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舞派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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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舞派对-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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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我见过,相貌确实寒碜。
  〃 老瘪长袖善舞。〃 幻说,她顺手叉了一块肉喂给鸟。我啜了一点红酒。说实话,我对这酒没什么好感,葡萄与玫瑰,红光艳影,太俗太浮华。
  〃 听说老瘪请小师弟给他女儿补习英语。〃 鸟诡秘地说。
  〃 老瘪的女儿上高中没有?〃〃高二了,长得跟她爸爸一模一样,像只蝌蚪。〃〃嘿,当心小师第不怀好意。〃〃开玩笑,小师弟有女朋友的,在他老家,是银行里的出纳。〃〃远水解不了近火,你看他那双眼睛,水湿水润的,那是桃花眼。〃〃他的基础倒好,本科读化学,研究生是计算机,八面玲珑。〃〃人长得还行,老瘪这个点上,他算是男生中的一枝花了。〃〃你不会喜欢上他吧?要不要我帮你追过来?〃〃嗤,这种白脸男人,白得跟石灰似的,人家还以为我找了个牛皮癣呢。〃〃牛皮癣?亏你想得出。〃 她们挤挤攘攘地乱笑起来。我转头看外面的街道,窗前有一排绿色的梧桐树。一部脚踏车停在街沿。一个黄头发女人牵着一只沙皮狗走过去。
  〃 物理系那家伙倒不错,我数过了,他一共送了你36块巧克力。〃〃嘁,那种杂牌货。〃〃小姐,那是金帝。〃〃我是说人,他那人就是个杂牌货。〃〃说不定他就是你命中注定的伴侣,上天早晚会叫你爱上他,躲都躲不掉。〃〃废话!上天叫你喜欢猪八戒,你会不会喜欢他?〃〃嘿,我想起来了,上周老瘪布置的论文,我们可以叫他帮忙查资料,物理系的资料室是全校最好的。〃〃你去找他好了,我可不露面,要不他叫我以身相许怎么办?〃〃老瘪说了,这题目有希望被《SCI 》选中,值得了。〃〃去你的……〃 服务生送了一盘冰块到邻桌,我唤住她,叫她也给我一点。我漫无目的地将冰块全部没入酒中,看着它们一点一点融化掉。幻和鸟在一起永远是亲密的,但我却无法进入她们的快乐。我不懂得她们。所以我是寂寞的。
  我在水粉画华尔兹值守,头儿和头儿的老婆也在。头儿最近相中一环路附近的一间铺面,租金是此地的三倍,但地段上佳,我们商榷搬迁成本,算出一笔细目。头儿的老婆犹豫不决,她喜欢这地方,尤其她的周末锐舞派对已颇有名声。后来我们就散漫地聊聊天,头儿的老婆问起林梧榆,我随意说他在加班。
  〃 苏画,坦白说,〃 头儿的老婆认真看着我,〃 你俩压根儿就不是同一类人。〃 我笑笑,我何尝不知道。
  〃 女人天性无非想要三件东西:男人、爱情和安全感,〃 我回答她,〃 别的无所谓。〃〃你得到了吗?〃 她迫着我。这女人,何时变得这么长舌。
  〃 差不多吧。〃 我毫无诚意地敷衍。朋友说话也是需要尺度的,我有我的原则。头儿倒识相,适时打个呵欠,哄着老婆回家睡觉去了。
  我呆到午夜,乘计程车回去,司机播放着靡靡之音,早已死去的邓丽君还在凄伤地唱: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
  风从车窗吹进来,我伸手抱住自己的肩膀。那是唱给18岁女孩子听的歌,真相是,年复一年,心渐渐僵硬,缠绵的爱无非是以卵击石,砰砰砰,砰砰砰,传来的尽是石头的闷响。
  我乘电梯上楼,开了房门,我听见呼吸声。我拧亮了灯,林梧榆睡在我的床上。他睁开眼睛看着我,没有说话。我放下手袋,有条不紊地到浴室里洗泡泡澡,换了睡衣,在脸上涂一点夜霜,然后喝一杯加柠檬片的冷开水。林梧榆一直无声地盯着我。
