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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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与昼- 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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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岩松苦笑着摇了摇头:“好,我今天是舍命陪君子了。”他又接过酒杯喝干了。    
    “这第三杯,算是马立桥敬你的。”鲁鸿又满上了一杯。    
    “哎呀,我实在是不行了,都上头了。”江岩松揩了揩额头沁出的细汗,推谢着。他半天喝的酒也没刚才这两大杯多。    
    “岩松,你够朋友吗?”鲁鸿借着醉意发火了,“人家马立桥救过你的命。我刚才说他想调回北京,你连个话都没有。现在这杯酒,你喝还是不喝?”    
    “好。”江岩松也站起来了,“立桥,这应该算是我敬你的,你过去救过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忘。来,咱俩干一杯。”    
    马立桥也站了起来,两个人对干了一杯。    
    “马立桥,先别坐下,江岩松,你也别坐下。”鲁鸿又给他们都斟满了酒。“立桥,刚才那杯是岩松敬你的,这一杯,你敬他。”    
    “我实在不行了。”江岩松真的感到有点酒劲涌上头了,连忙摆着手。    
    “不行也得行。马立桥,你想调回北京,我帮不上你,缺钱了,我给你。”鲁鸿转身拿过撂在沙发上的皮包,拉开拉链,拿出一厚摞票子,“这算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至于户口问题,你现在求求江岩松。”    
    “别这么说……”江岩松不安地说。    
    “怎么说?”鲁鸿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人家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这半天连个正经屁都没放。马立桥脸皮薄,你知道他张不开嘴。哼。立桥,他江岩松不记过去就不记。你现在敬他一杯,当着大伙儿的面给他磕个头,求他一求。听见没有?”他抓住马立桥的手捏住酒杯硬举起来,“岩松,这一杯你喝不喝?”    
    席志华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场面。    
    江岩松举起了酒杯:“立桥,这杯酒还算是我敬你的吧,咱俩再干一杯。你想调回北京,我一定帮忙,其实,我原打算吃完饭再和你商量这件事儿的,”    
    “你别太为难,鲁鸿是喝醉了酒瞎起哄呢。”马立桥的手还被鲁鸿牢牢地抓住停在半空,很不安地说道。    
    “我不是起哄。做人得有人性。懂吗?”鲁鸿仍旧气呼呼地说道。    
    “鲁鸿说得对。”江岩松自己举杯一饮而尽,“做人得有人性。”他抓过酒瓶,又咕咚咚满上,“立桥,我没忘记你救过我,没忘记。”他说着一仰脖又喝了个杯底朝天,两眼开始发直,头也左右微微晃开了,“鲁鸿,来,咱俩再干一杯。”他再一次抓起酒瓶。    
    “别喝了。”席志华拉住他的手。    
    “我要喝。我没忘记过去。来,咱们,为……人性,干一杯。……”    
    曹力夫感觉自己有点儿醉了,可他并没有忘记留意江啸。江啸饮酒始终很有节制。曹力夫暗自笑了笑,换了个大杯,倒满汾酒,站起来举到江啸面前:“江兄,我敬你一杯。”    
    “这么大杯?”    
    “我敬这一杯是对江兄有所求的,你知道我最近刚换了房子,请你写幅中堂,挂在客厅里。”    
    “我的字还拿得出去?”江啸故做谦虚,但瘦削的脸上却一下绽开压抑不住的笑容。他喜爱书法,自以为是当今第一流。    
    “你的字还拿不出去?现在好多书法家的字都不如你。前两天我看了一个书法展览,那些字比江兄差多了。我不会写字,可会看字。”    
    “那好,这杯酒我喝了。”江啸一下兴致勃发,一切用心深藏都消失了。他站起来,举杯一饮而尽,“怎么,是过会儿写,还是现在写?”    
