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在人群中搜寻小蝶,正看得不耐烦,一个身穿橘黄旗袍的女子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她化着浓妆,头发也烫成大波浪,然而面容依稀就是小蝶的模样。我忙叫来大班:“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大班顺着我的视线望去,道:“哦,那个是百合姑娘,她可是我们舞厅的大红人……”
我截住他的话,“你请百合姑娘到我这边坐坐。”宝莲忙塞了一叠钞票给他,他立刻眉开眼笑,“好好,我这就让她过来。”
不一会就看见大班带着小蝶过来,大班还要介绍一番也被宝莲止住了,“你忙你的好了。”
我看着小蝶,虽然衣着打扮变了很多,却依旧是骄傲的神态。
我拍拍身边的位置:“坐吧。”小蝶一声不响地坐下。
“怎么会到这里来?”
《豪门风云》 报仇雪恨再会小蝶(2)
小蝶微微一笑:“在哪里不是一样呢?我们穷人没的选择。”
“我说过你有难处的话来找我。”
小蝶笑了:“五小姐您不是我,有些事情您是不懂的。”
我一愣,知道她说我不知人间疾苦。什么时候小蝶也变得如此尖刻了呢?看来她的确是受了很多苦。
“有些事情我的确是不懂,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也没有必要再劝你什么。我还是当初的那句话,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小蝶眼睛红了一下,声音也有了些诚恳:“五小姐你待我一直是很好的。是小蝶没有那个福气在您身边,小蝶也还是当初那句话,只要日后五小姐您有差遣,小蝶宁死不辞!”
我拍拍小蝶的手:“你好好保重。”说着站了起来,正要离开,忽然就听到一声巨响,接着就是一片浓重的烟雾弥漫了整个舞厅,哭声喊声不绝于耳,顿时混乱成一片。
远达也在巨响的同时一把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乍逢巨变连我也不禁有些慌张:“怎么了?”
远达沉重地说道:“有人在舞厅里放了炸弹!”话音刚落就看见漫天的传单如雪片般落下,我捡起一张,然而烟雾太重,根本就看不清楚。
舞厅里的混乱直到巡捕到来才抑止下来,万幸的是爆炸中只有一个人受伤。我与远达简单地回答了巡捕的问题就离开了舞厅。
回到家我才再次拿出那张传单,远达靠近我与我一起看,只见标题是“警告舞友”四个大字,下面密密麻麻的就是内容:
“舞友们:你们有人跳狐步,有人跳华尔兹,却为何不上前线去杀敌?你们有人畅饮白兰地、威士忌,却为何不给军队捐点钱,以便购买更多军火去杀敌?舞友们:当你们身上散发出被奴役者的腐气时,为何还把金钱花在化妆品上?清除这种腐气的唯一办法,就是将你们的热血献给整个民族。你们在过年时寻欢作乐,那么我们在今宵的薄礼炸弹,将为你们增添欢娱。舞友们:假如你们喜欢这礼物,我们舞厅见!”署名是血魂除奸团。
我的内心禁不住发寒,这是抗日的传单,然而他们所采取的行动却让我不敢苟同。把炸弹投向自己的同胞,以逼他们去抗日,结果只怕会适得其反吧。
远达叹息:“荒谬!这些人实在是没有见识!太偏激太冲动了!”
我将传单一把火烧掉,只觉得心里一阵酸苦,竟说不出话来……
《豪门风云》 报仇雪恨远达之死(1)
一九四零年的十一月,公共租界开始着手禁赌,打击的第一个目标,乃是“吃角子老虎”大王杰克?拉莱。拉莱曾在美国服过十年刑,后来远越重洋,逃往上海,从经营小注赌博开始,直到投资购置许多“吃角子老虎”,遍布整个上海城。拉莱最终被捕后,租界工部局警务处的打击目标,又转向了界内的五、六个赌场。父亲的赌场也因此被迫转移到沪西。
沪西既不像公共租界、法租界那样由欧洲人掌控,也不像虹口那样由日本人直接管理,它地处上海市区的边缘,因而即使对于伪政权来说,也颇有“天高皇帝远”的感觉。因此不仅赌博、毒品、娼妓等等“不正当行业”在此特别兴旺发达,而且刑事犯罪案和政治性恐怖事件也频繁发生,故而被称为“歹徒”。
然而父亲的赌场刚安定下来不久,一九四一年二月一日,伪市长陈公博与公共租界工部局总董恺自威签订了一个协定,宣布设立沪西特别警察总署的规章,由新的警察部队主管沪西歹土的社会治安。在协议中有一个特别附件,它规定:“在辖区内,所有非法行业,诸如经营赌场、买卖鸦片和麻醉品,以及为瘾君子提供毒品等,都禁止存在。”于是沪西也开始“雷厉风行”地禁赌。然而父亲事先得到了秘密的通知,所以所谓的查封其实并没有真切地损害到赌场的利益。真正使父亲放弃赌场事业的还是日本人。
日本人暗中支持沪西的非正当行业,同时通过“东亚慈善会”来收取大量的保护费。这也就意味着,你或者选择被查封,或者选择同日本人进行合作。于是父亲顺势结束了赌场的事业。不是没有遗憾,可是站在父亲的立场上,他别无选择。
二姐夫李永春的纺织厂,也因为拒绝为日本人生产军用物资而被迫关闭。其父李成贵万分感慨地对父亲说道:“可见如今行商之艰难,或关门大吉,或为日本人所利用,简直就是没有活路!程兄将洛妍嫁入我李家之门,如今却只能过这种粗茶淡饭的日子,惭愧惭愧!”
