色,不相干的人,一个个托故都躲了开去,只剩下他跟裴寂两个人。
灵石城内招兵买马
“玄真!”刘文静叫着裴寂的别号,装得不经意地说,“你爱赌,何不大大地赌它一下?”
“怎么个大赌?”裴寂极感兴趣地问。
“赌命!”
“怎么回事?”裴寂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跟谁赌?为什么要赌命?”
“跟你自己赌。”刘文静从容不迫地说,“而且一定可以像你这几天赌钱一样,大赢特赢。”
“你说得我不大明白。”
“看这个就明白了!”刘文静取出一束文书,交了过去。
那是各地递来的报告,尽是举义起兵的消息。果然,裴寂一看便明白了刘文静的用意。
“这不是赌命,是赌天下!”
“对!”刘文静一拍桌子凑过去说,“这么大一个赌注,不值得干一下?”
裴寂慢条斯理地卷好那一束文书,交还刘文静,徐徐答道:“外间流言,都说你跟二公子结交草莽,招兵买马,是真的吗?”
刘文静无法隐瞒,点点头说:“确有其事。”
“成就如何?”
“义愤所积,人人都希望河东出兵。民心士气的归趋如此,所以一旦起事,三五万人,一呼可集。”
“光有人也不行啊!”
“自然还有别的准备。”刘文静兴奋地说,“在目前,河东是最安定的地方,打河南北避乱到太原的富户很多,他们都乐于捐输,所以粮饷也不必担忧。”
“这样说来,你们已经都规划得差不多了?”
“是的。”刘文静用清晰低沉的声音说,“只待留守一句话。”
“二公子没有向他父亲提过?”
“提过的,没有什么表示。二公子的意思,想托你进言。”
裴寂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答道:“这种事,亲如父子都谈不拢,难道局外人说话,反能生效?”
“你不是局外人!”刘文静立刻接着他的话,以极恳切的态度说,“有时父子不如密友,留守跟你无话不谈,你一定可以把他说服。玄真!”他放低了声音,睁大了眼,显得极其郑重神秘地,“天下汹汹,其实都不能成大事。以留守的声望,二公子的才能,加上河东的人力、财力、物力,进关中,取长安,正大位以号召天下,不出一年,就可奠定千秋万世的事业,那时候论功行赏,你是开国功臣的第一位。”
这番话把裴寂说动了心,但是,进关中并非易事,所以还踌躇着,无法作一肯定的答复。
刘文静看穿了他的心事,取出王长谐的复书,交给裴寂:“你把这封信拿给留守去看!潼关兵不血刃,就可长驱直入;一旦起兵,三月可到长安。”
裴寂仔细看了那信,又问起那信的来历,刘文静细细地告诉了他。“好!”他觉得有把握了,决定试一试!
于是,裴寂在晋阳宫好好布置了一下,邀请李渊赴宴。席间不提时局,只谈风月,加以宫女受了嘱咐,周流不息地殷勤劝酒,以至于李渊很快地有了酒意。
灵石城内醉酒惹祸
“天下如此之乱,你我还能安然在此饮酒作乐,实在也很难得了,”李渊感慨而又惭愧地说,“只是不免愧对苍生!”
“河东靠留守的威望,可算乐土,但河东以外,”裴寂轻轻说道,“对留守颇有怨言。”
“噢,这倒奇怪了!”李渊很注意地问,“河东以外我管不着,何来怨言?”
“就因为管不着,才有怨言。‘斯人不出,如苍生何?’他们怪留守不该独善其身。”
这是对李渊的恭维,他听了心里很舒服,便说了真心话:“世民跟我说过好几次,劝我有所动作,我觉得这件事出入太大,顾虑太多,所以没有理他。”
“所顾虑的,是此二人。”裴寂以指蘸酒,在桌上写了两个字:“王、高。”
王是虎贲郎将王威、高是虎牙郎将高君雅,这二个人名为副留守,其实是杨广特意派来监视李渊的——当然,这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看透这一矛盾。
李渊斜睨着裴寂所写的字,然后举手一阵乱抹,这表示裴寂说对了。
于是,他又用酒写字:“除之可耳!”写完了,又抹去。
李渊不置可否,只说:“独孤皇后是我远房姨母。文帝在日,于我有恩,我也不能做对他不起的事。”
“全一姓之私恩,负天下之仰望,窃为贤者所不取。”
李渊不答。“喝酒吧!”他自己先喝了一大口,放下酒杯,以指击桌,高吟梁简文帝咏舞的诗句:“垂手忽苕苕,飞燕掌中娇。罗衣恣风引,轻带任情摇……”
于是裴寂向侍酒的宫女使一个眼色。不一会,十二个乐工,抱着箜篌、琵琶、答腊鼓之类的乐器,列队上堂,席地而坐。然后八名健骨高躯的宫女,穿着奇异的胡服,脸和双臂用五色香粉画成“纹身”的样子,手牵着手,碎步来到筵前,在急管繁弦声中,且舞且唱:
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盘龙隋镜隐,彩凰逐帷低。飞魂同夜鹊,倦寝明忆鸡。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一去无消息,哪能惜马蹄!