  我到床上去,靠一张软垫,翻看小说选刊。看了一会,困倦起来,我捻熄灯,躺下去。林梧榆在我身旁一动不动。开头我只是安静地躺着,黑暗中有林梧榆剃须水的味道,是淡淡的香柏木气息。突然之间,我不能克制自己,我转过身去,抱住他。我想念他的身体。
  (B )
  闻稻森的诊室外徐徐开了一大片绚烂的金盏花,护士摘了大大的一捧,帮他插在案头的青花阔口瓶里。我的就诊时间再度改过,每个星期四,早晨九点。我买了一个有小木偶人跳舞的闹钟,头痛欲裂地早早起床,重重抹一层眼霜,打的去见他。
  〃 这阵子天气热,没打算出去消消暑?〃 闻稻森用纸杯亲手帮我泡一杯茶。你知道,只有多买钟点才享有这样的待遇,不熟悉的,任凭你口干舌燥地说下去,没人关心你口腔的感受。
  〃 我们这种人,是签了卖身契给老板的,偷一天的懒,就得挨一天的鞭子。〃我乱发牢骚。
  〃 稿子必须每天有?〃 闻稻森问。
  〃 几乎。〃 我说。外行的问题不外乎是这些,是不是每天有新闻写,一条稿子多少稿费。不奇怪,他们以为记者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写写写。天大的误会。
  〃 重庆的气候我不喜欢,〃 我进入我的话题,每一分秒都是收费的,我不想浪费掉,〃 夏季热似火烤,但冬天有很浓的雾,空气潮湿得要命。〃〃我和维嘉一早走到江岸去,看得见的只有雾,也不知道江水在哪里。〃 我说。闻稻森不动声色地静静听。
  那一次,雅子跟着一帮音乐系的男生到江岸边烧烤,结果彻夜未归。友子和银子上课去了,我打电话给维嘉,他毫不犹豫地答应陪我去看看雅子。
  我们沿着岸边向前走,四周白茫茫的,脚下怪石嶙峋。维嘉握着我的手腕,是的,他握着我的手腕,而不是我的手。有一刻,他站定下来,望着我,雾蔼氤氲,他的面孔近在咫尺。
  〃 我一直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 他轻声开口,〃 世间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时刻。〃 他温柔地凝视着我。我的心有点乱,我以为他会吻我。但他没有。他注视着我,很久很久。
  〃 记着我的忠告,〃 他说,并且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腕,〃 将来,你只能嫁给一位粗枝大叶、粗心大意的男人,只有那样的男人才真正地适合你。〃
  〃 他对爱他的女孩子说,你去找个粗线条的男人做丈夫吧,〃 我在闻稻森面前失控地笑起来,〃 多么残酷。〃〃他究竟在想什么?〃 闻稻森问了一个更加艰涩的问题,难如(5 ¥+9фⅹ4 ?…7?)这样恐怖的公式,关键在于,你连它属于哪一类学科的研究范畴都无法判断。
  维嘉拽着我的手腕,我们继续摸索着朝前走,在浓雾中走路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我不断驻足,深吸一口气。经过一处长满芒草的岩壁,我看见音乐系的那几个男生,抱着吉他,慢慢地拨弄一支曲子,地下全是散落的啤酒瓶。
  我认得他们,是雅子的朋友。雅子有一大堆与众不同的朋友。她将外语系一个惨绿少女引为知交,那女生借雅子的钱,叫她帮着抄笔记,后来那家伙考试门门不及格,被学校开除,遣返回原籍,临走雅子还狠狠哭了一场。〃 雅子呢?〃 我问他们。他们努努嘴,顺着他们的视线,我看到了雅子。这小姑娘睡在岩壁下背风的草丛里,垫了一块塑料布,身上盖着两张报纸,她的一双光脚探出来,脚上沾满了露水,雅子的脚是非常美的,足趾纤长,趾甲莹泽。
  我和维嘉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维嘉把遮住她下巴的报纸挪开一点,雅子稚嫩清秀的面孔全部露了出来,她依然沉睡不醒。
  〃 她喝多了。〃 音乐系的男生从岩壁上跳下来。维嘉伏下身,轻轻唤着雅子的名字,雅子翻一个身,照睡不误。
  〃 这样不行,她会感冒的。〃 维嘉看了我一眼。
  〃 我们带她回去。〃 维嘉对我说。不待我回答,他弯身抱起雅子,在大雾中缓缓往回走。音乐系的几个男生面面相觑,跟了上来帮忙。
  〃 他就是电台的维嘉吧?〃 其中一个男生悄悄问我。
  〃 是。〃 我说。
