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巴黎当华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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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巴黎当华侨-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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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一扇窗子打开了,老太太大声叫一个个名字,把难民署寄来的复信或者是汇款单递出来。大家伸着手,把信件在头顶上传递着。传到朱手里的还是那张临时居留证:今天没他老婆的信,过几天还得来看看。    
    也有个别志向和一般人不同的温州非法移民,不愿意将政治避难仅仅当做走过场。我以前听人提起过1990年左右到法国的神通广大的老林,在国内老家时还是镇上的干部。他就花了大力气,希望攻克下法国难民总署,这样,他就可以拿到法国的长期居留,无须像自己的同乡那样在漫长的非法生活里苦熬,可以堂而皇之地开店、办工场,把妻子儿女合法地办理来法国。政治避难是保密的,如果他愿意,可以让除了他自己和法国难民署外,谁也不知道他是政治难民。过几年,再去申请个法国籍,就可以一圆光宗耀祖的回乡梦。他的申请信是请律师写的,文采璨然地说他曾经是个〃活跃分子〃,基层组织者。他在老家遭到迫害和关押。令他的好友吃惊的是,他居然还弄来了不知真假的国内公安局的逮捕令,又有一个颇有名气的流亡民运人士给他出具了在北京〃并肩战斗〃的证明。下了大资本的结果是引起了法国难民署的重视。老林被请去难民署专门陈述他的情况。老林在家里准备了几天,把自己掌握的文字资料和录像带认真地复习了一遍。在他把烂熟于心的故事充满感情色彩地复述一遍之后,难民署的法国官员开了口,出乎意料地用地道的中国话和他交谈起来。    
    〃你在1989年6月4号前后一直住在北京吗?〃    
    〃当然,要不然怎么能搞运动!〃    
    〃那你天天都要去天安门喽?〃    
    〃当然。我天天都要去天安门声援学生。〃    
    〃那你在北京住哪里呢?〃    
    〃……嗯,住北太平庄。〃老林想起有一年去北京出差,旅店就在北太平庄。    
    〃那你怎么去天安门?〃    
    〃……坐公共汽车。〃    
    〃坐几路公共汽车?〃    
    〃……〃老林怎么也没有想到,有关〃遭受迫害〃的重大主题,难民署的官员会去问这样简单的枝节问题。他原以为,凭自己多年当基层干部获得的对中国的政治、行政的具体了解,说起这类事儿,这些远在万里之外的法国佬只有睁大了眼睛,听他上课的分儿。他后悔没把北京交通图、不同的票价、站与站之间的开车时间等等整个儿给背下来,不过想想,做到这一点似乎又不太可能。花了大价钱弄来这些有力的证据,结果也落得和那些只花了几百块钱、让人随便填了个表的同乡一样。据说这之后,老林是好长时间抬不起头来。    
    我还碰到过另一位政治避难申请人。我的一位熟人老苏,上海人,在巴黎郊外开一间小服装店。他给我打来电话,说他的一个老乡,女的,32岁,办了张旅游签证刚刚到法国,想留下来,听人说可以申请政治避难,就想去试试。但是老苏不知道该办些什么手续,便向我咨询。我说知道了也没用,别去想,办不到。老苏说他也明白,可是他的这位老乡今天兴奋地打来电话说找到有力的证据了。我好奇地想知道她究竟有些什么证据。于是我们就约好在中国城的一家咖啡馆见面。老苏把我和他这位叫李文艳的老乡做了介绍。李文艳先问了我有关申请政治避难手续的几个问题,就很兴奋地把一张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纸和几本免费街头小报掏出来。纸上用铅笔写满了申请理由。大意是她以前是上海的摔跤运动员,退役后在一家大酒店工作。后来不幸被乱搞婚外恋的丈夫抛弃了,离了婚,只能带着六岁的女儿独自生活,上面还有60多岁的父母要抚养。这次来法国,仅仅是逾期不归一个多星期,工作单位就毫无人性地将她除名了。    
