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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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约-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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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之前,何一兵等密友都知道萧不要孩子的信条,他们觉得这个信条有点
古怪,有点不近情理,但没人敢尝试去说服他,因为萧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仰之弥
高的偶像。听说邱风怀孕的消息后,他们小心地回避着,不同萧水寒谈论此事,
不过谢玲更成了萧氏别墅的常客,对邱风的衣食住行,事无巨细一管到底。

    胎儿有五个月时,萧水寒召开了一次临时董事会。他向董事会宣布,他决定
退隐林下,把自己的一半股权转给妻子(但妻子终生不在董事会中任职),一半
股权按照贡献大小,分给这些与他共同创业的生物学家。他和妻子将离开故土,
定居在南太平洋深处某个与世隔绝的岛屿,这是彻底的隐居,从此“不会再同人
世间有任何联系了” 。这个决定显然是晴天霹雳——而且太不近情理,太不正常,
董事会十分震惊,在震惊中都联想起萧水寒“不要后代”的信条和其后邱风的怀
孕。无疑,这个古怪的决定与此有关。董事们一片反对声浪。但萧水寒的态度没
有任何松动转寰的余地。几天以后,他们被迫接受这个决定,并推选出新的董事
长何一兵。

    何是十五年前加入天元的青年生物学家,后来成了萧不拘形迹的密友。会后,
董事们脸色阴沉地陆续散去,何一兵留下来,闷坐着,以手扶额,心情沉重。萧
水寒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何抬起头,闷声说:

    “我真不理解你的古怪决定,你一定是疯了。”

    萧水寒平静地说:“你是否需要我帮你复习一些生理知识?人脑在30岁达到
生理巅峰,以后每天要死掉十万个脑细胞;人体细胞在分裂约50代后,就会遵循
造物主的密令自动停止分裂,走向衰亡。万物都遵循新陈代谢的规律,自然界和
人类都没有不死的权威。”

    何一兵气恼地骂道:“见你的鬼!你是八九十岁的衰朽老翁?你才刚刚50岁
呀,正处于智力的成熟巅峰。按照新的年龄分类法,你只能算是‘青年中年人’
呢。再看看你的身体,陌生人绝不会认为你超过35岁!”他恳求道:“为了天元,
为了你的伙伴,是否再考虑考虑你的决定?老实说,我们几个自认算不上弱者,
天元的董事长我并不是拿不下来。但像你这样的全才,既有渊博的知识,又有灵
动的才情,思维极为简明清晰,世上不容易找到的。有你在旁边,哪怕是一句话
也不说呢,我们会胆大一些。再考虑考虑吧,行不行?”

    萧水寒目中掠过一丝伤感:“我老啦,已经没有灵动的才情啦。我常常佩服
——比如120 年前的李元龙。你当然知道他的,他算得上生物学界的教父。直到
120 年后,我在学术成就上仍然不能超越他。”

    何一兵烦躁地骂道:“真不知道你是什么鬼迷了心!”他心情郁闷,总觉得
萧水寒这种毫无理由的突然退隐有什么沉重的隐情,萧水寒过去曾坚持“不要后
代”,甚至宣称什么“天谴”。现在邱风怀孕了,他的退隐决定当然与此有关,
但深层原因到底是什么?何一兵的心中隐隐有不祥之兆。最后,他苦笑道:

    “看来你是劝不回来了。我的老板兼大哥呀,你真够狠心的,在一块儿摸爬
滚打15年,一句‘拜拜’你就走了,还要‘终生不再有任何联系’……算了,不
说了。有什么善后工作,你安排吧。”

    萧水寒笑道:“没什么可安排的了,实际上这几年——我结婚后的六年间,
一直是你在全面主政嘛。只有一件事,你抓紧把那尊雕像生产出来,安装好。我
出国前要在国内转一圈,走前我要看看它。”

    他说的是一尊斯芬克斯像。三天前萧水寒已经把一尊百分之一比例的小雕像
交给何一兵,它将成为一尊大雕像的生长内核。何一兵说:没问题,保证你走前
安装好。“祝你旅途顺风。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应该记住,我的友情是值得
信赖的。”

