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精致的塑料卡。他很多次成为温州老乡们谈论的对象:〃你知道那个叫四眼崽的吗?〃
〃他?当然知道。不就是那个老是在美丽城咖啡馆里混混的嘛!〃
〃他有纸张啊!〃
〃什么,他有纸张,怎么会?他就来了五六年啊?〃
〃他有纸张!还不是单年头的,是十年头的!没错的,荣华餐馆的老板给他报的工票,亲眼见的。〃
〃真的?他真有路!他怎么搞到的?你跟他熟不熟悉……〃
法国给合法的外国移民颁发的居留证,分一年有效、到期再延的一年工作居留证和十年长期居留证。一年居留证的更新有一定条件:持有者必须要有工作。更新五六次后,才有可能换来一张十年居留证。这个〃十年头〃到期时,自动延长十年,性质相当于美国的绿卡。很多来了很久的身份合法化了的华侨,每年还得小心翼翼地去警察局排队换居留证。四眼崽以非法移民之身获得的这张十年居留证自然更不同凡响。我有段时间也经常出没于美丽城华人区,我有几个熟人也是他的熟人,一来二去,我们也成了熟人。他给我的印象是除了喜欢批评他的一些老乡没做生意的眼光外,就很喜欢悠闲的日子,并不在意以长期居留证持有者之尊,只在同乡家里租一张床搭铺度日。有一天,他很着急地给我打了个电话,约我见面。在一间小咖啡馆里,他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和一封信,抬头是巴黎警察局。信上很简单地写着:你于1998年5月3日来警察局更换你的十年居留证。你的十年居留证是由于你1995年6月10日在勒维尔市和伊丽莎白·莫若的结婚而获得的。你们在1997年4月4日宣布离婚;请你在下一次约会时,给我们提供你和前妻在婚姻期间共同生活的证明。在他的叙述中,我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三年前,他还在外省的餐馆里作厨房二手,当跑堂的两个老乡认识一个叫伊丽莎白的法国女孩,于是四眼崽也和她碰上了面,两人去市政府登记结婚。按照法律,和法国人结婚的非法居留的外国人可以获得居留证,但是必须等到结婚一年以后,双方能够证明确有共同生活。出乎这位〃新郎〃意料的是,在他拿着刚办下的市政府的结婚证明,去这个小城市的警察局时,居然很轻松地就领到一张〃十年头〃!两年不到,他的离婚手续也办好了,就来到了巴黎。两个多月前,有人告诉他,跨了省份,必须要去警察局更换居留证上的地址。他想自己得按规矩办事,就叫了个翻译去了巴黎警察局。办事员说了些什么他也不知道,他既不会说法语,也听不懂。我想也许就是因此才引起了办事人员进一步了解这位法国人的前女婿的兴趣。办事员开给他一张三个月后领取新证的约会通知书。但离约会时间还有大半个月,他又收到了眼前的这封信。他很有些气愤和不屑:〃这算什么,都离了婚了,还找来。什么共同生活的证明?我问过人了,他们说警察局就是喜欢找你麻烦,不理它,拖拖就没事了,你说对不对?〃我说大概不对。要是空着手去赴警察局的约,估计就会麻烦了。
第四章 纸张,纸张第32节:不翼而飞的纸张(2)
他让我陪他去作翻译,我同意了。巴黎警察局长期居留办理处,叫号器上显示出四眼崽的号。我们在办公桌前坐下,他满脸讨好的笑容,递上约会通知书和那张旧的十年居留证的手却微微颤抖。50来岁的女办事员颇为和蔼,翻开他的案卷,粗粗一览便脸色大变,冷冷地问道,他什么也没带来吗?她转身进了里间,看样子是和负责人交谈去了。她出来时开出一张有效期为一个月的新的约会通知单,并把那张浅红淡蓝的塑料卡放进了案卷里。我问道方先生该做什么,办事员简单回答等通知,约会就结束了。四眼崽晕头转向地走出警察局的大门,身上比进来时少了一样东西:那张傲人的卡片不翼而飞了。个把星期后他又来了电话,警察局的信到了。我拆开信,他想问又不敢,万分紧张地看着我,眼光里闪烁着期待。我说没什么,和上封信一样,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提供共同生活的证明。否则,警方将认为这是个假结婚。四眼崽又急又气:〃什么叫共同生活的证明,什么叫共同生活的证明?这还不够吗?〃他递过一张皱巴巴的结婚登记。上面注明他和伊丽莎白·莫若在市政府代表前宣布结婚,双方家人都不在场。证婚人:黄××,林××,职业,餐馆服务员。
我说,就这样就结成了婚,还享受了几年的〃十年头〃,他也该知足了。法国法律虽然规定外国人和法国人结婚可以获得居留,但是,在这条法律边还写着:如有理由怀疑结婚的目的仅是为了帮助非法的外国人获得居留证,市政府和警察局可以暂不办理,进行必要的调查。我说至于共同生活的证明嘛,可以是写有两人名字的租房合同、看门人或是邻居的证明,两人共有的户头,夫妻共同申报家庭收入的税单,一块儿旅行的照片,他的前妻或是前岳父母的证词……他连张结婚照也没有,对我只能想出这些〃共同生活的证明〃很不满意:〃这些东西算什么嘛,别的就不行吗?她的证词?婚都离了,你叫我上哪儿去找她?〃我说你那几个促成此事的证婚人朋友呢?只管赚钱,出了事就不管了?他说自己和他们联系过,回答是找不到女方。四眼崽还留有女孩家里的电话,我试着拨了过去,说林先生希望和伊丽莎白通话。对方说我是她的母亲,她已经非常被打扰了,我们不希望和你们有任何联系,请不要再打电话来……〃难道我这事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
