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金无极笑着问:待她那么好所为何来?
他同样答不出。狩魂使们全都知道钟重带着个骄傲的珍珠游灵,钟重耗尽修
行给了珍珠一个护灵印——这些传言他都知道,也都听过,不少狩魂使问过他
类似的问题,只是他从来都没有答案。
起初的不以为意到现在连他自己都要问:为何待珍珠特别好?
是因为珍珠是他千百年来唯一的伙伴吗?
他很想这么回答,但总觉得这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答案,真正的答案是连他自
己也不知道的,于是他也就只好不断的沉默,幸好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沉默—
—除了他自己之外。他很想为自己找一个答案,而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知道,
自己已经不是跟珍珠相遇之前的那个自己了。
虫子,从来不需要答案,只有“人”才需要。
“我还是认为你们想的不对。”珍珠突然这么说道。
你们?谁是你们?你们的想法又是什么?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反过来想,再怎么可恶的人必然也有可怜的
地方吧?不是吗?”
他说过这句话吗?钟重也在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自己几时说过这句话。他
说的话够少了,而记录中可没出现过这句话。
此时晨曦透过薄薄的云照耀着小镇,天终于亮了。
珍珠回头给了他一抹微笑。“咱们回去吧。”
咱们。
钟重望着珍珠,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几百年来,她第一次这么说。
第六章墨黑的夜,人间一片静谧。
那屋里幽幽暗暗,月色冷光映照着一室死寂。
穿过厅堂,堂上神佛默然;穿过一室室居住着人的屋舍,他们来到宅子最深
的角落,那是一间置放着众多杂物的小房间。
几张椅子、一张破旧木桌、各式荒废不用的器具全堆在这里面,月光从屋顶
上缓缓流动进来。映着月光,这屋子隐的透着一丝丝微弱气息。
房间深处的角落里有着一抹幽影,她静静伫立着,以一种静谧的姿态望着房
门。
那影子太淡了,淡得几乎连他们都看不清晰。
“殷氏。”珍珠唤道。
那女子并没反应,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如烟似雾的影像不动,仿佛嵌在
这冷冷的月色之中。
“殷如忆。”她又唤。
女子终于缓缓回头望着他们,她的眸色是如此冷淡。穿越了钟重与珍珠、穿
越了时空、穿越了一切。
珍珠走到幽魂面前,望着她脚下的角落,角落里放着一个木制的首饰盒,从
盒子上的厚厚尘埃看来,这盒子已尘封许久许久,不知在这角落放置了多少年。
幽魂就是从这盒子里出现的,白日她便躲在盒中,夜里便以这种姿态静静地站
着。
珍珠望着名为“如忆”的幽魂,她幽远的神态里还有着爱恨情仇的痕迹,但
却好遥远好遥远。那姿态穿越了千年时空,却只留下一抹影子。
“她被关在盒子里几百年了,我们从来没有找到过她。”
“几百年?!”珍珠咋舌。
“她死很久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魂魄一直没有被找到,原来是关在这盒子里
……”钟重望着那木制盒子,表情透着一丝疑惑。“可这只是普通的木盒,没
能力镇住魂魄几百年。”
如果不是他们路经此地,感受到那一丝微弱气息,殷氏或许永远不会被发现,
只留下冥界一宗无名悬案。
“也许……是她自己甘心留下。”凝视着殷如忆,珍珠有了答案。如果不是
心甘情愿,怎可能在一个木盒子里住上几百年?
“我们走吧。”钟重摇头转身离开。
珍珠急忙追上来:“怎么走了?那她呢?”
“她原本也就无善无恶,是一抹即将幻灭的原灵,再过不久便也四散了,抓
不抓她都没有关系。”
“幻灭?”珍珠惊愕地扯住了钟重。“幻灭?”
“时间太久了,几百年来她守着盒子等着,就这么等着等着,将自己的原灵
愈等愈虚弱,如今她的良人早已转世,但她像明白又像不明白……”钟重想了
想,不由得失笑,“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她的情况,总之她是即将幻灭了。”
“不不!这怎么可以?!”珍珠猛然摇头,扔下钟重回头。
“珍珠!”钟重蹙眉唤道,“没用的,她听不懂你的话,她早已经等成一抹
回忆了。你不明白吗?她甚至连鬼都不是了。”
“醒来!”珍珠朝前对着女子大嚷,“快醒来!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
样下去你会消失的!连回忆都不是了!”
钟重不说话了,他又成了一袭暗灰影,静静地伫立在一旁。
“帮帮我!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叫醒她!”
“她是连怨念也没有的鬼。”
连怨念也没有的鬼?
珍珠望着眼前的游灵,她好淡啊,莫说人见不到她,就连身为鬼的她也几乎
无法清晰地看清楚。她看过的灵魂很多了,多得有足够的经验了解钟重所说的
并没错——殷如忆就快消失了,她的原灵将会消逝在天地之间,再也不存在。
尽管是那么那么的淡,她依然在女子眼底看到了思念。
她是思念着一个人……
珍珠打开了地上的木盒,里面放着一撮剪下来的发。“是为了这个?”
木盒打开的举动仿佛惊醒了殷氏,她微微低下头凝视着那撮发丝。时间已经
过了多久了?那发丝却依然如过去一样光洁如丝,她的眼光温柔了。
这是她与她良人的的定,“结发千年”,当年爱意正浓的他们这么悄悄地诉
说着,而她遵守了这个约定。
珍珠说不出话来了。望着木盒子里的发丝,她深深了解殷氏等待的心情,只
不过她太傻了,竟然就这样痴情地等过了几百年。
屋子里的男人,是她的良人吧?木盒几度辗转,终于还是回到了主人身边,
只是男人并不知道,也并不理解。
这屋子里没有鬼魂,有的只是一缕等待了千年的相思之情。
屋子里的男人不明白自己的幸运,更不明白自己的残忍。宿命的因缘谁都说
不明白,或许殷氏命该如此,但千百年的等待又岂是一个“命该如此”所能解
释?
