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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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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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否应该答应他? 

  这个问题足以使我失眠一个星期。 

  咪咪推我一下,“喂,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 

  “味咪,”莉莉说:“我们今天在小君这边睡,明天一早,看看那个男孩子是不是像她说的那么够条件。” 

  还是不相信我! 

  我们在天台坐到天黑,回到家中,吃饭,换下校服穿牛仔裤。 

  唉,这套校服,任凭是一颗明星,穿上了也自成了丑小鸭。 

  我受够了,几时可以脱下它呢。还需一年,升了大学,可以穿“普通衣裳”出去。 

  那天咪咪与莉莉真的睡在我家中,我的床下格可以拉出成为一张客床,让她们两个人睡。 

  我担心了一夜,如果第二天那个“他”不出现,我就变成吹牛大王,宣告完蛋了。 

  第二天我装得非常镇静,梳洗,穿上校服,在早餐桌上等待咪咪与莉莉。 

  她们有压抑不住的好奇与兴奋。 

  我缓缓喝完牛奶,捧起书本,她们跟着我出门。 

  司机还没有来,他先送爸爸到写字间,再来接我。 

  我眼睛斜斜的向对面街里,那辆红色的小跑车果然停在那边。 

  我一颗心落了地。 

  我督定地低声对咪咪她们说:“别大惊小怪叫人注目。” 

  咪咪还是忍不住说:“这是一辆古董车子,很名贵的二九五○的爱快罗密欧,哗,多么有型。” 

  莉莉说:“且看看是否物似主人形吧,悄声,有人出来了。” 

  这时我们家司机也已把车子兜过来停在面前。 

  我们上车。 

  我镇静地说:“偷偷望回看,别太露痕迹。” 

  莉莉忍不住望回意,她张大了嘴:“哗!” 

  咪咪也呆住了,“哗!” 

  我心中乐得飞飞的。 

  “小君!他是多么的英俊!”莉莉尖声说。 

  司机忍不住在倒后镜看我们。 

  我推她一下,“请你控制你自己。” 

  “小君,”咪咪完全没法静下来,“他是个男人。” 

  “当然是个男人,”我说:“难道是个女人不成?” 

  “我的意思是,他不是个小孩子,我想他有三十岁,甚至有三十五岁,看见没有?啊!米色的??皮长外套,米色丝衬衫,米色灯芯绒长裤,”莉莉双手紧紧握在胸前,“太漂亮了,我喜欢他发型,松松地那么自然,他必然是天天洗头的,我保证他那种气质是属于建筑师或律师的……” 

  我含蓄而骄傲地微笑。 

  那辆红色的小跑车一直随我们的车在校门口停住。我们下车后,他还停在那里。 

  咪咪紧张地问:“他真的天天如此?” 

  我矜持地答:“是。” 

  “啊!”她们两人佩服得我五体投地。 

  可是他并不与我说话,一连数个月了,都是这样。 

  我已紧紧的记住了他的样貌,他最特别之处,自然是有一股雍容的气质,不同那些黄毛小子,蓄着汗毛当胡髭,贼头贼脑,一脸的面炮。 

  他是个大人,一个成熟的男人,我向往的想,他什么都懂得,什么都会,都可以教我,我不想跟住一个小男孩在人生道路上痛苦地摸索,他应该是我心目中的男人。 

  自从这一天之后,赵咪咪与陈莉莉无疑是对我另眼相看,可是令我烦恼的是,她们亦同时不停地追问我有什么下文。 

  可是并没有什么下文。 

  也许,也许我要为自己制造机会。 

  另一个早上,趁司机尚未把车子驶来之前,我轻轻走到那辆红色跑车前,探望车内。 

  车厢有点凌乱,有一大堆杂志与书本。 

  我多么希望可以坐在他身边,跟他去兜风。 

  正在思索,他出来了,我的心咚咚跳跳,但是我大方地挤出一个笑容。 

  他也朝我笑笑,伸手去开车门。 

  我正想再开口说话,已经太迟了,我们家的司机探头出来,向我叫:“小姐!” 

  我为免他多嘴,于是便奔过马路去上车,这讨厌的司机。 

  那辆红色的跑车还是跟在我们车后,直到抵达学校。 

  我觉得他仿佛有很多的话想跟我说。 

  他那整齐的浓眉,健康的肤色,适中顽健的身型,都给我无限的好感。 

  他们说少女都喜欢幻想、僮憬,但是我自问是个很实在的女孩子,我们的学校是男女校,也有男同学约我看过电影,我也未曾脸红心跳,这次是不同的。 

  周末不用上课,我借故跑到对面街去打听他的行踪。 

  我问看门的:“这辆红色的跑车,是什么人的?” 

  “是我们住客的,因大厦内没有车位,所以泊在路边,常违法泊车,收到告票。” 

  “他是干什么的?” 

  “听说在大学教书。” 

  “啊,是教授?” 

  看门人笑,“小姐,我哪儿懂得那么多?” 

  “他一个人住?” 

  “是。” 

  我心中有数。 

  即使我们的车都走一条路,他也不会无缘无故跟看我家的车停下来。 

  但是他始终没有主动与我说话。 

  若干年后,也许我会取笑自己,竟会为一辆红色跑车的主人犹疑失眠,但现在,现在我不能自己。 

  陈莉莉问我,“小君,你们还没开始约会吗?” 

  “也许是因为我这身校服,”我说:“使他不肯轻易开口。” 

  “可是我们都十七岁半了。” 

  “十七岁零十个月。”我说。 

  在校服的掩饰下,什么都看不出来,十三岁跟十八岁有什么分别? 

