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活体约束是说,每
个生物体在一生中,由于新陈代谢的缘故,其生物体的砖石(各种原子)会
更换几十轮,今日之我非昨
日之我。但频繁更换的砖石仍精确保持着原有的缔合模式,因而这个生物体
仍能严格地保持原来的属性
。这种唯有活体约束中才能存在的精确稳固的量子信息传递对量子力学的不
确定性原理提出了挑战。“
这正是萧水寒28年前那篇文章中的观点。他有意紧盯着萧水寒,但对方神色
不变。
“活体约束中隐藏着上帝的密令。你知道,对于单细胞生物来说,它的分裂
生殖可以无限进行,因
此,仅对于细胞而言,它实际是永生不死的,从五亿年前一直延续到现在。
但当一个细胞(它本身也是
一种活体约束)从属于更高级的活体约束时,它的分裂就要受到限制。比如
人体中的细胞,被人体约束
,只能分裂50代左右,然后就衰老死亡,这便是人会衰老的本质原因,它造
成了人的衰亡和生死交替。
这种生物钟极其精确可靠,在人体内只有癌细胞和生殖细胞不受其约束。生
殖细胞会自动把生物钟拨回
零点;癌细胞可以无限增值。这两种细胞实际上是恢复了单细胞生物‘无限
分裂’的本性,或者说,它
们以上帝更古老的密令代替了晚近的密令。“
萧水寒喃喃道:“上帝的意旨。”
“对,这是上帝的意旨。但孙先生常援引李元龙先生的一句话:科学家在对
上帝顶礼膜拜的同时,
也在努力探讨上帝意旨得以贯彻的‘技术措施’。上帝的技术措施!这个词
说得多好,因为上帝在生物
世界中的所有魔法,都要通过某种生物学的机理而实现。喂,爬上前面那块
高地,就能看到大海了,这
是孙先生生前最爱来的地方。你们上去吗?太太怎么样?“
萧水寒轻声问妻子,邱风说:“我也要上去看看,没事的,我能上去。”
现在,他们面前是无垠的大海,白色的水鸟在天上飞翔,海风带着潮湿的腥
味儿,水天连接处是一
艘白色的游船,隐隐能听到乐声。太远,听不清音乐的旋律,它只是像水漂
一样,断断续续地从水面上
浮过来。这个情景使邱风觉得似曾相识,她想起是在青岛见过。那时她发现
丈夫很喜欢这种景色,又常
常由此生出怅然的思绪。她偷偷看看丈夫,发现这种怅然又浮现在他的眸子
深处了。
邓飞赞道:“多美。你看这块石头,我们常称它为孙先生的抱膝石,他在这
儿常常一坐几个小时,
思考宇宙和生命之大道,他的思想已经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你们喜欢这个
地方吗?“
我喜欢,萧水寒想。一个老人总是怀旧的,尤其是在他决心割断人生羁绊时。
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我想探访旧日的踪迹,想让妻子和未出世的后代抚摸这些踪迹,永远记住
它们。
他们让邱风在抱膝石上休息,两人心照不宣地离开邱风,攀上一道高坎。邓
飞瞥一眼被留在高坎下
的邱风,深吸一口气,慨然道:
“看见了吗?那边的建筑是望越楼,是越王勾践迁都这儿后修建的。这边是
徐福启航处,他从这儿
入海东渡,为秦始皇寻找长生不老的仙丹。当然他没有成功。后来还有不少
皇帝去重复秦始皇的愚蠢,
像唐玄宗啦,唐武宗啦,宋徽宗啦,宋真宗啦,他们或炼丹,或访道,甚至
因服用仙丹而丧命。但这些
失败并不能阻止后人追寻长生的努力,因为,长生不老,这个诱惑对所有人
都太强烈了。直到多少次失
败后,人类才被迫认识到,生死交替是无可逃避的——这是一个科学的观点,
但也被演化成新的迷信。
按照否定之否定的规律,现在我们该把种迷信打破了。你说对吗?“
他们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知道两人之间已经没有秘密了。忽然石坎下传来
一声压抑的低呼,打断
他们的谈话。
如果说邱风昧于抽象思维的话,那么她大脑额叶的“面孔认知功能”要比男
人强大。从邓飞这个人
一出现,她就发现这人似曾相识。在邓飞滔滔地讲着生命学的知识时,她一
直在努力思索着。她终于想
起来,在旅行途中,此人曾驾着一辆红色奥迪多次出现在他们附近,有时夹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似不
经意地投过来一瞥。所以,这个人的再次出现恐怕不是偶然。
对这位邓先生有了警觉后,她发现他的话似乎是含沙射影。奇怪的是,丈夫
似乎已经洞悉他的身份
,两个人的对话似乎一直在打哑谜。她在抱膝石上坐着,瞥见丈夫和邓先生
互相使一个眼色,离开她到
石坎上去,他们分明是想密谈什么。
没错,他们正在密谈什么,从他们的形体语言上就能看出来。对丈夫的关心
使她坐不住了,她站起
身,艰难地向石坎上攀登。蒙着薄雪的石坎很滑,她忽然脚下一滑,跌倒在
地上,失声喊了一声。两个
人闻声赶来时,邱风正半蹲在地上,捂着肚子,表情痛楚。萧水寒忙扶起她,
急急地问:
“怎么啦?是不是摔着了?都怪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邓飞也关心地说:“送太太到医院检查一下吧,离这儿很近的。”
