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班坐公交遇到的堵车一样,顺一顺,下车了,就没事了。很多人看来,王梦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粉丝,跟今天普遍流行的狂热症没多大区别。可是,王梦对那些“粉丝族”却很不屑。
他,固然拥有众多追星族,可是王梦绝不是因为他拥有众多的追星族才迷恋他的,因为王梦喜欢他的时候,他还刚刚在屏幕上露脸。
那是在一部电视剧里,他扮演一个仅仅出现半集就死掉了的小配角。这个小配角,就算他那些粉丝们搜遍他的整个资料,也绝对找不到,就连他自己,大概现在也不愿意再提起这个角色。可王梦却记得非常清楚,他在那一集里,为了烘托男主角的江湖地位,被安排出来勾引男主角的女人,结果当然是死无葬身之地。那个时候王梦十七岁,偶然看到他在酒吧里勾引女人的一个镜头,眼神情深迷离,鼻子直挺挺地立着,更显得孤单和寂寞。他目无一物地穿越喧嚣,直直走到女人的身边,轻狂地问她:“如果,我多一张机票,你愿不愿意跟我飞?”
那一个镜头,那一句对自,王梦看傻了。电视一集一集地演下去,王梦一集一集地等待那个不知道姓名的男人出现,可是,他就像遗失在王梦青春期里的—个梦一样,醒来,就寻不着了。
后来,王梦虽然也喜欢过一些演员、歌星,但是,这些人,是连带他所演的角色或者所唱的某一首歌而令她喜欢上的。而这喜欢的心情也很容易就厌倦了。而他,她所等待的那个他,是没有情节没有节奏的,她就是喜欢他,喜欢看他的样子,喜欢听他说——“如果,我多一张机票,你愿不愿意跟我飞?”
五年后,他成为红歌星。她比任何人都为他骄傲,她想,这个世界恐怕除了他母亲之外,再没有一个女人会那样为他自豪了。当然啦,她在他还没有姓名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他,她比他台下那些呼叫着的狂热的爱要早得多。她简直就是他的“星探”,她甚至还想,大概是他知道有她这么默默地等待,才铆足劲红了起来。
他红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在半集电视剧里说几句对白就消失了的他,他成了大众的他,成了“万人迷”。他星光熠熠地站在万人舞台的最高处,故意气喘吁吁地对台下说——
“为了,你们的爱,我,就算唱到倒下,也,无怨无悔……”
随即,众声狂叫他的名字,排山倒海。他的无怨无悔成为歌迷们的无怨无悔。
他被这些让他挑逗起来的声浪所盖,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了几步。然而,不到几秒钟,他克服了这种本能的反应,顶着声浪朝前走去,走到舞台的边沿,把手伸向那疯狂的人海。这么多年,他在娱乐圈杀出了一条血路,成为今天的红人,他最懂得你退别人就进的规则,就算前边有个无底洞,他也会装作不知道,带着大家熟悉的迷人微笑,一脚踏进去。他已经预备好,踏进去,就是一生。这是他的宿命。
他也是王梦的宿命。王梦踏进去,也是一生。一生,在王梦的眼里,说长也长,就好像她等待他到这个城市来演出,等待就是她的一生;说短也短,如他的一首歌那么短。她爱他,除此以外,她不知道爱是什么,王梦的爱在他的歌里才能活,就像鱼在水里、花在阳光里、竹笋在春雨中,都是自然规律。