珍珠无言地离开了屋子。她远远地望着那小屋的灯光,心里百味杂陈。看着
殷氏,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钟重站在她身边静静地守候着,什么话也没说。
“你为何老是这样!”突然,她恼怒了起来。
钟重就算觉得有什么疑惑,也没表现出来,依然只是静静站着。
就是这种“安静”再度激怒了珍珠。
“你就不能稍微像活人一点吗?!”
她气得落泪,可是鬼魂明明没有眼泪。她的眼眶不会发热,眼里也没有湿润
的泪水,她却还是哭了。多少年前她见到菩萨的时候也是如此,从心底流出不
甘心、不情愿的血泪,那是她对前一世的怨慰,而今那感觉再度来袭,却是对
着钟重。
“……”
“为何不说话?!你为何——”钟重愈是沉默她愈是生气,到最后竟然为之
气塞,“你……你为何要这么像个死人?!”
因为他的确是一个死人啊。他不能明了她的愤怒,不能明了她为何总是要求
他做些分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若是寻常人见到殷氏、知道殷氏的等待,他们会为她难过、替她心酸、为她
抱不平或者为她觉得不值,不管是何种反应,那都是感受;但钟重没有,钟重
对任何人、任何鬼都是无情的,好像那是一种物品,只是一张桌子或者椅子。
珍珠气得哭了,她恼恨钟重的态度,恼恨他如此的冷淡。多少年了?她跟钟
重已经在一起多少年了她早就记不清楚,可他依旧是如此的冷淡冷漠。
“珍珠……”
“你不用说了!”这次珍珠主动打断了他,她咬牙瞪着他怒道,“你要说‘
生是如此、死是如此,万般到头皆是空’对吧?有原灵也好,没有原灵也好,
都没有分别,是不是?”
钟重叹息一声,他的确是想说这些话。
“既然是这样,那你早就已经悟透了!既然已经大彻大悟了,为何还不成仙?
你为何还在这里?”
“……”
因为成不成仙又有什么关系呢?成了仙反而不如现在自在,成了仙就不能跟
你在一起了——钟重心底蓦地一惊!这确确实实是他心里的想法,但他从未…
…从未有过这种奇特的想法。
“我宁愿你成仙了……”看着毫无反应的钟重,珍珠忍不住摇头。她好沮丧,
但无人能了解她的沮丧,你怎能希望一只虫子明了女人的心思?
看着钟重,珍珠忍不住又说了一次:“我真的宁愿你成仙了……”
然后他们就不会相遇,更无须绑在一起五百年。
★ 寒寒 ★城郊密林阴风惨惨。附近的乱葬岗闹鬼之说由来已久,近日更是绘声
绘影传得沸沸扬扬。官道上许多行人远远地便瞧见了乱葬岗上鬼影幢幢,鬼哭
神号、幽光闪烁,入夜之后生人不宜。
城里几个月来十分不平静,突然暴毙的人数藏涨上升。他们死相奇惨,死前
突然发狂,像是厉鬼缠身一般,群医束手无策。
有人说那些死去的人都曾到过乱葬岗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也有人说那是乱
葬岗冤死的鬼魂出来找寻替身所致,连当地的县官也多次请来寺庙高僧作法驱
魔,但奇异的死亡事件却依然没有停止。
不远处的官道已经毫无人迹了。自从乱葬岗闹鬼之说传扬开来,入夜之后官
道上的行人绝迹,谁都不敢冒险路经此地,就算偶有赶路的旅人,也总是行色
匆匆,不敢稍加驻足。
今夜的风特别大,密林里传出阵阵凄凉哭声。那是鬼哭。
不是一只鬼,而是一群鬼。
深夜里狂风大作,密林深处传出阵阵鬼哭,其中还有奇异的铃声叮叮当当地
脆响着,招魂铃声在深夜中听来特别锐利刺耳。
“道士?”
穿过了密林,树林最深处摆着偌大祭坛,一名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正喃喃自
语地作着法。
“是术士。”钟重低哑地回答。
珍珠蹙起了眉。那道士身边聚集了一大群鬼魂,那些幽灵们全都哭着,有些
龇牙咧嘴地怒视着道士,有些则是哀愁幽怨,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全都受制于道
士无法离开。
“放开我!”
远远传来男魂咆哮呼喊的声音,珍珠与钟重转向声音来处,赫然看到两名鬼
差押解着一名男魂过来。
“鬼差?怎么会?他们怎么会听道士的话?”
钟重指着那两名鬼差的身体,沙哑地开口:“那是假的。”
是了,是假的,那两名鬼差身上所穿的华丽服饰虽然与冥界的鬼差神似,但
颜色却太过鲜艳明亮;冥界的鬼差手持三叉戢,而他们却是拿着刀子;最明显
的地方是鬼差胸前都有个字,冥界鬼差所写的是“冥”,而这两个却是写着
“令”。
“这是用法术驱鬼假扮的?”珍珠骇然失笑,没想到连“鬼差”都能假扮!
“放开我!广德洋!你不得好死!”男魂咆哮着被驱赶过来,他的双手双脚
全上了铁锁。
“嘿嘿!”道士笑着眯起了眼睛。“你来得正好,本王缺少一个书记师爷,
你要是肯乖乖听话,本鬼王不会亏待你的。”
“放开我!”男魂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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