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在喃喃低语:“小丁,安心等师父回来接你……”
他的声音微有些喑哑,听在耳中却觉郑重无比,竟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地力量,洛小丁不由自主便“嗯”了一声,鬼使神差地道:“我听师父的。李玄矶满意地合上双眼,天地万物俱已远去,只有她真真切切在他怀中,令他欢喜无比。
洛小丁在他怀里低低唤他:“师
“嗯?”
“当初师祖为什么要您发那样的毒誓?”那是很久以来存在洛小丁心里的疑问,却一直都不敢问出口来。
李玄矶搂住她的手臂僵了一僵,慢慢放开了她,沉默片刻才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心里虽极不情愿,却还是说了出来,“浮云城向来便有男子不收女徒、女子不收男徒的传统,大抵是男女有别,不便教习的缘故……”
最重要地原因,恐怕还是为了避免师徒逆伦之事的发生。
他顿了顿,并没将这句话说出口来,神色间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徐徐道:“只不过在我之前并没有如此严格,到了你师祖那时,他破例收了一个女徒,耗尽全部心血教授那女子武艺,可是后来……那女徒却忽然背叛了他,你师祖也被她暗算,浮云城几乎因她毁掉,你师祖这才命人将此条款列入成规之中,并要继任的城主以身作则,所以才有了那个毒誓。”
洛小丁听得出了神,直到李玄矶说完,好一阵都没有作声,良久才问:“那女子地住处就是那蕊香阁吧?到如今那里还被封着,就是因为此事?”
李玄矶颔首,眉头紧蹙,往事惨烈无比,令人痛心疾首。
洛小丁默然片刻,忽然道:“师父,我……对不起你。”她抬起头,眼中分明有泪,泫然欲滴。
李玄矶长长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自责?何况你当初并非是有意欺瞒于我……也怪师父,一开始便当你是男孩……你那时又黑又脏,确也不像个女孩。”他不禁微笑,想起当年洛小丁跪地哀求的情景,又觉苦涩,唇边那抹笑意便成了苦笑。
洛小丁脸上一红,由不住低声埋怨:“是大师兄,一见我便叫弟弟……”李玄矶强笑道:“你还记得?”
洛小丁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吞吞吐吐道:“大师兄……他……二师兄,还有元宵姐他们还好么?”
李玄矶道:“他们都很好,你元宵姐姐就快要做妈妈了。”
洛小丁张了张嘴,面色微有些发白,道:“做……做妈妈了?”
李玄矶眼盯着她,笑道:“是啊,元宵有了你大师兄地骨血,正月里孩子落地,可不是就做妈妈了?”
洛小丁道:“这……这是喜事啊,可惜我……”她嘴角向上弯了一弯,似乎想笑,却没能笑得出来,她霍地别转脸去,又道,“可惜我……我……”
她双唇控制不住地颤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整话来,心里闷闷地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难过,难过……忽然就想大哭一场,当着师父地面却又不敢,鼻中酸意一阵阵呛上来,却也只得强忍着,只泪珠在眼中团团打转。
李玄矶眼望她如此,心头又觉不忍,伸手握住她发抖的双手,柔声道:“你若想哭……就哭出来吧!”
洛小丁摇头道:“大师兄就要做爹了,这是大喜事,可惜我……不能亲自去……向他贺喜……我……”话说到此处,已再说不下去,眼中泪水直滚下来,竟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李玄矶心头又痛又怜,伸出双手将她抱入怀中,洛小丁也不反抗,伏在他怀中无声落泪,等眼泪再流不出,心里便也像是倒空了一般,只剩下淡淡地惆怅。
第二卷60。下策
烛影摇红,映照出石壁上两条相偎的人影,洛小丁猛抬眼看见,不禁又羞又愧,大是不好意思,慌忙挣开师父的怀抱,坐直了身子,伸袖抹一抹泪,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
李玄矶不觉好笑,掉头看看桌上的瓶瓶罐罐,剪刀针线,便问:“这易容术,你学的怎样了?”
洛小丁垂头丧气地道:“虽看得懂书,却摸不到窍门,学了这些日子,总也没什么长进。”
李玄矶拈起妆台上的那片人脸样药膜,看了一看,若有所思道:“岭南司徒家的绝学向来都是手把手单传的,只恐有什么这秘籍中没有的秘诀,一时之间参不透也是难免,你若学会,那自是最好,实在学不会却也没什么大不了。”
洛小丁也觉有道理,不由得点头。两人难得这样好好地说上一阵话,她不再是弟子,他也不再是师父,彼此间心无芥蒂。李玄矶只觉说不出的心满意足,回想以往,又颇失悔,他那时一直端着师父的架子对她,也难怪她那么怕他,有什么事情不瞒着他又瞒着谁?
转念想到如今困境,又觉烦恼,面上却并不显露出来,眼含柔情望着洛小丁微笑。洛小丁见他如此,心里不免又生出几分不安,想到自己对他隐瞒谷落虹之事,也因此令师父措手不及,弄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她一阵愧疚,低声道:“师父,谷落虹那件事……我并不是有意瞒着您……我是怕……”
李玄矶摇头道:“你有你的顾忌,师父知道。只是。你当真同这人只有一面之缘?”
洛小丁想了许久,才道:“我也觉得奇怪……想过是不是在更早的时候见过他?可是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浮云城,再早便是在洛家村。那里除了我……已经再无……”她低下头,语声微有一丝颤抖。
李玄矶不觉动容。轻声安抚她道:“我都知道……”她入城时,他特地命人查过她的背景,确定没有破绽,才准她留下,谁知百密一疏。唯独没想到她是女子。
只是,世上总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仇恨,谷落虹必定同小丁还有其他地过节,要不然也不会无所不用其极,定要置她于死地才肯甘休。他忽然想起江蓠早先提到过的事情,斟酌半晌才问:“那一年你的兄弟姊妹当真都不在了?”