王梦检验过这条自然规律。
临近三十岁的时候,她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未嫁女,像模像样地跟一个条件不错的男人谈恋爱。男人用来结婚是没话好说的,外表和内涵都周正,工作也很精英,要是这种男人掉到王梦公司那群女同事的嘴巴里,一定不会被吐出来,非要嚼成无色无味的口香糖之后,再牢牢地粘在自己的手心窝里。同事们都说,王梦会找男人,一找就找准了。可是,王梦却抗不过自然规律。
为了准备结一次正确的婚,王梦的确对这个优秀的男人好,好到什么程度?她把身边的男人等同于他,一颦一笑,都是他的幻影。
王梦将男人的手机壁纸换成了歌星的照片,只要一来电,他就在男人的手机上微笑地亮了起来。刚开始,男人将这当作小女人的调皮。后来,男人向王梦索要照片,他要把手机的壁纸换成王梦,王梦却说,我的样子就在他的脸上,你居然找不到?男人拿着手机一直看,看到照片里终于出现了三维效果,才隐约感觉到王梦娇小的样子呈现在歌星的鼻翼上,俏皮地对自己说:“喂,你这个大笨蛋,才找到我哪,我都等你一辈子了。”男人是那种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他想王梦的时候,就拿手机上的歌星来看。一直看到眼睛发酸了,王梦才出现在人家的鼻翼上。
刚开始,男人认为像王梦这样的小女人,追追星,是时尚,无可厚非。他自己虽然没有喜欢的明星,可是,他也有喜欢的歌。这些歌的确也让他百听不厌,那首《神话》就被他下载作为手机铃声,将所有繁琐的电话都当成“神话”,这样,生活的味道也会有所改变。但是,仅仅是改变生活的味道,相当于味精而已,没想到王梦却把它们当作生活的所有声色盛宴,甚至生活的全部。
“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得到他的拥抱。”在歌星的巨幅广告照片面前,王梦站了足足半个小时。
男人陪着王梦站,还帮王梦跟照片合了影。直到王梦最后说出了这样的话,男人的心情才产生了变化。后来,王梦将整个身体扑到了照片上,两手将头像圈了起来。男人一声不吭,铁青着脸。
通常像这种情况,男人生气了,女人就应该检讨自己,尽快补偿一个甜腻的拥抱或者亲吻,男人也就不好再计较。可是,王梦沉浸在歌星的微笑里,一点也感觉不到男人的情绪,她甚至认为男人就跟眼前的照片一样,笑容灿烂,温柔可亲,惹人疼爱。
男人不愿意当街发怒。他离开了沉浸在幻想里的王梦,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远远地看着王梦。在巨幅照片前,王梦显得小鸟依人,这是男人理想中的女人,男人很多次想象过自己的女人:在疲倦的时候,会缩在他怀里寻求安慰,在调皮的时候,会爬到他背上要求他背,在睡觉的时候,他一抱就逃不到任何地方去了……男人远远地望着,远远地想着这些,气也逐渐消了。
他是个歌星而已,有什么好吃醋的?男人这样宽慰自己,然后,掏出手机,给远处的王梦打电话——
“小傻瓜,还没看饱啊?我都要饿死了。我在对面的餐厅订位,你过来吧?”