    他沉沉地说。萧水寒知道这句话的份量,很感动,但没有形之于色,微笑着
同何一兵握别。

    几天后的拂晓,何一兵夫妇、威廉科克斯、朴再元夫妇等七八个密友在斯芬
克斯雕像前为他送行,萧氏夫妇要开始他们的国内之游。

    人头狮身的斯芬克斯雕像坐落在公司主楼下,通体四米有余,晶莹洁白,光
滑柔润。它是象牙生长基因按人工编写的造型密码“天然”生成的,全身天衣无
缝,精美无暇。这座雕像是希腊传说的中国化,狮身是中国的传统造型,但未取
明清以来那种凝重的风格,而是师法汉朝的辟邪、天禄石刻,腰身如非洲猎豹一
样细长,体态矫健飘逸,双翼似张似合。女人头像部分写意简练,一头长发向后
飘拂,散落在狮身上。她的身形凹凸有致,口角微挑,笑容带着蒙娜丽莎的神秘。
从看她的第一眼,邱风就被迷住了,她绕着狮身,从头到尾轻轻抚摸着,啧啧惊
叹着,眼神如天光一样流盼不定。

    “太美啦!我没法形容它,实在是太美啦。”她由衷地说。

    何一兵自豪地说:“我想它应该算是一件毫无瑕疵的绝品。”

    萧水寒很高兴,笑问邱风:“还记得希腊神话中的斯芬克斯之谜吗?”

    “当然记得啦。狮身人面怪斯芬克斯是巨人堤丰和蛇怪厄喀瑞娜的女儿,她
向每一个行人问一个谜语,凡是猜不到的就被吃掉。没有人能战胜她,连国王克
瑞翁的儿子也成了牺牲者。国王只好下了诏书:凡能除掉斯芬克斯的英雄可以占
有他的王位,并娶他的姐姐为妻。这时,一个勇敢聪明的青年俄狄蒲斯来到底比
斯城,他一直受到一个不祥神谕的蛊害。这条神谕说他这一生注定要杀父娶母,
他只好四处流浪,以逃避自己的命运。因此,他从不看重生命,决心要为民除害。
他去向斯芬克斯挑战,后者给他出了一个最难猜的谜语,谜语是:早晨走路四条
腿,中午走路两条腿,晚上走路三条腿;用腿最多的时候,正是力量和速度最弱
的时候。聪明的俄狄蒲斯一下子猜到了:谜底是人啊,人的幼年、中年和老年正
是人生的早晨、中午和迟暮。斯芬克斯羞愧自杀,俄狄蒲斯便做了国王。水寒,
我说的对吧。”

    “对,说得很对。”萧水寒叹道,“我很佩服古希腊人的思辨,科学家们从
希腊神话中常常能得到哲理的启迪。这个斯芬克斯之谜其实是一个永久的宇宙之
谜,是人生的朝去暮来,是人类一代代的生死交替。”他对何一兵说,“请费心
照料好这座雕像,也许我的人生之谜就在此中。”

    何一兵等几人疑惑地看着他,沉重地点头。他们并不能理解萧水寒的话中深
意,但他们说:放心吧,我们会履行你的嘱托。秋风萧瑟,梧桐叶在地上打旋,
空中落下一声雁唳,十几只大雁奋力鼓动着双翅,按照迁徙兴奋期中造物主的指
引向南飞去,人字形的雁阵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下。萧水寒同朋友们一一拥别,然
后小心搀扶着怀孕的妻子,坐进H300汽车。斯芬克斯昂首远眺,目送汽车在地平
线处消失。

    邓飞从早上就坐在这棵柳树下钓鱼,直到中午还毫无收获。几十步外的回水
湾是老李在钓鱼,那是他新近结识的渔友。可能是看他一直不提杆,老李忍不住
过来对他进行“教诲”:老邓啊,我早说过你选的钓位不行,这条河里草鱼多,
钓草鱼要钓顶风,面朝阳,大树下,水草旁。你这儿是顺风、背阳,咋能钓得住
呢。还有,你用的饵料也不对,我这儿有新鲜苇芯,草鱼最爱咬钩,你试试,你
试试。

