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瑞山说:“给他找个安全的地方。”
“走吧。”梁正基拉着张克之说,“我给你找个子弹碰不着你的地方。”
部队隐蔽在山间小路的两侧,经过一场激烈战斗,混成旅前卫团被歼灭了。
记者问丁瑞山:“战后您的问题怎么处理了?”
“在敌情那种严峻的形势下,我们的干部、战士不易补充,肃反的形势由杀转到少杀,只要写申明书‘自首’,承认是反革命,即可不杀。”
问:“您写‘自首’书了吗?”
“写啦,我们那个地区的干部百分之七八十写了‘自首’书。那是错误路线造成的。”
我听了丁瑞山师长讲了这段经历后,深深地感受到,历史在人们头脑中具有很大的模糊性,有些事情当时是清楚的,后来却是朦胧的,有些事情当时是迷茫的,回头再看又是清楚的。清楚不清楚的界线,看是否重复历史上的错误。
第九章 啊,战友啊,战友(1)
姑娘穿着衣服,脚上还粘着江边的泥土,歪在竹床上睡着了。李小牛恐惧而痴呆地站在床边,望着姑娘的睡容和她那起伏的胸脯。
姑娘突然醒了,在朦胧的瞬间,看见一个黑影站在床边,她本能地大喊了一声。
85
我们部长派我到2师去,了解战后连队支部工作和思想情况。我一到团部就听说,李小牛要被枪毙了。我吓了一跳,我认识李小牛,他是侦察排排长。在打锦州前,他单身一人进入敌人前沿阵地,把敌人的火力点全都搞清楚了,立了两大功,成为全团出名的侦察英雄。怎么会要枪毙他呢?我问:“他犯什么罪,要枪毙他?”
“强奸未遂。”
“是吗?”我不相信,我带着巨大的问号到了团警卫连。警卫连指导员周元新向我介绍了李小牛的情况,把我带到“禁闭室”看李小牛。李小牛正坐在草铺上流泪,他看见我一愣,站起来说:“小苏干事你来了。”他哭了。我没有说什么,拍拍他的肩出来了。
在1949年11月初,衡宝战役结束后。侦察排是警卫连的一个建制排,都住在汨罗江畔的小镇上。小镇街道两旁,除了几家店铺外全是农民居住的草房,年久失修的街心石板路,坑坑洼洼的一直弯到江边。
部队刚到小镇时,街上的人很少,店铺关着门,冷冷落落的。几天后,解放军把小镇的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石板小路也铺平了,街上的人也渐渐多起来,店铺也开了门,四乡的农民也来到小镇赶集了。
部队来到湖南后,连绵阴雨,到处是潮乎乎的,晚上往床上一躺,就像躺在潮湿的地上。早饭后,2班长刘永贵看出了太阳,向排长李小牛请示:“排长,这大好的天,让同志们洗洗衣服,晒晒被子。”
李小牛:“指导员布置开班务会,检查检查有没有违反群众纪律的。我和指导员说一声,上午洗衣服,下午再开班务会。”2班长走后,李小牛回到草房里把身上衣服换下来,卷了个卷拿着到江边去洗。他刚走到院落门口,迎面走进来一位姑娘,她穿着淡青色的短袖布衫,卷着裤腿,手提着竹篮,一条又黑又粗的辫子,顺着隆起的胸脯垂下。李小牛被这突然出现的姑娘惊呆了,当他和她的目光相遇的瞬间,姑娘的眼神里含着一种用语言表达不出的情愫,望了李小牛一眼,颔头走过。
惊呆在门口的李小牛随着她的身影转过头,目送她走进那间低矮的草房。他还在望着,好像她的身影仍停留在草房之外。在李小牛和那姑娘,一见钟情的第一个眼神里,灾难就降临了。
汨罗江上升起一层薄雾,薄雾从江边一直弥漫到江的彼岸,摆渡过江的小船仿佛在仙境般的云雾中,轻盈地漂浮在水面上。
李小牛站在江边,望着美丽的汨罗江,那姑娘的面容时隐时现地晃动在眼前,他回味着和她相遇的那一刹那。
“排长,把你的衣服给我。”2班长的声音把李小牛从遐想中唤回来,他走下江堤,坐在2班长身边。
“排长,我给你洗吧?”
“不用。”李小牛把衣服泡在水里,他搓着衣服脑子里还在捕捉着姑娘的面容。
“排长,你在想啥?”李小牛笑了笑:“想啥?你猜。”
“我猜不着。”
“你看这汨罗江多美呀!要是在江边有间房子住在这里多好。”
“等全国解放了,你就到这里来住嘛。”
李小牛笑着摇摇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把衣服洗得那么干净,洗得那么彻底,那么精心。
李小牛自从那天和姑娘相遇后,他脑子里时刻都在回忆、捕捉她的面容,越是想捕捉越是捕捉不到,就是捕捉到了,也是模糊的,不清晰的。他一阵阵坐在草房里发呆,他这种反常的表现,在2班战士中引起议论。有的同志认为排长病了,有的同志认为排长闹情绪,甚至有人说排长得了精神分裂症。2班长看排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给端来碗病号饭,关心地问:“排长,你咋的啦?我跟你到卫生队去看看吧?”
“不用,我……头疼。”李小牛极力掩饰着内心的隐私。当2班长走后,他看着那碗病号饭,心里涌上一阵酸楚,一阵莫名其妙的伤感。
团部召开排以上干都会,参谋长布置进军广西的工作,李小牛眼睛望着前方;脑子里想的是那间草房。
“李小牛!”参谋长看他神不守舍,点名批评他。
李小牛没有听见。
“李小牛!”参谋长提高声音。
“到!”李小牛从恍惚中一下清醒过来,心里一阵恐惧。
“你在想什么?”