这舞来自西域,名为“昔昔盐”,舞曲却是文帝时最有名的文学侍从之臣,而晚年以文字贾祸,被赐自尽的薛道衡所作。
李渊年轻时,曾受薛道衡的赏识,因此,这时听见唱他的诗,激起无穷的感慨。“薛道衡太耿直了。”李渊对裴寂说,“文帝亲口对我说过:‘薛道衡所拟的诏谕,都是我要说的话,十分得力。只是他的性子太迂阔了。’既然知道他迂阔,应该原谅他,为了他所上的一篇颂词,其中有几句触犯忌讳的话,便赐令自尽,未免叫人寒心!”
“文帝刻薄寡恩。他的儿子更是有过之无不及!留守还记得那年有病,皇帝说了什么话?”裴寂故意这样问。
李渊怎么不记得?两年前皇帝——杨广召他入对,因为有病误了时限,杨广询问原故,左右回奏:“李渊病了!”杨广便说:“可得死否?”这话传到李渊耳朵里,才知道杨广猜忌极深,动了杀机。从此醇酒妇人,韬光养晦。但至今想到杨广的话,还可以叫他不寒而栗。
“不谈这些吧!”他懊恼地说。
裴寂知道这时候他需要借酒浇愁,于是抓住机会,左一杯,右一杯地把他灌得酩酊大醉。
等他清醒,已是第二天早晨。一睁开眼,首先看到黄罗的帷帐,心里疑疑惑惑,这是什么地方?再侧脸看去,枕上一弯长发,细辨面貌,似曾相识,却再也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喂,喂!”他推着那艳丽的女郎,“你醒醒!”
“嗯——”那女郎仍旧闭着眼,腻声哼着,然后扭了两下身子,蒙上被,一头钻在他胸前。
李渊有些啼笑皆非,怔怔地出了一会神,慢慢记起昨晚上的情形,忽然意会,失声大叫:“不好了!”接着掀被而起,赤足站在砖地上,冷得发抖。
这下因为动作太猛,把那女郎吵醒了。“留守,快上来!”她揉着倦眼,伸手来拉,“冻出病来,可不得了。”
“你,你是晋阳宫的?”他问。
“是。我叫信秋,伺候寝殿。”
“伺候寝殿?”
信秋用手在空中一画:“这就是寝殿。”又指指床,“这就是御榻。”
“糟了!”李渊在心里说,深深吸了口气,顺手披了一件衣服,坐在那里发呆。
他弄不清自己是怎么睡到御榻上来的?也不知道跟侍寝的宫女做了什么事?反正这是“犯上”的罪名,王威和高君雅知道了,可以密奏参劾,搞成杀身之祸!
“信秋!”他定一定神,想先把事情弄明白,“我昨晚上怎么留下来的?”
“留守自己说要睡在这里,谁敢说个不字?”
“我说过那话吗?”他疑惑地自问。
“喝醉了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对呀!”李渊说,“你们知道我喝多了酒,不该听我的话。”
“不听你的话,你要杀人。”
“真的吗?”
“留守,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自己怎么不记得?难道真的醉得人事不知了?”
“可不是!”李渊懊恼地说,“我不该喝那么多酒!现在——”他在想,现在该怎么办?
信秋笑一笑,慢条斯理地下了床,铺床叠被,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信秋!”他想到一个主意,“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送你。”
“留守随便赏什么,我都要。”
“好!等我回府,一定好好找些珠宝送你。只是有一件,我糊里糊涂在这里睡了一晚,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为什么?”
“傻孩子!”李渊跺跺脚,着急地说,“这要让人知道了,不得了!是砍脑袋的罪名!”
“我不怕!”信秋答道,“砍脑袋也砍不到我。”
就这一句话,李渊恍然大悟,是裴寂做好的圈套,便冷笑道:“哼,信秋,你真胆大妄为!我先砍你的脑袋,看你怕不怕?”说着自己动手着履戴冠,看都不看她。
灵石城内留守 天与人归
这下把信秋吓得脸色大变,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哭什么?”李渊所期待的,就是要把她吓怕,“还不跟我说实话!”
“我原不肯的。”信秋委委屈屈地说,“都是监副跟我说了多少好话,又吓我,说我不肯,留守会动怒,这会儿又怪我!”
这自然不能怪信秋——只要她说了实话,李渊倒反有许多怜惜歉疚之情,便放缓了声音:“好了,不要哭了!你只听我的话,别在外面乱说,我仍旧送些首饰衣服给你。”
“谢谢留守。”信秋泪眼婆娑地拜了两拜,立起身来,转往殿后去了。
宽恕了信秋,李渊把一股怨气都集中在裴寂身上。怒冲冲出了寝殿,一直来到监副的官舍,探头一望,裴寂正安闲地在批阅文书。
“玄真,你干的好事!”
“留守,”裴寂站了起来,装作不解似的问,“酒可醒了?”
这一问,把李渊问得说不出话来。可以想像得到的,裴寂一定会把昨晚上的荒唐,都推到酒醉了的他的身上,事过境迁,而且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要争辩亦无从争辩起,不如不说。
然而这口被捉弄的冤气,无论如何得要发泄一下,于是他气鼓鼓地坐了下来,大声问道:“玄真,你算不算我的好朋友?”
“留守怎么说这话?”裴寂疾趋到他身边,“我对留守的一片耿耿忠心,可表天日!”
“那么,你为什么要害我?”李渊的语气缓和了些。
“裴寂绝不敢!”
“害人的事都已做了,还说不敢?你不是不知道,皇帝巴不得抓住我的错,把我除了。你,”李渊又愤慨了,“你对信秋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