父亲若无其事地一笑,分外洒脱:“我宁可洛妍粗茶淡饭度日,也不愿她嫁入汉奸的家门!李兄之高洁意气我是只有钦佩的。与其留下千古骂名,我宁可抛去钱财这些身外之物。”
而我与远达也面临着重重危机。这两年来远达暗中支持抗日活动的事情,日本人大概已经略有察觉。那日胜达跑来见我,犹豫了片刻才说道:“远达最近还是那般忙吗?我看有些生意该收手就收手吧,小心那些生意给自己惹祸!”
我心头一凛,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胜达不敢直视我的目光,于是转开脸去说道:“日本人最近对于远达的行为很是不满,好在他们现在还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不过日本人不是好惹的,该收敛还是要收敛些的。远达毕竟是我的弟弟,我与他虽然不合,可也不想他出事……”
我默不作声,知道日本人一定是给了他什么暗示了。只怕这一来,远达的处境就更加的危险。前思后想,晚上待远达回来便对他说,“现在风声很紧,我看你还是到外面避一避。”
远达初时有些诧异,待看到我的神情时便已知道是怎样一回事,沉思了片刻:“外面未必比上海更安全。现在外面都是日本人的天下,而上海就象一个孤岛,我们现在在租界里,日本人还不敢公然对付我们的。”
我轻轻搂住远达的腰,把头深深埋在他胸前:“日本人卑鄙得很,我实在是担心你。”
远达微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留在上海你的目标太显著了,到外面避一避风头我看还是好的,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吗?”
“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呢?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啊。”
我微微一笑:“你放心,平素我抛头露面的并不多,再者我终究是个女人,日本人是不会太注意我的。何况还有胜达在那边关照我。”
远达叹息了声:“好吧,我就暂且出去避一下,你也要小心,平时没有事情不要出门。手里的那批货先不要出手,等避过这段风声再说。非常时期,你万不可大意了。”
我点点头,“我给你收拾一下东西,你明天晚上就走。”
《豪门风云》 报仇雪恨远达之死(2)
“东西让宝莲去收拾,我要离开一段日子,你都不好好陪陪我吗?”看着他深情的目光,脸上不觉慢慢染上一抹嫣红……
次日夜,我与宝莲两个人秘密地送远达到江边,即将分别,千言万语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觉眼眶一热,眼泪就流了下来,内心也觉好笑,不过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怎么感觉倒像是生离死别?
远达走回来,用手帕轻轻拭去我的泪水,柔声道:“傻丫头,哭什么呢。过段时间就回来了,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点点头:“在外面你多小心。”
远达微笑:“你也多保重。”说罢转身上了船,船只慢慢驶向江心,远达尤自站在船头拿着一方白色的手帕向我招手,就如那年我出国时他在岸边向我挥手道别一般,心头不禁就涌起一股酸楚。忽然两声枪声划破了深夜的宁静,我瞪着大眼,眼睁睁地看着远达捂着胸口,接着就跌进了滔滔江水中。
“远达——”我凄厉地喊了一声,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慢慢地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送回到自己的卧室,旁边是宝莲惊惶忧虑的面孔。江边那一幕如潮水般渐渐涌来,闭上眼睛,泪不由自主地滑过脸庞。对于这一天我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既然当初走了这样一条路,就知道随时都有可能命丧黄泉。我已经做好了随时为远达牺牲的准备,可是为什么事到临头死的人是远达而不是我?我心如被刀寸寸细割,真正是痛彻骨髓!我这一生所真正拥有的,也不过就是远达这一个人而已。然而,竟然连这一个人也失去了!我怎能不痛?怎能不恨?想大声痛哭,然而声音卡在喉中什么也发不出来,泪水与冷汗浸湿了枕巾。
蓦地,那首江城子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昔年回国再会远达时,便曾无意中翻到过这首词,已觉不祥,不想角色颠倒,今日竟应在我身上。
“小姐,小姐您可要挺住啊!”宝莲拉住我的手同样是泪流满面。
我再次睁开眼睛,勉强控制住心绪,可声音犹自颤抖,“我不妨事。你出去吧。”
“小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我摇摇头,“我不会。”沉默了良久,渐渐恢复了冷静,见宝莲仍守在一旁,于是吩咐道:“你去请胜达过来。”
宝莲的眼中闪过一丝的诧异与犹豫,“此刻已经深夜了……”
“去请。”我冷冰冰的语气里透着不容置喙。
宝莲无奈地答应着下去了。
我擦干眼泪,挣扎着坐起来。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我要保持镇静,我一定要见见胜达,他不会什么都不知道的。下手的人应该是日本人,可是我还是要从胜达嘴里得到求证。远达绝不能白白送命,我,一定为他复仇!
一个时辰后,胜达走进了我的卧室。声音有几分颤抖:“妩媚……”
我的视线落到他的脸上:“你已经知道了吧,远达死了……是暗杀。”
胜达忽地用手捂住了面孔,抽泣起来:“是我没能保护住他……”
我静静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日本人要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