    邓飞笑着听他数落,不过仍然我行我素。老李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嘟囔
着“糟蹋了这副好钓具”,摇着头回去了。邓飞瞑目靠在树干上,柳丝轻拂着他
的睡意。他梦见年轻的爸爸领着五岁的自己去钓鱼,归途中他困了,伏在爸爸背
上睡得又香又甜,梦中印象最深的是爸爸宽厚的脊背和坚硬的肌腱。父辈的强大
使“那个”小孩睡得十分安心,这种感觉一直深藏在他的记忆中……梦中倏然换
一个场景,衰老的父亲躺在白瓷浴盆里,忧伤深情地看着他,他正替父亲洗澡,
那时父亲已是风前残烛,他瘦骨嶙峋,皮肤枯黄松弛,眼白浑浊,一蓬黑草中的
生命之根无力地仰在水面上,那是邓家生命之溪的源头啊。这次洗澡之后不久,
父亲就去世了。这是他最后一次为父亲洗澡,当时父子二人对死亡都有预感了。
他至今记得父亲松弛的皮肤在自己手下滑动的感觉,记得自己对“衰老”的无奈。

    手机的铃声把他唤回现实,不过一时还走不出梦境的怅然。人生如梦,转眼
间自己也是66岁的老人了。

    去年他从公安局局长的位子上退休,感觉自己在一天之内就衰老了,健忘,
爱回忆往事。妻子早为他的退休作了准备,买了昂贵的碳纤维日本鱼竿,配凝胶
纺钓丝,日本鱼钩,孔雀羽根浮漂,全套现代化钓具。现在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
在垂钓上。不过说实话,他至今没有学会把目光盯在鱼浮子上,他只是想有一片
清净去梳理自己的一生。

    是现任局长龙波清的电话,他问老局长这会儿是不是正在钓鱼,垂钓技术如
何。还嬉笑道,听老钓客们介绍,你的手最“臭”,河边坐一天常常钓不上一条
鱼,然后到市场上买几斤鱼去充自己的战果。有没有这档子事?邓飞不耐烦地说


    “少扯淡,有正经事快说,别惊了我的鱼。”

    龙局长笑道:“好吧,书归正传。为了充实老局长的退休生活,使你继续发
挥余热,我为你揽了一件任务,我想你一定感兴趣的。”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告诉你,咱们设的那根‘海竿’的浮子已经动啦。”

    邓飞的神经立即崩紧了:“是那根海竿?”

    “对,是那根,27年前设置的那根。晚上我到你家里详谈吧,你在家等我。”

    挂了电话,身后有人轻声喊:“浮子动啦,快提!”水面上的浮子果然在轻
轻抽动,他扔掉手机,慌手慌脚地拉紧钓丝,觉得手上分量不轻。老李说:快抖
手腕,先把鱼挂上,再顺着鱼的游势引遛。水中鱼儿挣扎逃走,把线崩得倍紧。
他的操作太不专业,老李忍不住,从他手中夺过钓竿,赶紧放线,一边惊叹着:
嘿,还是条大鱼呢,至少三四斤!经过半个小时的溜鱼,总算把一条三四斤重的
草鱼拉上岸。看着鱼在草地上弹动,老李不平地说:老话说外行人撒扁担网(指
渔网撒不圆)偏能罩大鱼,看来真不假。就你这臭手也能钓到这么大的鱼?真让
行家气死。邓飞笑着说,运气来时赶都赶不走的,看来是一个好兆头。

    那根“海竿”已经设置27年了,邓飞那时39岁,是刑侦处一名科长。有一天
他接待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他叫刘诗云,山东大学生物系的权威,七十多岁,
银发银须,身体十分衰弱,走路颤颤巍巍。他是专程来武汉的。

    “来不来这儿我犹豫很久,我不愿因自己的判断错误影响一个极富天分的年
轻人。我的根据太不充分。”刘老沉重地说,递过来一本生物学报,让他看首篇
文章。标题是《量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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