    “就现在写吧,你喝着,写着,我们看着,喝着,也算是给喝酒助兴。”    
    “对,古代舞剑可以助酒兴,弄墨也可以助酒兴嘛。好,华茵,去取纸和笔来。”    
    “给我也写一幅,要横幅。”郑重也说。    
    周昌石、刘尧也争相索要起字幅来。    
    “你们要字,可都没敬酒呢。”曹力夫环指着他们开玩笑道。    
    于是,大伙纷纷给江啸敬酒。    
    “你们是要草书,还是要行书,还是要楷书?”江啸问。    
    “来草书吧,江兄的草书最有气势。”曹力夫说。    
    “既然这样,你们这三杯我都干了,草书是要喝酒写的。”    
    “古人说,越喝得多越写得好。”曹力夫捧场道。    
    “是。唐代大书法家张旭每次酒醉而书,癫狂挥笔,高呼大叫,醒而自视,以为神异。还有唐朝和尚怀素,也是草书名家,你们看过《国史补》吗?没有?《续书评》呢?也没有?那里讲:‘释怀素书,挥毫掣电,随手万变,素以狂草得名。’他也是酒醉才书的。后人把张旭和怀素并称为‘颠张醉素’。……”    
    饮酒进入高潮。    
    


下卷:第四部分暗中支持保守派和造反派斗

    楼下老的,楼上年轻的,两桌人都醉了,“人天合一”了。    
    周昌石醉得厉害,他浑身的肌肉、血液、五脏六腑都被酒精浸透了,处在一种既兴奋又麻木的状态中。他觉得自己干瘦的身体发轻发热,像一块被烘干的炭块,里里外外有着无数孔隙,烫热的,干透的,一点火就着的。酒从喉咙口下去,已经没有灼热下行的刺激。自己这百十来斤,这身骨头肉,六十多年了,今天终于被烧成炭了,再烧就成灰了。    
    过去他像棵树。十几岁时在农村,一天早晨,他拿着镰割牛草,站在村口的路边扶着一棵丫杈小树,看着东边天发亮,山发青,土显黄,草泛绿,石发红,露闪光。他感到小树湿嫩的皮被沁透了,土地深处的湿气沿着树干上来,渗入他的手心。后来,日本人来了,他扛枪走了。十几年后,坐着小吉普回村,那棵丫杈小树已长成茂密的大树了。他扶着树干站了好一会儿。不过不是早晨,是中午,树冠遮着当头的太阳,落下一团浓荫。又过了十几年,他再一次回了村,那棵树早已被砍了,不知是干什么用了,大概早烧成炭了。他一只脚踏着树桩站了好一会儿,不过不是早晨,也不是中午,是傍晚了。太阳从西山上落下去,天发糊,山发苍,土显暗,草显黑,没有露,不见石。几十年前的小树已经烧成炭了,只留下个桩。再过几年,桩不是烂掉,也要被人刨掉……    
    你曹力夫呵呵笑什么?倒能撑住样子。你刘尧端什么架子,和老朋友在一块儿,也像个石像?话来话去拿我老周开玩笑。我老粗,心不粗,很明白。你江啸现在得意开了,这边喝酒干杯,背转身就拿着大笔写,写完一张,就让大家看,评价。别人一说好,就仰着身子哈哈大笑,还假谦虚一番。    
    他脑袋里一闪一闪掠过着清醒的思想,可更多的是热烘烘的迷雾。他还是在喝,嘴里还是不停地在说,收不住。    
    他当侦察排长,半夜冒着大雪领着两个班去袭击敌人指挥部,抓指挥官。他当团参谋长,在朝鲜战场上如何英勇过。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怎么暗中支持保守派和造反派斗。在重型机床厂,他一拍桌子,一顿发火,硬是一个人把错误的决议顶垮了。闹调资风波时,他不怕工人围攻,硬是把领头闹停产的人抓起来,保住了生产。他就是敢字当头,敢做敢当。他不信邪。他就不信八十年代一张文凭这一套。……    
    “老周,你这辈子过五关斩六将,就没有不敢做的事儿?”曹力夫笑着问。    
    “能有什么事儿不敢?”    
    “我看你有一件事就不敢。”    
    “啥事儿?”    
