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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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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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没想刘老总二话不说,立刻赶至。 

  小小公寓里此刻有三个男客。 

  求真说:“老总,此刻我要重播戏假情真的结局部分,敬请留神。” 

  柳探长不忘挪输:“当心金雷把我们四个人都召进电影里去。” 

  求真不加思索地说:“我们对他没有意思,他才不会那样做。” 

  柳探长回敬:“卜小姐工作过度,已经走火入魔。” 

  大家静下来,待刘老总看那个结局。 

  男女主角一出场,刘老总双眼已经发红,片刻间他泪盈于睫。 

  对白固然动人,老总的反应也似乎过激,不过,人是感情动物,令得老总流泪的,也许只是他私人的回忆。 

  果然,他便咽地道:“四十年了。” 

  大家知道还有下文。 

  “我与她当年一别,竟已四十年,奇怪,时间流到什么地方怯了。”果然,老总是在怀念初恋情人。 

  求真问:“她生活可好?” 

  “好,好得不得了,此刻儿孙满堂,移民澳洲悉尼,花园洋房有游泳池,幸亏没跟我这个穷文人。” 

  小郭不耐烦听他的恋爱史,追问:“戏的结局是否如此?” 

  老总低下头,“不记得了。” 

  “喂,你不是看过七次吗?” 

  “四十年前的一套戏,哪里还记得。” 

  求真问:“你不是李莉莉的忠实戏迷?”: 

  “人的记忆力会得衰退。” 

  求真喃喃地说:“影迷靠不住。” 

  “对,”老总问:“现我来有什么事,这同李莉莉。失踪有什么关系?” 

  小郭打个呵欠,“明天再谈吧,聚会解散。” 

  三个大男人片刻走得一个不剩,只余求真一个人坐在书房沉思。 

  她已完全清醒,一点睡意也无,搔了搔头,为适才自己超现实的假设失笑。 

  李莉莉真有可能彼金雷招到戏里去以续前缘?如果是,则太理想了。 

  怕只怕世事没有这样完满。 

  怕只怕李莉莉要不已生意外,要不还要寂寥地度过下半生。 

  星期一,返回报馆,刘老总哈喝着给求真新任务。 

  求真完尔,他对故人的怀念终于过去,又可以如常生活了。 

  接着一个星期,求真忙得不可开交。一 

  所以当她接到小郭先生电话的时候,十分讶异,什么,他还没有忘记这件案? 

  “卜小姐,出来一次可以吗?” 

  求真十分尊重小郭先生,她应约到小郭侦探社去。 

  小郭简单地说:“你想知道案子的结局吧。” 

  求真点点头。 

  “我们找到了李莉莉。” 

  “什么?”求真跳起来。 

  “她并不是失踪,她只不过搬到朋友家去小住了几天,已经主动出现。” 

  照说,听见李莉莉女士无恙,应当高兴才是,但是小郭与求真同时失望得了不得。 

  真黑心。 

  小郭轻轻说:“她的异性朋友是一个富商,从前是她的戏迷,听说他俩已论到婚嫁。” 

  什么! 

  小郭先生说下去:“卜小姐,我们不能对他人要求太苛,我们只希望人人可以安居乐业。” 

  “是。”求真低下头。 

  “也许她真的忘了金雷,也许她没有,但五十多岁的她还有一段很长的日子要过。” 

  求真点点头,“你见过她?” 

  小郭答:“她保养得很好,风韵犹有。” 

  又坐了片刻,求真告辞。 

  呵没有人等人一辈子了。 

  戏假情真确是一个破戏,女主角没有等男主角。 

  老总没有等他的初恋情人,而她,卜求真,也终于会找到新人。 

  回到公寓,求真想重看那出戏,不知恁地,按错了录映机的组掣,等到发觉,整套戏已被洗得一干二净。 

  求真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时间总要过去,人们的记忆系统装不了那么多东西,总得淘汰一些回忆。 

  于是,最难忘的人与事也终于会被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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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护人 


 
 

  朱云生刚来得及见好友最后一面。 

  谢柏容握住云生的手,已经非常疲倦,她轻轻说:“答应我,把安琪送到温哥华她父亲处。” 

  云生忙不迭点头。 

  谢柏容笑了一笑,脸容忽然之间变得很年轻很年轻,她久病枯槁的皮肤出乎意料地转为皎洁,然后,她静止不动了。 

  云生泪如泉涌,紧握好友之手,直到看护来劝她离去。 

  谢柏容是云生中学与小学同学,算起来,还比云生小几个月,她俩一直情同手足。 

  谢柏容女儿谢安琪正呆呆坐在长廊木凳上。 

  云生抹干眼泪走到那十六岁的少女面前。 

  安琪抬起头。 

  “她去得相当安逸。” 

  安琪不语。 

  云生说:“她希望你到温哥华跟你父亲。” 

  安琪用倔强的目光看着云生,“我不去。” 

  “这是你母亲的遗嘱。” 

  “她从来不知自己做些什么,我根本不认识父亲,他已再婚,另外有孩子,早已放弃我,这回子叫我巴巴去跟他作甚?” 

  “我会跟他联络。” 

  安琪似不甚悲伤,她站起来要走。 

  “你往何处?” 

