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长假结束,我们不得不在儿女情长的琐事里抽出时间来谈点儿正事,一件是黄鹂跟我去北京工作还是我回省城来工作;另一件是我们的婚礼采取什么样的方式。第一件事上,在黄鹂的坚持下我只好妥协,决定辞职回省城,黄鹂的理由很充分,在省城我们有很多结婚和生活的便利条件,比如现成的房子,稳定的社会关系,等等,而在北京,恐怕婚礼都没几个人参加;第二件事上,我们有些争执不下,黄鹂想在教堂举行一场西式婚礼,而我却主张在礼堂来一道中式的庆典,最后双方只好都退让了一步,先到教堂戴戒指,然后再去酒店吃中餐,整个一个中西婚合璧。婚礼的问题达成协议后,我郑重提到了父母的问题,总不能让双方父母缺席吧?谁知我开了个头儿,就见黄鹂的脸色沉了下来,看上去很不高兴,我只好识趣地打住,讪讪地没再说什么。
我是初七上午动身回北京的,准备明天一上班就向单位递交辞呈,到达北京时已是深夜了,我乘坐最后一班地铁还没到目的地,就忽然接到了黄鹂的电话,她声音沉沉地:“方舟,你不用辞职了!”我仍是一愣,我没想到一个女人善变得这么快,她不会又要和我马上离婚吧?我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儿。“我也去北京。”黄鹂很平淡的话倒让我那颗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你怎么了?为什么……”我不由自主地问道,可我的问题还没陈述完就被电话里黄鹂那尖厉的喊叫打断了:“不为什么!你为什么总问那么多为什么啊?我就是想去北京了,行了吧!你满意了吧!”我骇了一跳,没想到黄鹂会突然这么激动,我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电话里忽然又传来了黄鹂的哭声,我很想再问个为什么,可还是忍住了,只好说:“好吧,那我等你过来。”
第二天,我开始若无其事地报到上班,笑呵呵地挨个给碰见的同事拜年,当然也包括夏雪,那时她还刚来我们周报不长时间,羞涩涩的象一枚淋在春雨里的水草。此后的几天我便忙得焦头烂额了,我要在奔波采访的间隙里和下班的时间忙私事,比如我要租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我现在租用的几百号人喧嚣的学生公寓根本不适合夫妻生活,最好能租到一个单间,那样最经济也最方便,还要添置一些必备的生活娱乐用品。当然,最棘手的还是要处理一些人事关系,正暧昧着的或即将暧昧的,一个生理上正常的男人孤独寂寞久了,难免会做出一些愚蠢的傻事,我要用一张白纸来迎接黄鹂,然后共同开始幸福的新生活。还好,虽然有些事处理起来确实很难缠也很头疼,但老天眷顾,并没有过分得为难我,在黄鹂要赶来之前我总算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黄鹂原本约定在正月十五那一天来北京,可她跟单位的交接工作出了点岔头,只好延期几天,我也只好一个人赏月了。等待的时间里,我忽然想起应该给自己的父母的再打个电话,跟黄鹂办了结婚手续后我曾给老家打过电话,但我没敢提登记的事,这么大的事不是我事先不跟他们商量,而是当时我与坚持要速战速决的黄鹂耗在那儿了,根本来不及,我怕提了惹他们生气,怎么的也得让他们过个好年啊,我只借口说春节有事不回家了。我惴惴不安地把电话打过去,长音响了好长时间才有人接,却是我的母亲,我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板着脸的不可侵犯派。我毫无头绪地将事情讲述了一遍,母亲好象没怎么听明白,但她却听懂了我们已登记结婚这一事实。
“你怎么这样?这么大的事,怎么着你也得和家里通个气儿啊!你让我怎么跟你爸说啊?他非气出心脏病不可!”母亲迎头就这么一句。我的心又紧绷了起来:“妈,你小声点儿!”“放心吧,你爸不在家!”母亲仍声音很大声地说,接着又反来复去地责怪起我来,我只好一声不吭地乖乖听训,可听着听着,我就从母亲的语气中听出了喜悦来,果然她就来了一句:“那姑娘人怎么样?”我便把黄鹂天上地上地赞美了一番,还顺便把她的家境交代了一下。“人好就好,钱不钱的无所谓,你不要亏待了人家,可不能拿婚姻当儿戏!”倒是女人说话都向着女人,还没见面呢,就护短儿了。我刚想表态,母亲却又说:“有时间带回来,让我和你爸看看!”我便忽然来了兴致:“放心吧老妈,包您满意!”