没有百分之三十,没有百分之十,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了吗,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希望,百分之零点零零零……〃我赶紧打断他。说看来假结婚是否定不了的事实。也许,他可以从另一个角度作些申诉,说自己来法国已久,建立了正常的生活和工作,并且一直履行自己纳税人的职责,积极融入法国社会……但我不知道对最后的结果有没有用处。他赶紧把那一个大文件夹递过来,我在一堆广告、说明书、电话费、社会保险单等法文〃字纸〃中翻出六七个月的工资单,是他一年半在巴黎的全部工作成绩。最多的一个月工作了15天,工资3000多法郎……过了几天他又打来电话,说有个朋友给推荐了个律师,该律师把警察局里的法官都认识遍了,专办中国人的事,一办一个准。我陪他到了律师事务所。律师是位女性,的确经常为中国人打官司,口碑很好。她看了警察局的信,说如果你找不到证据和证词,又要打官司的话,你浪费钱,我浪费时间。四眼崽说能不能让律师写几份证词,他去找人签字。律师笑了,说证词是证人写的,你这是让我帮你做伪证。这件事,没有证据,就没有任何希望。四眼崽面色发白。
我倒替他感到庆幸:在法国,有不少律师利用中国人对法国法律事务的无知乱收费用。只要律师说有个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希望,谁也拦不住他掏空所有的口袋……他终于哆哆嗦嗦说出了不敢出口的问题:〃那就要收掉我的纸张了?〃〃很不幸,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而且,这还是个犯罪行为。〃律师事务所是在巴黎五区一条高档商业繁华的大街上,四眼崽低头走着,突然积郁的情绪爆发起来,引得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狗日的法国!这算什么!哪有给了我纸张又收回去的?要是你不给我纸张,我他妈的就回中国了,我他妈的现在已经发大财了!〃一个月后,四眼崽收到一张IQF,出境令。警方指明他和法国人的结婚的惟一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居留权,所以现在取消他的居留权。让他在两个月内离开法国。一般的出境令只给一个月的期限。
大概是警方考虑到他来法日久,有更多的个人事务要处理吧。信上指出如果他不同意以上的处置,可以去内政部进行行政上诉或是去行政法庭进行司法上诉。他很气愤地说当然要告,理由还是没见过给了人的东西还能要回去的。又说当初要是找了谁就好了,那个人可真的是把警察局里的人都认识完了。他还没来得及上法庭打官司,官司已经来找他了:巴黎轻罪法庭给他寄来一张通知书,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和法庭联系,以便审理他的假结婚案。也就是说在出境令的行政决定上,可能还会加上罚款和坐半个月牢的司法判决。他没去联系,也就再没提上诉的事。
第五章 张长云第33节:小商品,大市场
跟张长云出门一趟之后,我找了个机会又去了他家。那回是晚上10点来钟。在巴黎的华人圈子里,这时上人家拜访不算晚。因为很多华人从事餐馆业,十一二点能下班就不错了,另一个主要经济领域服装加工行当也是不到晚上9点、10点不会收工。所以11点到凌晨1点,成了温州老乡们约定俗成的社会活动的时间。住在张长云家中的房客也都下班了,还有个40来岁的女性朋友带着10岁的儿子来串门。房间里一时济济一堂。房客都是男的,门厅双人床上的两个房客已经呼呼大睡,地上的旅游鞋发出令人不适的气味。另一个房客步张长云的后尘也干小贩,谈起自己的行当来却唉声叹气,说这些烂东西,谁会要,一天下来,跑断了腿,挣的钱还不够吃饭。张长云搂着五岁多的宝贝儿子,让孩子和我说法语。我发现这孩子法语说得乱七八糟,温州话也乱七八糟。双语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似乎都有早期语言发育的问题。来串门的妈妈向张长云夫妇诉苦,说自己的孩子不愿去中文班上课。
巴黎温州移民组成的侨团开设了中文班,在法国学校没课的星期三星期六开两次课。据他妈妈说,这个10岁的孩子放学后怎么也不愿意去学中文。他执拗地低着头,任凭他妈妈指责,鼻子里发出抗议的哼哼。张长云和他老婆插了几句话,也没改变他的态度。这时,他妈妈好像突然想到了个很有说服力的论据,有些得意地说道:〃你以后工作了,只会说法文,你的工资有一万:你要是还会说中文呢,你的工资就一万五了。〃孩子鼻子里的哼哼声更大了。的确,和温州老乡聊天,总觉得他们是给你在报账。他们对数字有着特别的喜好:过去这段时间本来打算挣多少,实际上挣了多少,如果这段时间不这样做又能多挣多少,谁没听自己的建议少挣了多少,下面打算挣多少,挣多少后再挣多少……我问张长云老婆,孩子长大后想让孩子干什么,她说看他自己。那让他和中国人结婚还是法国人结婚?回答颇让我吃惊:法国人。
为什么?她轻轻地嘀咕了一句:〃中国人,太看重钱!〃我介绍了法国记者朋友勃盖和张长云认识,他也跟着张长云一起跑了一天的生意,领略了这个温州小贩的风采。他记下了很多细节,包括张长云经常说的,似法文非法文的一些发音,回来让我给做解释。他从张长云那儿买了5块女声报时表,准备回报社送给同办公室的人做小礼物。过了几天,他又十万火急地给我打电话,说给自己惹了个麻烦:几乎全报社的编辑记者都向他要报时表,他让张长云再预备30块。我说你们那儿岂不是要不得安宁了?他说可不是,他那间小办公室,快到下班时间,每四五分钟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