    于是她总结道:〃天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婚姻又如此不幸,让我以后怎么生活呢?〃在继续抒发了一阵痛苦之后,李文艳请求法国政府为她主持公道,让她在法国避难。那几本小报上,登有她的几张和人配合摔跤的小照片,是这里的一个中国武术学习班用来做招生广告的。李文艳说报纸是前几天出的,这就可以证明她现在人在法国,逾期不归,单位开除她,也就顺理成章了。她希望我把这些申请理由翻译成法文。我听后只给了她一个建议:法国联合国难民署不是上海弄堂里的居委会!她所要的〃公道〃,根本不关难民署的事。在一连问了我几个问题都得到明确的否定回答之后,李文艳虽然还是不很甘心,但情绪明显的低落下来。她起身去洗手间,我看老苏也是闷声不语的样子,就开玩笑说,你要是想帮她,就只有把她娶了。老苏有法国的长期居留证,快40了,也还只有个前妻。老苏压低了些嗓门,说自己认识这位老乡也就几天,连今天见面不过三次,但是已经不敢和她握手了:每次握手,都有被〃温柔地〃捏住不放的感觉,感情来得就这么快?我们到了地铁口握手告别,我见到老苏有些红了脸,尴尬地往回抽手。李文艳站在地铁站入口的台阶上,拉着老苏的手,低着眼睛,不说话。


第四章 纸张,纸张第29节:林建华的故事

    非法移民接受了没有〃纸张〃的生活状态,打黑工挣钱,被警察抓住算倒霉,实在是没纸张不行的时候,比方房东要签租房合同、老板要签工作合同,还有个办法:花钱借个合法的名字。这一切,似乎都成了黑移民的生活中自然存在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已经接受了生活中的额外的附加或者是原本的缺失,但是,〃纸张〃问题时不时在他们没有料到的地方冒出来,使他们重新痛切地感到,没有纸张的生活,不是正常的生活。1985年,17岁的林建华凭一张荷兰旅游签证,坐小车绕了条没有边境检查的山路,进了法国。当时听人说未成人不能申请政治避难,也就没有动这个念头。当时,温州老乡都明白,申请政治避难也不会获准,却能获得一两年在等待结果期间合法打工的权利。但是林建华不需要这个权利,也一头扎到了黑工场中。当时,他成了温州非法移民中绝少的没有随便编造些理由,完成〃申请避难〃程序的人之一。就这样,在1991年法国改革申请避难程序,同时大赦以往避难申请被拒绝者时,他错过了这个机会。看到和他前后脚来法国的老乡都凭着申请避难的资料,拿到了〃纸张〃,而他还在〃黑着〃时,他沮丧透了。五六年后,提起这事,他还愤愤不平地说,在法国,老实的人不如撒谎的人。    
    他的道理无可辩驳,但他还是加入了他看不惯的撒谎的人的行列。在那次大赦之后的1992年,他也去报了政治避难。按条例规定,政治避难申请,必须在到达之后三个月之内提交,否则无效,不予审理。于是他只有在申请之时,声明他是在1992年9月到的法国,使得他到法国的时间缩短了七年。他收藏好了所有的申请资料和警方、难民署的回信,想着以此等待下一个机会。但恰恰是这个他自己扔掉的七年,差点儿在五年后,又使他失去一个机会。他的避难申请正好进入刚改革后的审理程序,到第三个月就被拒绝了。他一如既往地打他的黑工。到了1996年,他的独生女儿伊莎贝尔七岁了,上了小学,是他和同居了八年的女友丽芬的孩子。孩子的母亲也是温州人,没有〃纸张〃。在孩子出生时,医院的护士给孩子起了个法国名字。我去过林建华的家,在巴黎北郊贫民区的一个30来平方米的房子里,也是兼做制衣作坊。林建华黑黑的皮肤,微胖,可能是很少出屋,不加修饰,脸上的胡子始终是刮不干净的感觉,稀稀拉拉地留在鼻子下和下巴上。丽芬有高血压病,当她从缝纫机前抬起脸打招呼时,你会发现她有些浮肿。但是伊莎贝尔却是这个压抑的环境里面一个令人欣悦的亮点。    