李小牛站起来:“我——没想啥。”他心虚地望着参谋长。
从此后,李小牛多次暗下决心,不再去想她了,这是部队纪律不准许的,是不可能实现的。他想从心里把她抹掉,可是怎么抹也抹不掉,只要她走出那间草房,他不是拿笤帚就是端起盆,再不就是把没穿的衣服拿到院里抖抖,变着法看看她。李小牛也发现了只要他在院里,姑娘也找个理由到院里转一圈。李小牛到江边去洗衣服,她端着盆也到江边去,两个人拉开距离坐在江边的青石上,时不时,两个人的目光总是相碰在一起。其实,李小牛和姑娘每次相遇时都没有说过话,只是眼神与眼神的交流,目光与目光的呼应,但他们彼此间心领神会,品着、阅读着彼此的目光,这种默默无言的,带着无限情愫的相遇,是相互感应,是相互领悟。有一次,李小牛来到草房门前借水桶,姑娘匆忙地提着水桶从草房里迎出来。李小牛在接水桶时,无意识地手碰到姑娘的手,他顿时感到姑娘的手是温温的,软软的,她的体温像电流一样导入他的体内。从此以后,借东西和还东西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每次他的手和她的手总是“碰撞”在一起,手与手接触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在吃饭的时候,2班长发现排长不坐在草铺上了,搬着竹椅子坐在门口,不时地向对面的草房里望着。2班长顺着排长的目光看到房东的那个姑娘拿着针线活,站在木格窗前望着排长。他感到问题的严重。晚饭后,他把排长叫到江边,他们二人坐在江堤上,2班长第一句话就使李小牛心颤,因为2班长揭开了他心里的隐秘。
“排长,我看你和房东的那个姑娘不正常。”
“咋不正常?”
2班长勉强地笑笑说:“排长,你是我的上级,按理说这话不该我说。你我都是党员,你别不承认,你和那姑娘眉来眼去的,谁看不出来呀?这样下去会毁了你的。你是全团出名的侦察英雄,在敌人枪林弹雨下都过来啦,这没谱的事,搞它干啥?”
李小牛听了2班长的话,心里直扑腾,他怕2班长向指导员汇报。2班长接着说:“眼看全国就解放了,回到家乡要啥样的没有?这地方人不行,我听他们说话就别扭,侉声野气的哪能过日子?”
“对,我多注意吧。”李小牛言不由衷地解释着:“她是老百姓,咱们是部队,我哪能想那事呢。”2班长所说的话李小牛几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满脑子想的是对策。
李小牛的爱情是脆弱的,他的向往和欲望就像天空中的一片云,随时会被风吹散,随时会降下暴雨。深陷在爱情里的李小牛,没有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
李小牛总感到2班长的目光在盯着他。为了躲避2班长的目光,他从2班搬到相隔一道篱笆的1班来住。他也是想看不见她会慢慢的、把燃烧起来的爱情之火熄灭,慢慢的冷却。可他搬到1班后,不但没有熄灭、冷却,反而越燃越烈了。
本来姑娘很少在院子里做活。自从李小牛搬走后,她索性把针线活拿到院子里来做了。坐在小竹椅子上,面对李小牛住的那三间草房,一坐就是大半天。她洗好的衣服本应晾在屋檐下的竹竿上,她不再往竹竿上晾了,直接晾在篱笆上,透过篱笆面对那三间草房,把晾在篱笆上的衣服抻了又抻,拽了又拽,像是总也拽不平、总也抻不开一样。她是等李小牛。李小牛每次走过篱笆,她总是站在草房墙角,一次一次目送他。而李小牛每次走到篱笆时,强迫自己不要往院里看,一走近篱笆又情不自禁地把目光就瞟过去了,这时脑子里就空白,就紧张,十几米的篱笆硬是走出一身汗来。
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是姑娘先说的。
那是一个早晨,太阳被雾挡着,湿漉漉的小街上凝聚着一片含蓄。
李小牛踏着石板小路向连部走去,远远地看见了她。她头戴斗笠手提竹篮,从那晨雾迷茫的小街走来。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了,越清晰,李小牛越感到朦胧,他的心跳加快了,紧张得手好像放在哪儿都不合适。
“开会去?”姑娘深不可测地看了李小牛一眼。
李小牛一阵慌乱,无所措地点点头,好像什么也没有看清楚,什么也没有听见就走过去了。他对自己的窘态极为懊丧,对姑娘主动和他说话又极为兴奋。他回味着姑娘那温柔的声音,那动情的笑容,那芳唇的翕动,他悔恨自己没有多和她说几句话,就匆匆走过去了。
从此以后,他们开始说话了。
“下田哪?”
“吃饭没的?”
这样简单的、单项的日常对话连续几天后,见面时的话也就多起来了。李小牛带1班3个战士把后勤补充的弹药抬回来。一个刚解放过来的广西兵,一边走一边介绍广西的风俗人情,不知不觉走到篱笆前。李小牛突然看见了姑娘,她站在篱笆前,目光在召唤他,要向他倾诉什么。李小牛走近了她,她黑黑的眸子里闪着忧患、惊恐。
“你们要走啦,我跟你走吧?”她说完了话,又陷入极度惊恐之中。
“这——这怎么行!”李小牛带着惊慌的语气脱口而出。他心里说,你太不了解我们部队了,我怎么能带你走呢!
姑娘听了李小牛生硬的回答后,脸上被一层阴影笼罩着,她酸楚的目光在李小牛的脸上搜寻后,转过头去了。李小牛看她双肩在抽动。他懊悔了,不该这么简单地回答她,不这样回答,可又怎么回答她呢?姑娘的目光带着热量回头看了他一眼,李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