  咪咪说:“牛仔裤也一样,我们别穿牛仔裤了,虽然很潇洒,却完全中性,配上球鞋,简直男女不分,我们别上当。” 

  “那我穿什么?”我瞪眼,“穿套低胸晚礼服与四寸高跟鞋往他那辆车子边靠?” 

  “小君,”咪咪说:“略说你几句,也不必对我们恶声恶气,我发觉你的脾气最近变得很古怪。”我不去理她们。 

  但周末以后,那辆红色的跑车忽然失踪了。 

  头一天还好,我以为他有点不舒服,所以没出来,连接数天都如此,心中就牵挂了。 

  一星期不见,我简直六神无主。 

  跑去看门那里问:“是否他搬走了?” 

  “没有哇,出了门而已。” 

  “哦,”我放下心来,“多久了?” 

  “一星期了,说是两个星期才回来。” 

  “还有七天呀!” 

  “小姑娘,你挺关心他呀。” 

  我的睑涨红了,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行为是多么露骨荒唐。 

  我转头就走,逃似的回到房中。 

  我连他的名字还不知道呢,有什么资格去查问人家的下落? 

  我寂寞了。 

  打开书本,坐在窗前,什么地方也不想去,话也少了,终日托着下巴。 

  再等七天,当他的车子再出现,我会跟他说话,我会告诉他,我不介意与他约会。我不能够再等下去了。 

  我照着镜子看自己!大眼睛,尖尖鼻子,皮肤很好,头发乌亮,身裁适中,我并不难看,加以打扮,也就是一般人心目中的青春玉女,可是莉莉说得对,在一袭藏青色校服隐藏之下,一切都是妄然。 

  依我说,校服就是茧!我们是蛹!破茧而出那一日,我们就幻成蝴蝶。几时才可以过那种吸蜜汁的日子呢?我觉得万分厌倦,躺在床上尽打呵欠伸懒腰。 

  妈妈很敏感,不久便发觉我的异样。 

  她很含蓄,问道:“可是天气变化的缘故?要不要喝些药茶?” 

  如果我告诉她,一切不过是为了一辆红色跑车的缘故,她会不会相信? 

  以前我什么事都对母亲说:要买一条裙子,一双球鞋,生日想开派对,暑假欲往日本旅行,老师对我偏心,同学与我吵架,凡此种种,她都会与我分析理解,我与妈妈之间并没有代沟。 

  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我的心事却不敢向她倾诉,我憋得难过,情愿同咪咪莉莉诉说。 

  呵大概女儿同妈妈的疏远,便是在这个关键上开始的。 

  在这一个星期内,从愉快的孩子,我变为一个忧郁的少女,所以当那辆跑车忽然又再出现之时,我竟控制不住我自己,我霍地站起来,马上奔过去,走到对面街。 

  我连外套都没有穿上,站在他车子旁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可是我又不愿意回家,因为既然他回来了,我就想见到他。 

  我没站多久,身后便有脚步声传来,我心中惊喜,听到他的脚步声也是好的。 

  我连忙转过头去,却呆住了。 

  来人是一个女郎,不很年轻了,甘余三十岁,但是长得美,不施脂粉,非常好的皮肤,略带憔悴,因此应增风韵,她有一头好发,云一般被在双肩上,双目如寒星,她身披一件棕色貂皮长大衣,却配一条米色灯芯绒裤,一双球鞋,故此我以为是个男人的脚步声。 

  母亲也有貂皮大衣,却不是这样穿法。 

  她一直向我走来,取出车匙── 

  什么,她要来开这部车? 

  果然,她礼貌地朝我笑一笑,“请让我一让。” 

  “可是──”我低声嚷:“这部车不是你的!” 

  她很诧异,目光在我身上扫一扫,并不回答我,用锁匙开了车门上车。 

  我顾不得颜面,冲口而出:“你是谁?”心中急得要哭。 

  她本来已经开动车子,闻言停下来,抬起头,温和地问我,“你又是谁,小女孩?” 

  我僵在那里,一字也说不出口。 

  “当心冷。”她笑笑,把车子开走了。 

  我又呆呆的站半晌,垂头丧气的回家去。 

  她是谁? 

  再明显没有了,傻子也知道的答案:她是他的情人。 

  他们俩是多么相配的一对! 

  我把脸枕在书桌上。 

  书桌上有一块玻璃,冰凉的玻璃贴着我的睑,渐渐我的脸也变得冰冷麻木,我发觉我自己在淌眼泪。 

  我一直不知道红色的跑车还有女主人。但是它的男主人为什么老跟着我? 

  跑车到深夜才回来。 

  他与她一起。 

  风很大,天气很冷,跑车的帆布蓬已经升起,她依偎在他身边,两个人靠得很紧,他点着了一枝烟,吸一口,她问他取烟,他不肯,两人争起来,孩子似的笑成一团。 

  我静静站在窗前,心里像是塞着一块铅,终于他们两人进去了。 

  我呆了很久,没精打采的睡了。 

  一整夜的梦,一次又一次,看见他开着车子,在我面前停下,轻声问我,可有空陪他去海滩一走。醒了我流了一脸眼泪。 

  第一天早上去上课,他的车子不复由他开出,那个女郎披着一头长发,呵着白气,成了车子的新主人。 

  我辛酸地闭上眼睛,红车子一直停在咱们学校门口,我下了车,忍不住跑过去察看,到底它干吗停在哪里。 

  正在张望,那女郎看见了我,温和地向我微笑。我再次看见她,竟不敢出声。 

  “你在对面的学校念书?”她的声音很平和。 

  我点点头。 

  “念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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