  云生忽然觉得从这一刻起,安琪已是她的责任。 

  “我到同学家借宿。” 

  “你还是回外婆家吧。” 

  安琪苦笑,“外婆从来都不喜欢我,她认为我是母亲的负累,若不是我的缘故,母亲早已改嫁,他们都讨厌我,现在母亲已不在人世,我不必再回外婆处。” 

  云生不欲与这少年分辨,“那么,你跟我回家。” 

  “你的家?”安琪蛮有兴趣。 

  “是,我的家,半山,两千多平方尺,背山面海,你会有独立睡房与浴室,如何?” 

  “我可自由出入?” 

  “依你。” 

  “那倒不错。” 

  “来吧。” 

  车子驶到半途,云生又涔然泪下。 

  谢柏容的一生不但短暂且不得意,婚姻不愉快,事业也不理想,还来不及扬眉吐气已经失去健康,堪称郁郁而终。 

  半晌,安琪忽然说:“与其久病,不如早日解脱的好。” 

  云生细想,亦觉有理,可是仍然止不住眼泪。 

  “舅舅他们会替她办身后事。”安琪看着窗外。 

  那天深夜,云生惊醒。 

  她听见邻房有哭泣声传出。 

  那是安琪,真可怜,才十六岁,余生都见不到她的母亲了。 

  天地悠悠,以后每见到他人母女相拥细语,她都会心如刀割吧。 

  云生没有过去安慰少女,让她哭出来也是好的。 

  第二天一早,云生上班之前,轻轻推开客房门看一看,安琪正酣睡,云生吩咐家务助理好好照顾她,出门去了。 

  到了公司,把秘书请进,读默一封短信,叫电传到温哥华。 

  “梁聪民先生,谢柏容女士已于七月廿五日下午三时病逝,遗嘱希望其女安琪跟父亲生活,请复信,以便安排有关事宜,朱云生谨启”。 

  云生随即于谢家兄弟联络,多年朋友,她与他们也见过好几次。 

  他们很看重云生,也很客气。 

  “安琪此刻在我家。” 

  “这孩子不听话,甚难管教,朱小姐,交给你了。” 

  言下之意,乃不欲讨还,跟谁都无所谓。 

  云生为她们母女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再谈数句,便挂了电话,云生兑了张五万元银行本票,派人送去谢家。 

  那日她照例不知有多少事待办,下班已是六点半,这才记得家中尚有客人,拨电话回家,佣人答:“她下午一时出去,迄今未返。” 

  当然不是去上学,云生叹口气。 

  电传发出去已经超过八小时,那梁聪民却尚未见覆,云生是个办事的人,不禁心中有气,叫秘书把电话拨到温哥华,“找到此人为止。” 

  那梁聪民终于来听电话了。 

  云生沉着气,“梁先生,我心急等你的指示办事。” 

  梁聪民也很直接,“我需与我妻子商议。” 

  “你预备几时开口?” 

  “今晚我才见得到她。” 

  “别忘记安琪也是你的骨肉,因你的缘故来到这个世界。” 

  那梁聪民叹口气,“我明白。” 

  云生的气下了一半,“你有什么困难,不妨同我说。” 

  “云生,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实不相瞒,我的经济情形并不丰裕,又有两个十岁与八岁的孩子需要照顾,妻子亦有工作,安琪一来,必定增加负担,还有,大学学费也是一笔开销,我又听说她功课与人品都不大好,正在头痛。” 

  云生吁出一口气,无可奈何。 

  梁聪民说:“她到了我这边,也不会开心。” 

  云生问:“那么,她该去何处?” 

  梁聪民无言。 

  “母亲已经去世,父亲不愿收留,请问她该往何处?”云生的声音越来越大。 

  秘书听到了,不放心,推门进来看。 

  那边梁聪民说:“我没说不收留她。” 

  “那么,你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请你明日同样时间再拨过来。” 

  云生这才会意他想节省长途电话费,不禁扼腕长叹,扔下电话。 

  那夜,安琪到清晨才返。 

  云生在书房看电视喝啤酒,唤她:“进来陪姨说话。” 

  安琪意外,“你不问我去了哪里?” 

  “有什么好问,大不了是猪朋狗友家里。” 

  安琪放下心来,“你与外婆不同。” 

  云生啼笑皆非,“谢谢你,不敢当,她起码比我大四十年。” 

  安琪坐下来,叹口气。 

  “你告了几天假?” 

  “我打算辍学。” 

  “是明智之举吗?” 

  “我无心向学。” 

  “可找到借口了。” 

  安琪笑,觉得这阿姨有趣,光是讽刺,不予责骂,那表示,她视她为成人。 

  云生接着说:“你母亲会伤心。” 

  安琪看云生一眼,“不,她已不在人世,她已解脱,她已无喜怒哀乐。” 

  “你知道每个母亲都希望子女成才。” 

  安琪笑笑,“她一向知道我不是那块材料。” 

  “你倒好,心甘情愿做庸才。”云生伸个懒腰。 

  安琪到底年纪轻,有点僵,“我父亲怎么说?” 

  “明天才有答复。” 

  “我到了那边,也不会投入,那或许是个温暖的家,但不是我的家,我注定是个没有家的人。” 

  云生说:“我会陪你去看过,如果不适合你,我不会勉强你留下。” 

  安琪忽然转过头来,“云生阿姨,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云生答:“汝母是我好友。” 

  “可是她已故世。” 

  “她仍是我好友。” 

  安琪似有顿悟,多日紧绷年轻的面孔渐渐松弛下来。 

  世上只要有一个人关怀她,她就不至于放弃。 

  “你到了那边,要由第十一级读起,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记住了。” 

  第二天傍晚,云生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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