王梦才发现男人已经不在身边了,四下张望,看到了远处的男人,觉得好玩,随口就说:呀,我的偶像来接我吃饭去喽,我没空应酬你哦……说完格格格地笑了出来。
男人同时听到了两种笑声,一种来自他手机里,另外一种来自不远处,那张明星照片前的。男人有半分钟的困惑,仔细辨听着这两种因为距离的作用而不能叠合的声音。
女人喜欢一个男歌星,收集他的影象、唱片,在报纸和网络上搜索他的八卦新闻,甚至花高价买他的演唱会门票并在人群里狂热高呼,这些,男人都可以理解并接受,就好像女人喜欢逛街买衣服、订时尚杂志、做美容健身甚至摸摸麻将打打拖拉机一样。可是,王梦跟她们不同,到底不同在哪,男人也说不清楚,这种不同让男人总是感到歌星就在他们中间,甚至在他自己身上。
为了讨好王梦,男人买了电影院里歌星的最新演唱会录像票。歌星站在屏幕上,环绕立体声的音响设备,使得歌星就好像站在电影院里,站在他们跟前。
王梦一落座就没声了。眼睛一分钟都没有离开过屏幕,男人殷勤地给她递饮料、爆米花、小鱿鱼丝,王梦都没有看男人一眼。 男人发现,歌星一首接着一首唱的那些歌,王梦都记得,而且嘴巴里轻轻地附和,歌词一个字也不曾漏过。
男人被王梦的认真所感动。悄悄将手伸过去,覆盖在王梦的手上,男人被吓了一跳,像握到了一块冰。王梦的手冷得像没有血流到的地方。
王梦的血全凝固在她的梦里,她已经顾不得四肢,顾不得头脑,更加顾不得身边的男人了。
歌星在唱一首失恋的歌曲——
“是否一颗星星变了心,透明的夜晚……”
多么普通的一句歌词,王梦却掉泪了,还伴随着轻微的啜泣。幸亏音响的音量很大,王梦的啜泣只有身边的男人听到。男人虽然莫名其妙,还是伸手圈住了王梦的肩,让王梦顺势把头靠在男人的肩上。男人享受着这种姿势,没到半分钟,王梦竟仰起头来,泪光闪闪,楚楚动人地望着男人,缓缓地将嘴巴凑到男人的耳边,一声叹息,说,长得真的太帅了,要命!说毕,猝不及防地,在男人的脸上印下了一个吻。
一瞬间,男人感觉好像被一条蚂蝗叮到了脸上,那一吻吸出了血。
男人再也无法忍受,站了起来,愤怒地穿过走廊。电影院的门被他猛地甩开,给屏幕上的那个男人吃了一大碗闭门羹。
男人就像一首歌,还没唱完,就结束了。可是王梦来不及细想个中缘由。男人离开电影院的第二天,报纸的娱乐版头条预告,歌星将在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零点空降本城,跟本城歌迷一起倒数新年的钟声。
这个消息,如同新年的那一记钟声,提前敲响了。王梦开始筹划去看他。除了跟众多粉丝一样,要去弄一张最近距离的票之外,王梦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她觉得自己都要忙坏了。而最让王梦头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她如何安置她那颗从得知他要来的这个消息开始就忙乱不已的心。
二
王梦看过他的演出。那次,他从香港到大陆巡回演出,北京、上海、广州、成都,四个点,她都跑去看了。可是,由于远离自己所在的这个城市,再怎么提前订票也无法订到近距离票。
在广州的那一场,她幸运地买到了甲等票,花了一千三百八十元,是在网上“歌迷俱乐部”订到的。那一次,她不眠不休地在网上等着订票,几天几夜,不断地刷新网页,就像那些买股票的散户,不断地盯着布告栏,等待数字的更新等待财富的暴涨。工夫不负有心人,王梦第一个订到了甲等票。甲等票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可以在他的脚下仰望他,可以看清楚他脸上的汗水和表情,幸运的话还可以得到他的握手,更更幸运的话,还可以上台献花并索取拥抱和亲吻……
从得到票的那一刻起,王梦的思维和想象力都贫瘠到了可怜的地步。只有想象中那几个令人狂喜的场面,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她不断地预演着跟他接触的每一个细节,这些细节捂在她的心里,要是时间再长一点的话,一定都会像孙悟空吹口气复制出若干个猢狲一样,每一个都翻着筋斗、腾云驾雾地翻到广州,翻到演唱现场,翻到歌星的怀里。王梦好不容易将这些猢狲都按住,赶到了演唱会场,一看,她绝望到了冰点——甲等区的位置离舞台远了去了。在甲等区与舞台之间,还有隔离区、VIP区,这两个区,占据了整个现场的一半。
王梦在广州看到的他,只有指甲片那么大。可在绝望之余,她的想象力又变得丰富、妖娆起来。她幻想着自己能在后台出口处守到他,她不顾一切地冲向他,哪怕只沾到他的衣襟;她还想到他下榻的酒店寻找他,哪怕只摘下他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