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两性篇·谈男女之间爱情哲学——想你才能睡
想你才能睡
亲爱的H:
今天早上四点钟上床,想你才能睡,可是想多了又睡不着。……
可是我想到那条菲律宾做的△裤,我又笑起来!好大呀!你一定要活到一百岁,才能长到那样大的屁股!
可是你活不到一百岁,你是“红颜薄命”的。这一点,我会跟你密切合作,——我也是短命的。
并且,为了长个大屁股而活到一百岁,也大可不必。万一长得过了火,屁股大得连棺材都装不下,怎么办?那非得订做一个有典线的棺材才成。
我觉得,棺材的样式是最保守的东西,它应该进步才对。进步的方向之一是,棺材应该因人而异。例如一个驼背的人,棺材应该做成椭圆的;一个独脚的人,棺材应该做成缺四分之一形状的;一个缺手的人,棺材应该做成8形状的;一个胖墩墩的人(例如董教授),棺材应该做成圆形状的,另外还要附做一个圆形来装他那胖墩墩的摩托车。至于我自己,要在棺材上装一具麦克风——以便骂人。
至于你,我的美人儿,棺材上要设计一些图案,至少该在棺材上“胡”一把“大三元”。这样的话,你即使“红颜薄命”,也不会“死不瞑目”了。
同样,棺材旁边还要开一个洞,准备可以伸出一只手来,来算“番”。看看到底赢了多少钱。
现在是上午九点四十分,我要离开旅馆到图书馆去走走。今晚七时半坐观光号回台北——我认识H的地方。
——一九六四年九月三十日
你不只是我梦里面的人
亲爱的阿贞:
谢谢你昨天晚上做我的小“国宾”,虽然我们的看法,并不“统一”。但我永不忘记你给了我一个说“莫名其妙”的话的机会,当然这些话的效果,可能全是“徒劳无功”。
在回家的路上,你说你刚才在国宾“冷得发抖”,因为那种冷气“不正常”。我引申你的意思,说:“不正常从五年以前就开始了!”想想看,亲爱的,还有什么生活方式、什么遭遇,会比你这五年来的一切更“不正常”呢?
也许你愿意知道,对这种“不正常”的感受,“局外人”如我,比起“当事人”如你,也许并不轻了许多。当我想到社会对你的不公平——太早太早就开始的不公平,我的痛苦,不会比你更少。恰像那神话中被关在古塔里的小女神,想拯救她的人,在某些方面,可能比她还着急。
当然昨天晚上,你有十足的理由说我未免操之过急,这是因为你选择一般的尺度来衡量我的缘故。对一个主张“活在今天”、“活在今天晚上”的人,你用“过去”和“未来”来纪律他,将显得没有意义。五年前憧憬的“未来”,对一个小女神来说,已经被五年后冰冷的“过去”所打破,这种残酷的现实,我觉得该带给你一种新的奋斗与觉醒,而不是一种新的沮丧。
请想想我的话,亲爱的阿贞,打起精神,努力去过一种新生活,选一种新生活方式,剪断过去的幽光魅影,不要对人生失望。
其实,想开点说,人生又是什么?人生就像你昨天晚上送我的那支Salem香烟,它一定要经过不断的燃烧,才能有意义,正如那古诗中的蜡炬和春蚕,它们一定在成灰和丝尽以后,才算“徒劳”完毕。从死亡的终点站来回溯人生,一切似乎都是“徒劳无功”的;但是你若换一种角度,也许你会发现,正因为一切都要成灰丝尽,所以把握眼前,争取现在,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寒冷的过去所已做的,和渺茫的未来所将做的,都不因我们的肯定或否认而有所改变,对变化无常的生命,我们能够控制的,实在还太少太少。正因为人生如此飘零不定,“活在今天”对于我们,才显得比其他生活方式更值得选择。我们不该忽略这种选择。
昨天你上楼后,我一夜没睡好,我预感到你不只是我梦里面的人,你从这个梦里走出来,变得更真实、更美、更楚楚动人,使我在成灰丝尽以前,永远难忘。早上“七点钟”快到了,我认为我的信到你那儿比我的人到你那儿更好。也许下一次——如果你允许我有下一次的话——我不会送一封信到你那儿了,我会送一些“火柴盒”,使你“燃烧”。
——一九六五年九月四日的清早
有了你,还看什么别人
Y,亲爱的:
今天下午突然下雨,我怕你淋着,特地从街上赶回,挂了一把伞在报箱上,并且附了一封信。可是我没想到你走得很早,所以等到五点十分,我又把伞和信收了回来。(她们下班的时候,因为外面正下雨,所以纷纷觊觎那把伞,表情颇好玩。)
谢谢你今天对我的早晚两次关切。在“大”字底下,我伤心我不姓“林”。你不但不对我称呼“亲热”一点,反倒退步的从“你”到“您”起来。你真胆大,你这样做,难道不怕我星期天“惩罚”你?总有一天,我会忍不住,而用“大林”的方法“惩罚”你,那时候呵那时候,你将永远是我的,而不再跟那些雄性走在一起。你小心吧,亲爱的,我会使“总有一天”提前到来!(也许就是星期天!)
还有,你真不识“好人”心。明明因为你而撞车,你还诬赖我看别的女人。你这样想,不能证明你不相信我,反倒证明你不相信你自己,——你不相信你的可爱,足可使我“目不斜视”。你真没有自知之明!
不肉麻或“吹气”一点怎么可以?让我说吧:有了你,还看什么别人,你可以使别人“花容失色”。奥黛丽赫本说她的一个鼻子就可以抵得上一打整个的女人,你呢?你的一个鼻尖!