    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女孩,而且活泼伶俐。高兴起来,能在缝纫机之间的狭小的空间里突然来个利索的侧手翻,把她父母吓一跳。看来林建华和丽芬从来都不在她的穿着上马虎,每次见到她,都是一身很神气的童装。她的父母总是很欢迎我的到来,因为他们很乐意看到自己的女儿能够找到一个用法语的谈话对手,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我把和伊莎贝尔的对话翻译给她的父母听,他们也很是关注。我问这个小女孩,她是中国人还是法国人。她歪头想了想,说:〃老师说的,我们都是法国人。〃伊莎贝尔就在她家附近的小学上学。因为这里有很多外国移民,所以她的班上各种肤色的孩子都有。墙上就贴了一张伊莎贝尔同班同学的集体照,20多个白、黑、黄皮肤的孩子。我给林建华解释道,在学校里,老师一定是反复教导孩子,不管是什么肤色,他们都是法国人。看来,家庭影响,还比不上学校。林建华夫妇对女儿的回答很高兴。他们不怀疑将来孩子会像一个真正的中国女儿一样孝顺父母,但他们也知道,女儿的未来,肯定是在法国。他们希望女儿将来能毫无障碍地在这个国度里生活。    
    我接着和伊莎贝尔开玩笑:〃你在学校里没有个小男朋友吗?〃伊莎贝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手指在集体照上同学的脸上迟疑地划动着,他的父母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小女孩的手指在一个黑人小孩的脸上停了会儿,倏地收回了。她把两手在胸前捏着,抿着嘴,不说话。轮到林建华有些傻眼:〃是个黑……黑人啊?〃我不由大笑起来,让他们还是尽早做好思想准备,受法式教育长大的女儿,以后没准儿真的会带上个黑人女婿上门。过了几天,林建华情绪低落地找到我。正是这个给他和丽芬的生活带来欢乐的女儿,让他们一直难受了好几天。原来,学校有一个星期的假期,组织学生去英国度一个星期的夏令营,费用也是属于市政府的教育开支。旅行、住宿,一切都已安排好了,学校让伊莎贝尔给家长带来一封信,让家长领孩子去警察局办旅行证。按法国当时的国籍法,出生在法国的外国人的孩子,18岁时自动成为法国人。在18岁前,如果想要获得法国籍的话,必须由父母提出申请,并且要在法国连续生活五年以上。    
    这个由父母提出申请的要求,就断了不少非法移民的孩子获得法国籍的可能性。所以,七岁的伊莎贝尔,就身处一个怪异的境地:按法国的教育法,法国国土内的未成年人必须上学,接受公立的免费教育。于是她凭着自己的出生证,顺利地上完了幼儿园,进了小学。但是除了她的老师告诉她,她是法国人之外,伊莎贝尔却没有任何身份,甚至比父母还要〃黑〃:他们至少还有本中国护照。而伊莎贝尔能证明自己存在的,只有一张市政府出具的,注明了她生身父母、出生地和出生时间的出生证。在法国有居留权的外国父母,如果孩子不是法国籍,则可以把孩子的名字和照片附加在自己的护照上,孩子的身份随父母,可以去警察局为孩子办一个有身份证之效的旅行证明,这样孩子就可以由他人照管离开法国国境旅行。伊莎贝尔的学校正是让她的父母去办理这样的手续。但是他的父母恰恰是无力完成在学校看来再简单不过的事。怎么向女儿解释?告诉她,她和她的小朋友们不一样,她不幸地身为黑移民?    
    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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