洛小丁点一点头,脑中有什么一闪即逝,却抓不住两人又说了一阵话,李玄矶见她在自己面前仍十分拘束。不觉皱眉,略略迟疑了下,对她道:“小丁。年节前我会向外面发一道昭示,那时你便再不是浮云城地弟子了。”
洛小丁一愕。随即便明白了师父的意思。饶是如此,心头却仍是悸痛阵阵。面上微微发起白来,低头道:“弟子明白李玄矶将她鬓边碎发轻拢到耳后,幽幽叹气:“虽是下下之策,总不失为一条出路,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洛小丁不敢看他,只低垂了眼,点头表示赞同。
外面传来笃笃地敲门声,有人在门外叫道:“李先生,阁主请你过去吃酒。”
李玄矶心知是江蓠那边在催,只得站起,无可奈何道:“我走了……你好好的在这里,知道么?”
洛小丁跟着站起,听闻他如此交待,只是答应。
李玄矶拉着她的手又握了一握,郑重其事道:“一定等我回来接你。”
洛小丁道:“我记住了。”眼望着师父戴了面具开门出去,只觉一阵眼酸,心里面模模糊糊竟生出些恐惧来,仿佛他这一去便再回不来似的,她颓然坐下去,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李玄矶出得门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可惜的是入眼所及只是一扇厚重铜门,上面铜钉密布,倒像是丛丛棘刺,刺痛了他地眼,铜门那一边的人又不知几时才见?只盼他离去这段时间不要生什么变故……一切如他所愿。
江蓠那边似已等得不大耐烦,终于看见李玄矶过来,这才松了口气,忙邀他一起入座。
李玄矶看见满桌珍馐,不禁摇头,笑道:“我过一刻便走,你浪费这许多东西做什么?”
江蓠笑道:“城主既已来了,何必急着要走?方才已不知浪费几个一刻了。”
李玄矶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心头不觉便生出反感之意,脸上笑意慢慢敛去。虽是不悦,却并不着恼,只道:“你要说什么直说便好,不必拐弯抹角。”
江蓠笑了笑:“城主这次来,倒像是专程来看洛小丁的。师徒俩说了这许久的话,可开导通了不曾?”
李玄矶淡淡道:“她虽性子倔,却也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以后她不会再与你为难了。”
江蓠含笑点头,提了酒壶将二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满了,各自饮了一杯后。他这才道:“我听说城主近来正将手头上的事情交与童玄成在做,城主是有什么打算么?”
李玄矶也知瞒他不过,两人相交多年,他的心思江蓠岂会不晓?便也不再回避,颔首道:“我是有打算,你都看出来了?”
江蓠微微变了色,问道:“你当真打算将城主之位传下去,是传给童玄成,还是尚悲
李玄矶稍有迟疑之色,道:“童师弟为人处事我信得过,悲云毕竟年纪还轻,在同辈弟子间虽是出色的,终究不及童师弟,还需再历炼些时候。”
江蓠面色越发难看,又问:“城主又是怎样替自己打算地?”
李玄矶缓缓转开了目光,自己斟了杯酒,一口口饮下去。
“是打算携洛小丁离开,从此远遁江湖之外……找一个世外桃源逍遥自在?”江蓠的话再不客气。
李玄矶满不在乎看了江蓠一眼,慢悠悠晃他杯子里的酒,隔了好半晌才笑了一声:“还是你最知我心意,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他竟然毫不避讳,那话虽说地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子决然之气,分明是谁都动摇不了的。
第二卷61。天意
江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良久才道:“你……你当真是这般打算的?”
李玄矶敛容正色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这样打算的。。”
江蓠未料他竟会如此坦率,不禁愕然。他此刻又惊又气又急,却又不知该如何规劝,一时之间倒没了注意,情急间只觉口渴,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摸索了几下竟没摸到,倒差点把酒壶打翻,亏得李玄矶眼明手快,一把将那酒壶扶住,方没砸了他那白玉酒壶。
李玄矶将那酒壶放好,看着江蓠微笑:“这可是你最珍爱的宝贝,千万小心着点儿,可不能砸坏了。”
江蓠终于摸到酒杯,端起来一口喝干,转头看住李玄矶,咬牙切齿:“你真是什么都不顾了?为了那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竟连城主之位都要舍弃……你是疯了?”
两人虽是至交好友,但江蓠身为下属,这话显然欠妥,李玄矶听着心里虽不受用,面上却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语声淡如止水:“当舍则舍……”
江蓠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你甩手一去倒是容易,浮云城可怎么办?”
李玄矶眉头微微攒起,思索片刻方缓缓道:“你放心,以童师弟的本事,应付区区一个浮云城,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江蓠着急道:“若只是城里的寻常事务,他自然应付得过来,可如今这情形,城主又不是不知道,朝廷那边还在对浮云城虎视眈眈。一个不小心,浮云城便会受人所制……”
李玄矶打断他道:“我正是因此才要离开浮云城……如今外面流言四起,别说是真。便是没有此事,已很难服众。童师弟清明正直。且没什么羁绊顾虑,只有他坐上城主之位,才能解浮云城眼前之危。”
江蓠冷笑道:“此人行事刻板,不知变通……能否制得住裴玄义尚未可知,又遑论外敌?”
李玄矶不禁叹气。负手而起,踱出两步才道:“你未免太小看了他……”他顿了顿,又道,“却又未免把我看得太高……”
江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