又是一点半了,要睡了,临睡前我要喊一句:“王八蛋何××!”
——一九六七年三月十九日星期天前的第二天
他是谎话家
我亲爱的Y:
谢谢你送我的“基隆港”和“阳明”。在图中找了半天逃亡渡口,都找没有到。其实找有到又怎么样?一想到这个岛上有你,而离开这个岛就离开你,我就甘愿“泡”在这里了。
雪莱说自由比爱重要,他是谎话家。
今天下雨,想送你回家,非常想。
——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三日
只要他不追我的女儿
Y,我亲爱的:
下午你走的时候雨很细,我决定不bother you。楼上看你在雨中消逝,真美。你那条围巾,我真想把它偷下来,放在枕头边,陪我入睡。总有一天,我会“绑架”你(既做小偷,又做强盗),——不再一星期见一次,而要足足看你一星期。一星期才能见你一面,真是太长了,并且长得不放心,那些讨厌的限时信和尾随者,它们多少会使小Y起贰心,会使她写出“很后悔答应去淡水”一类的刺话,呵,我好气呵我好气,气得简直要血压高一高。
一位妈妈告诉我的朋友说:“这个社会不能没有李敖,李敖应该存在,只要他不追我的女儿!”你看,我多可怕,我在女人中间的信用多可怕!
可怕的人要睡了,留下这封信和一篇胎死装订厂的“禁文”给你。这一类的文章,也许慢慢可增加你对我的“面具”的了解。做为一个善于自保的人,我不该有“面具”吗?
——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三日深夜
小Y,从摇椅中“摇啊摇”出来的
有时候你很乖,有时候你就不。今天老是想到你很乖。我跑到衡阳街,在一家象牙店里物色一块小象牙,特请名师,为你治一颗小印(三十一号可取),算是对你乖的一种奖励。你可以用这颗图章开空头支票,开得满天飞,飞得跟满天飞的情书一样(“支票与情书齐飞”)。自从“众师情人”到“文化界的大众情人”,你一共写过多少情书?萧××真傻,他应该遍访天下,把这本“小Y情书”印出来。
——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八日清早
被淋症
大雨时候,我赶到杭州南路,又绕到南门市场,转了两次,都找不到你,我想送你上学,我怕雨淋了你。虽然我知道你喜欢被雨淋,(像查泰莱夫人?)可是我不准,我不要你在大雨中诗意。如果你实在有“被淋症”,(又以名词加人!)还是到我那“联合国”的浴室来吧。在淋浴喷头底下,随你诗意去。我答应不偷看你洗澡,因为我只要听,就很满足了。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才能亲你,亲你的小嘴唇,亲你的小耳朵。我真不敢再约你,我怕你会再说出伤我的话(你很难相信吧?我真的心会痛)。何况有一个人知道了,还会表演血压高、吃蛋糕。小Y夹在中间,该多可怜。
——一九六四年四月三—四日
“幸福”的剧中人
小Y,甘心把我宠坏的:
真没想到你做了这么精致的生日卡送给我,就凭这张卡,我就可以活到你所规定的六十岁,像沙漠里的仙人掌一般的活到六十岁,像盆景里的仙人掌一般的活到六十岁。本来,活到六十岁就“大限已至”,可是忽然看到你在生日卡中的那张小照片,那可爱的笑脸,我又高兴了,高兴得自动延长二十年,活八十岁,准备祝寿吧。小Y,什么祝寿的节目都可以,只是别叫“梦土上”的所谓诗人来写“仁者无敌”那一套。(来一个新解,因为我的“敌”人太多了!)
真的,小Y,真的,你真的把我宠坏了,——我一个人已经不肯再洗澡。从前天以来,我一直飘飘的,“而寂寞不在”,你知道我一直在盼望什么,我盼望时光倒流、盼望欢乐长驻、盼望历史重演、盼望永远跟你在浴室里,永远不出来。被你宠、被你照顾,是一种“幸福”,我不需要看那场“幸福”,因为我自己,不是别的,正是“幸福”的剧中人。
——一九六七年四月二十三日
两性篇·谈男女之间爱情哲学——操心为乐
操心为乐
亲爱的小Y:
今天一天没得到你的信息,信息者,书信及声息是也,前者靠邮筒,后者靠电话,今天一天都没有利用这些,由此可证:小Y是反对现代文明的。你可以去参加中国文化复兴运动,挤在孔庙中,一齐去吃冷猪肉!
前两天听说的:我们的观光局,已经决定用“孔夫子像”做市招,印大量的观光海报,以为这个地区的象征。日本是富士山、西班牙是斗牛,我们不是山水、也不是牛马,而是一个两千年前老掉门牙的老头儿!你说可叹不可叹?孔丘乘桴浮于海后,竟漂到台湾来啦!
你送我的三个柿饼,今天已到了不得不忍痛弄掉的程度了,我只好把三个封套留下,柿饼丢掉,我好心痛,痛得敢说不在你的伤口之下。你的伤口怎样了?怎么也不写信告诉我一声?你是不是以叫我操心为乐?还是跟你那位同室操“车”者正在一块儿楚囚对泣?别忘了哭的时候请专用左眼,右面那一只,为伤口起见,总以避免洒泪为宜。
——一九六七年五月七日纸上罗曼斯李敖语萃纸上罗曼斯
——只有纸上的罗曼斯才是有点意义的,可怀念的,美的。天堂无神父
一个笑话:一对男女,没结婚就殉情而死。升天堂后,上帝怜之,说:“你们一直未能成为合法夫妇,太遗憾了,等神父来了,给你们补证一次婚吧!”可是他们等了好久好久,还等不到神父来,他们很奇怪,跑去问上帝,上帝说:“噢,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