黄鹂来的那天北京刚下过一场小雪,空气中流动着难得的宁静和清新,我打车从北京站把大包小裹的黄鹂接到木樨地我新租的住处——一套仅有40多平米的单间,打开房门时她的眼睛都亮了:“这就是我们的家吗?”我边笑着边点头“恩”了一声。然后她就跑进卧室又跑进厨房看了看,满意得不住点头:“小是小了点儿,不过挺温馨的,我喜欢!”能得到黄鹂的嘉许,我不禁松了口气。看着黄鹂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真想象不出她在电话那端哭泣时是怎样的形象。那天,黄鹂偎依在我的怀里,终于向我讲述了有关她家庭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不但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忽然间理解了她的哭泣,而且让一直自以为很了解黄鹂的我很惭愧,原来我还不算真正了解她。
黄鹂的物质层面上很优裕,可精神层面却并非如此,她也有一个的令人怜惜的坎坷身世。黄鹂其实不应该姓黄,她应该姓李,她的亲生父亲在文革时就是一个国家干部,那时还单身的他和黄鹂的母亲好上本是无可非议的事,可坏就坏在他们没结婚就搞大了肚子,未婚先育的生活作风问题在当时可不是小事,免不了要丢官罢职挨批斗,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万般无奈,等孩子偷偷生下来后,两人便商量着把孩子过继给了一对普通工人,就是黄鹂的大姨妈和大姨夫,而他们正好一直都没有生育,毕竟也有点骨血关系,当然也喜欢得不得了,因此黄鹂的名字一出现在户口薄上时,她就和的大姨妈之间有着法律效应的母女关系。黄鹂打生下来也没吃几顿母乳,是大姨妈有奶粉把她喂养大的,从会叫妈那天起她就一口一个妈地管大姨妈叫着,所以黄鹂现在提起这个茬儿还幽怨地说她现在身体之所以那么瘦弱,跟她小时侯没吃得上母乳有决定性的关系。
黄鹂被送给大姨妈不长时间,她的父母就光明正大地结了婚,成了合法夫妻,可他们却仍然无法堂堂正正地把亲生女儿认领回来,一年后他们又生下了一个儿子。时间飞逝,转眼文革结束,又迎来了改革开放,很多官员也抓准时机纷纷下海,当时已是市电业局局长的黄鹂的父亲成了他们中的一员,毕竟有着特殊的背景和关系,黄鹂的父亲在商海中可谓一帆风顺,没了官职的约束,经济条件也好了,夫妻俩就想把多年心结也解了,那就是把亲生女儿黄鹂认归到自己的膝下,那时黄鹂已经上初中了。可谁知黄鹂的大姨妈和大姨夫说啥也不同意,从小一点点看着长大的,感情也深着呢,好说歹说两个人总算同意了,但知道了真相的黄鹂又哭着闹着死活不同意了,还差点没闹出离家出走的悲剧,黄鹂的父母只好作罢,也只能在物质上尽心尽力了。
高中毕业后,黄鹂就在亲生父母的帮助下去了美国留学,那时黄鹂的父亲已相当有钱了,人一旦钱多,夫妻关系就容易出问题,就在黄鹂去美国留学的第二年,她的父母就离了婚,她的父亲又娶了一个比他小20多岁的漂亮女人,那女人还为他生了个孩子,而她的母亲不久后也改嫁给了一个刚离异的处级干部,父母的种种作为使原本内心就有隔膜的黄鹂,产生了更大叛逆与不屑。黄鹂原本也打算毕业留在美国,她想离亲生父母远一点儿,可大姨夫忽然身患绝症去世了,大姨妈以前就是一身的病,需要人照顾,而除了黄鹂之外她又无儿无女,黄鹂在感情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抛下这个世上她感觉最亲的人,这样,留学毕业后的黄鹂不得不回国工作,以便有更多的机会和时间照看大姨妈,谁知老天不遂人愿,她回过仅半年,大姨妈也离开了人世。
黄鹂回国工作了,这让已有些后悔送女儿去大洋彼岸读书的离异父母很高兴,虽然黄鹂对待他们的态度冷漠,但他们总是尽可能多地创造与黄鹂见面的机会,他们也想尽最大的努力来补偿那二十几年里感情的缺失,给黄鹂最好的居住条件,还给她办理了一张建行的龙卡,定期往里存入数目可观的生活费,这些黄鹂倒没有拒绝,而且享用得理所当然。但父母对她婚姻问题的过分热心,却让黄鹂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们不是给她介绍某银行行长的儿子,某公安分局局长的公子,就是某集团懂事长的外甥,他们这种“门当户对”的势利观念甚至让黄鹂恶心,有时就觉得她成了他们手中攀龙附凤的工具,摆脱这种无休止折磨的最好办法,就是自己尽快找个男朋友,幸好一次偶然的机会,黄鹂遇上了她的前男友,父母的热心行动才就此告一段落。
就在我告别省城来北京工作两个月后,黄鹂与相处了两年的前男友也分了手,她的父母得知这一情况后,又不厌其烦地为女儿牵起线搭起桥来,黄鹂忍耐了几次实在无法再忍下去,用她的话说:“一听相亲这两个字我就恐惧!”黄鹂不是不喜欢相亲,何况她年龄也不小了,也该嫁人了,但问题是她不能随便就嫁一个毫无感觉的人!她也知道,要想尽早结束这种“相亲噩梦”,就要尽快找个值得嫁的人嫁了。其实黄鹂心中已确定人选了,就是我,于是在相亲形势日益严峻的迫切下,她终于鼓起勇气给在北京的我打了那个长途电话。春节长假结束,我动身回北京后,黄鹂便先后给父母打电话商量婚礼的事,看来我说的话她还是用心考虑了,打电话之前她已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知道他们一听结婚登记的事肯定会不高兴,可生米已煮成熟饭,他们又能怎么样呢?但没想到事情远远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黄鹂的母亲极力反对:“不行不行,你怎么这么草率?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前途啊”“他怎么了?你没见过他怎么就知道他不好啊?”黄鹂努力为自己辩解。“他没钱,又没有固定工作,他好能好到哪儿去啊?你现实点吧!”黄鹂的母亲武断地说。而黄鹂的父亲就近于冷酷无情了:“我不管你们真办了手续还是假办了手续,反正还没办婚礼就不算数,你马上给我离开他,否则我就没你这个女儿,那套房子你也别住了,钱我一分都不会再给你!”“不要就不要,你们本来就没我这个女儿!”黄鹂很愤怒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她就伤心哭泣起来。虽然跟亲生父母间的关系一直都不太融洽,但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跟他们发脾气,也难怪我在地铁接到她电话时,她的情绪波动那么大。
事情已过去十几天了,黄鹂显然已能面对现实,所以向我讲述这些时,她表情平静,声音也很平淡,让我看在眼里就也有些担心。等黄鹂讲完了,我不禁就问:“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啊?”黄鹂仍平静地说:“我不想提这些事。”我看着她,又诚恳地说:“其实,你父母也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