  〃 雅子跟我们提过,他在追求你。〃 那男生说。
  我但笑不语。维嘉抱着雅子艰难地迈上石阶,间中有强壮的男生跟他换了手,把雅子背在背上。雅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跟着又搭下脑袋睡过去。
  〃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真相,〃 我告诉闻稻森,〃 雅子、友子和银子,她们统统以为维嘉爱上了我。〃
  雅子醉了,我们不可能大张旗鼓送她回学校,维嘉打发了音乐系那几个男生,和我一起把雅子带回家里。维嘉把雅子放到床上,盖好棉被。我冲了一杯很浓的茶,喂给她喝。喝到一半,雅子呕吐了,吐出一大滩黄绿色的液体,尽是啤酒的味道。
  〃 对不起,维嘉。〃 我很歉疚,忙着收拾脏污的地板。
  〃 那帮家伙真是混蛋。〃 维嘉生气地说。他拿来漱口水和面纸,细心地帮雅子擦洗。雅子似睡非睡地,直嚷头痛。
  维嘉转身出去,很快就买了干菊花和冰片回来,裹在毛巾里,覆盖住雅子的额头。雅子渐渐安静下来。维嘉把她的手臂放进棉被中。我们在床边一声不响地看着她。她睡得并不沉,不断地翻来覆去,低声呓语。
  〃 把这个给她换上,她会睡得舒服一些。〃 维嘉递给我一套蓝灰色的棉布睡衣,然后退出房间。我替雅子脱下紧绷绷的毛衣与背心裙,用热毛巾揩去她身上的汗,帮她穿上维嘉的男式睡衣,那睡衣有暖暖的阳光的气息与隐约的古龙水香味。我忍不住贴近雅子,把脸埋入睡衣,嗅着维嘉的味道。
  后来我和维嘉在客厅里看电视,他放了一张录象带,由年近60岁的罗伯特o 雷德福主演,他的皱纹和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看上去无比性感。维嘉点起一支烟,一支粗大的古巴雪茄,他很有些奇异的烟草。
  〃 学音乐的男生是危险的。〃 他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楞了楞,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雅子。
  〃 搞不好雅子的清白已经被他们玷污了。〃 我心不在焉地说。维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眼光让我不安。
  〃 雅子的朋友五花八门,〃 我解释,〃 她认识一个卖打口磁带的小贩,那人脑袋后面梳着十几根维吾尔族少女的小辫子,前面蓄了一把大胡子。〃 我笑起来。维嘉吸了一口烟。
  〃 她还是个孩子。〃 隔了半晌,维嘉自言自语。我耸耸肩膀,雅子当然是个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 有烟吗?〃 我郁闷地问,闻稻森给了我一支。
  〃 谢谢。〃 我说。诊室里不能抽烟,我知道。但只要我一想起维嘉熟稔地点起他的古巴雪茄,一想起他那个优雅的姿势,我就控制不住自己,非来一支不可,像毒瘾发作。
  〃 谈谈雅子吧。〃 闻稻森看着我。我吸进一口烟子,滋味有点涩,我呛了一下。闻稻森把纸杯递到我手中,我喝了点茶水。
  〃 雅子是浙江人。〃 我再吸一口,依然被呛住,这烟不适合我。我在桌角敲了敲烟灰。那是个粗野的动作。也许闻稻森会介意。管他呢。
  〃 她父亲据说是当地一个什么局里的头儿,母亲是体操教师,雅子是独生女,〃 我眯起眼睛,〃 养尊处优。〃〃哦?〃 闻稻森略微吃惊,〃 她父母舍得送她到这么远的地方念书?〃〃她高考分数很低,在本地上不了本科。〃 烟身在我手中慢慢燃去,我盯着那灰黑的一截碎末。
  〃 你不知道,她刚来时,连袜子都不会洗,他妈的。〃 我说了句粗话。闻稻森在我的杯子里续一点水。
  〃 她死了以后,她父母赶到学校来,她妈妈当时就急疯了,脱光衣服在街上跑来跑去。〃 烟头烧到我的手指,我把它扔进纸杯,茶水〃 磁〃 地响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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