邱风笑着摇头:“没关系的,只是滑了一下。没关系的。”她扶着丈夫站起
来,“真的,你看我好
好的。水寒,咱们离开这儿吧,我想休息一会儿。“她祈求地望着丈夫,想
避开自己心中模模糊糊的不
安。萧水寒答应了。邓飞当然不能放萧水寒就这么离去,热情地说:
“已经快中午了,今天我作东,请二位吃蒙古烤肉,这是孙先生生前最爱吃
的,请二位务必赏光。
“
邱风偷偷示意丈夫拒绝,但萧水寒似乎毫无城府地接受了邀请。他们坐进萧
水寒的汽车,开出研究
所。成吉思汗烤肉苑离这儿不太远,在一座山坡下,隔着窗玻璃能看到熊熊
的烈火,衬着外边的皑皑白
雪,别有一番风味。屋内,一块桌面大的铁板烧成暗红,一个蒙古大汉光着
膀子在铁板上翻炒着,刺刺
拉拉的响声与逗人馋涎的香味弥漫于室内。
这儿是自助餐厅,邱风坐在桌边,看着两人在几十个食品盘中挑选菜肴,再
排队去炒熟,一边悠闲
地交谈着。但这种表面的悠闲驱不走邱风内心的不安,她已经嗅到两人之中
有什么隐秘。不过邱风天生
是个乐天派,等到香气扑鼻的菜肴端来,她就把烦恼抛到一边了。啊呀,真
香,单是看着这些菜就能生
出美感!她大声地赞叹着。邓飞高兴地说:
“我没说错吧,这是孙先生最爱来的地方。等一下还有好节目哪。”
他朝领班捻一下响指,领班点点头,接着,一个70岁的老人摸索着走到餐厅
中央,他双目失明,穿
一件镶边的蒙古长袍,刻满风霜的脸庞犹如风干的核桃。面部较宽平,鼻梁
稍塌,明显带着蒙古人的特
征。他在圆凳上坐下,操起马头琴,先低首沉思几分钟,似是回味人生的沧
桑。邱风偷偷看看丈夫和邓
飞,她发觉两人的眼中都闪着奇异的光。
邓飞低声介绍道,孙先生极爱听这位蒙古歌手的歌,那时,这位歌手才30多
岁。孙先生一直是独身
,几乎每星期总要光顾这儿,这个餐馆的兴旺多半靠他的推介和慷慨赠与。
不过他没告诉萧水寒,这位
老人已经有近10年不唱歌了,是他打听到这些情况,特意把老人请来的。他
只比萧水寒早到一天,一天
内马不停蹄地干了这许多事,够忙乎的。
静场片刻之后,老人便伴着琴声唱起一首苍凉的歌。他的汉语不太地道,邓
飞低声为邱风讲解着,
说这是一首有名的蒙古民歌,由于孙先生的喜爱,它成了这座餐馆的保留节
目。歌的大意是:
“一个老人问南来的大雁:
你为什么不愿留在温暖的南方,
每年春天,都要急急飞回这里?
大雁说:
春天来了,草原弥漫着醉人的花香,
冥冥中的召唤不可抗拒。
大雁问老人:
你曾是那样英俊的少年,
为什么要变得这样老迈?
老人长叹道:
不是我愿意老,
是无情的时光催我老去呀。“
老人的声音高亢苍劲,伴着苍凉的马头琴声。但观众的感动并不只为他的演
唱技巧,更为这首歌内
在的苍凉,它像雪山上冰凉彻骨的融水,悄悄渗入人的内心。歌声和琴声都
在高音区戛然收住,听众们
沉津在秋风萧杀的氛围中,忘记了鼓掌。邱风听得泪流满面,看看丈夫,他
的眼中也闪着水光,而那位
邓先生此刻正紧紧盯着丈夫,目光中有很多难以言说的东西。萧水寒没有在
意邓的盯视,掏出支票簿,
写上一个数目颇大的数字,撕下来,走过去交给老人:
“谢谢你的歌声,老人家。”
蒙古老人握到熟悉的手掌,听到熟悉的话语,全身一震。他昨天已听邓飞说
过一些情况,但那时还
不敢相信。他侧过耳,急迫地说:
“真的是你吗,孙先生?你还活着?”
萧水寒点点头,嗄声道:“对,我是孙思远,我的好兄弟,咱们已经30年没
见面了,真没想到还能听到
你的这首歌。“
老人的泪水溢出来,高兴得语无伦次了:“孙先生,你没死,我太高兴了。
能再见到你,我太高兴了。
“
邓飞悄悄地跟在他身后,听着两人的对话,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朝气蓬勃的身
体。当他说出自己深思
熟虑的结论时,仍不免有临事而惧的踌躇:
“真的是你吗,170 岁的李元龙先生?”
萧水寒回过头,他的身体生气勃勃,但目光中分明是百岁老人的睿智和沧桑,
他平静地说:“对,
我是李元龙,也是刘世雄、库平、孙思远和萧水寒。“
邓飞低声道:“李先生,你让我猜得好苦啊。”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邱风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她捂着肚子,脸色雪白,头
上是豆大的汗珠。萧水
寒急忙奔过去,邓飞在他身后喊道:
“太太是刚才摔跤动了胎气,快送医院!我去把车倒出来!”
他要过萧的汽车钥匙,把车开到门口,一个侍者赶来,帮萧水寒小心地搀扶
着邱风上车,汽车迅即向妇
产医院开去。
医生说邱风要早产,把她送入分娩室,两扇门随之关闭。门外不时听到撕裂
般的呻吟。萧水寒面色
焦灼,在屋内来回踱步,他的步伐急迫轻灵。邓飞用过来人的口吻劝他:
“别担心,出生前的阵痛,哪个女人也得过这一关。”萧水寒感激地点点头。
邓飞解嘲地说:“嗨
,我几乎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