    “你敢说说自己思想中怕事儿的一面吗?”曹力夫说道。    
    有什么不敢的?他什么都敢。曹力夫是啥意思?套自己?不管。他现在酒直冲脑门子,他就是要比啥时候都要有胆量。    
    我告诉你吧,从抗日到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部队里都把我看成最勇敢的人,其实我也胆小。有时候也怕死,怕得要命。当了参谋长以后,下阵地有时还紧张。解放后,政治上遇到个什么事儿,我常常紧张得睡不着觉。可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人看透我这一点。你们看,人们有多笨。……    
    鲁鸿感到自己的屁股重得抬不起来了,人也好像胖了几倍,肚子大得像水缸,自己伸出手臂大概都搂不过来了。胳膊短了,腿也细了,自己一定像小时候在连环画上看到的大肚子怪物,一个白萝卜上插着四根火柴棍儿变成的胖家伙,也许像《皇帝的新衣》里的胖皇帝。可他还要喝,还要滔滔不绝地吹他的牛。    
    他怎么和港商斗智;怎么和日本人互相摸底;怎么讨价还价;怎么和内地官僚衙门打交道;怎么豪饮,把那些想灌醉他的港商灌得胡说八道开了;怎么手抓百条线,脚踏十只船,国内十几家开发公司争着聘用他……    
    “嗳,我再提个话题给咱们助兴,每个人谈一件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事情,怎么样?”他伸出食指左右指着每个人。    
    “还是你先说吧。”席间有人说道。    
    “我先说就我先说。”


下卷:第四部分男人有钱有势就该糟踏女人?

    香港一个王老板,专门挣日本货销大陆钱的,带着一个女秘书来广州和我谈生意。他老家伙矮胖子,胖得秃顶流油,五六十了。他那个女秘书,二十多岁,又年轻又漂亮,其实是他姘头。他让那个女秘书通宵陪我跳舞,陪我喝酒,自己闪到一边,不知是打台球去了,还是睡觉去了。你们猜猜是怎么回事儿?对了,他搞美人计,想让女秘书套我的底儿。他妈的,我将计就计,嗳,顾晓鹰,你眼珠子别瞪出来。怎么样?够提味儿的吧。我就和那个女秘书喝、跳,对她献殷勤,后来,我们俩就到房间里去了。顾晓鹰,你张那么大嘴干什么?别流口水。我拿出了男人对付女人的全部功夫,把她伺候好了。弄得这小雌猫舒服透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吊着我的脖子,一个劲儿吻我,不愿意起来,倒是我怕有人敲门。她的小嘴又湿又热,身子又白又嫩,够劲儿。我坐在床边和她厮混,从男人女人间的事儿问起她和那个老鬼的关系,你们猜怎么着?那老鬼不中用。明白吗,啊?哈哈哈……志华,别不好意思,生理现象,有什么不能说的。那老鬼每天就会抱着她乱啃乱抓,弄得她厌恶透了,为了挣他的钱,她没办法,她说,有时候简直想杀了他。这个老鬼还是个老色精,看她看得特别紧,不许她和别的男人来往,特别是年轻的。(“那他怎么舍得对你打这张牌?”顾晓鹰赶忙问道。)要挣我的钱呀,可能顾不上了。还一个,欺负大陆人老实?不能把他姘头怎么样?他可想不到老子荤的素的都会来。我又倒了两杯酒给这小雌猫喝,三套两套,就把那个老鬼的底摸了个清。结果呢,我挣了他一百五十万港币。而且,那小雌猫还和我难舍难分了,说下次来广州还一定要见我。情长意短的。顾晓鹰,你小子算是说对了,她尝着真正男人的滋味儿了。    
    “这件事够得上得意了吧?”鲁鸿仰身笑着,眼睛放着光,“这件事还让我发现了一个真理:人都离不开异性。过去只知道男人要女人,要起来要命;其实,女人要起男人来,也能要了命。”    
    “你后来和那个女秘书还来往过吗?”顾晓鹰问。    
    “怎么,你也想捡这个便宜?”鲁鸿长叹了一声,“说真的吧,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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