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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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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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女人那地方儿,女人还不抬起脑袋来。老婆儿说:“先生,这是我的媳
妇。我的儿子是机器匠,偷了人家东西,给抓进去了,可怜咱们娘儿们四天
没吃东西啦。”

(可不是吗那么好的题材技术不成问题她讲出来的话意识一定正确的不
怕人家再说我人道主义咧。。)
“先生,可怜儿的,你给几个钱,我叫媳妇陪你一晚上,救救咱们两条
命!”
作家愕住了。那女人抬起脑袋来,两条影子拖在瘦腮帮儿上,嘴角浮出
笑劲儿来。
嘴角浮出笑劲儿来。冒充法国绅士的比利时珠宝掮客凑在刘颜蓉珠的耳

朵旁,悄悄地说:“你嘴上的笑是会使天下的女子妒忌的——喝一杯吧。”
在高脚玻璃杯上,刘颜蓉珠的两只眼珠子笑着。
在别克里,那两只浸透了cocktail 的眼珠子,从外套的皮领上笑着。
在华懋饭店的走廊里,那两只浸透了cocktail 的眼珠子,从披散的头发

边上笑着。
在电梯上,那两只眼珠子在紫眼皮下笑着。
在华懋饭店七层楼上一间房间里,那两只眼珠子,在焦红的腮帮儿上笑


着。
珠宝掮客在自家儿的鼻子底下发现了那对笑着的眼珠子。
笑着的眼珠子!
白的床巾!
喘着气。。
喘着气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
床巾:溶了的雪。
“组织个国际俱乐部吧!”猛的得了这么个好主意,一面淌着细汗。
淌着汗,在静寂的街上,拉着醉水手往酒排间跑。街上,巡捕也没有了,

那么静,像个死了的城市。水手的皮鞋搁到拉车的脊梁盖儿上面,哑嗓子在

大建筑物的墙上响着:
啦得儿。。啦得——
啦得儿
啦得。。
拉车的脸上,汗冒着;拉车的心里,金洋钱滚着,飞滚着。醉水手猛的

跳了下来,跌到两扇玻璃门后边儿去啦。
“Hullo,Master!Master!” 
那么地嚷着追到门边。印度巡捕把手里的棒冲着他一扬,笑声从门缝里

挤出来,酒香从门缝里挤出来,Jazz 从门缝里挤出来。。拉车的拉了车杠,
摆在他前面的是12 月的江风,一个冷月,一条大建筑物中间的深巷。给扔在
欢乐外面,他也不想到自杀,只“妈妈的”骂了一声儿,又往生活里走去了。

空去了这辆黄包车,街上只有月光啦。月光照着半边街,还有半边街浸
在黑暗里边,这黑暗里边蹲着那家酒排,酒排的脑门上一盏灯是青的,青光
底下站着个化石似的印度巡捕。开着门又关着门,鹦鹉似的说着:

“Good—bye,Sir。”


从玻璃门里走出个年轻人来,胳膊肘上挂着条手杖。他从灯光下走到黑
暗里,又从黑暗里走到月光下面,叹息了一下,悉悉地向前走去,想到了睡
在别人床上的恋人,他走到江边,站在栏杆旁边发怔。

东方的天上,太阳光,金色的眼珠子似地在乌云里睁开了。
在浦东,一声男子的最高音:
“嗳。。呀。。嗳。。”
直飞上半天,和第一线的太阳光碰在一起。接着便来了雄伟的合唱。睡


熟了的建筑物站了起来,抬着脑袋,卸了灰色的睡衣,江水又哗啦哗啦的往

东流,工厂的汽笛也吼着。
歌唱着新的生命,夜总会里的人们的命运
醒回来了,上海!
上海,造在地狱上的天堂。

《上海的狐步舞》导读

穆时英(1912—1939),浙江慈溪人,20 年代后期开始文学创作。第一
部小说集《南北极》主要描写都市无产者的生活,有浓厚的市井生活气息。
在稍后出版的《公墓》、《白金的女体塑像》、《圣处女的感情》等集子中,
明显接受了西方现代主义文艺思潮的影响,尤其是借鉴了法国、日本的新感


觉主义小说的表现方法,创造了中国的“新感觉派”小说。

穆时英的小说大多以城市生活为题材,描写现代都市人在金钱侵蚀下的
病态生活和扭曲灵魂,人性的虚伪,人欲的放纵,道德的沦丧,精神的疲惫
构成了一幅幅灰暗的都市风景画,表达了作者对现代资本主义生活的厌恶与
否定情绪,这也是“现代派”文学在主题表达上的一个共同特征。

《上海的狐步舞》描写了都市资产阶级家庭的堕落生活。一位叫刘有德
的富豪每晚要去赌场玩乐,挥霍钱财,他的年轻的妻子当仁不让,夜夜去舞
厅消磨春光,她的舞伴便是家中的少爷,她法律上的“儿子”。这一对“母
子情人”玩得开心,玩得放荡,灯红酒绿的都市是他们生活的天堂;也正是
在这天堂的夜幕下,有夜行人遭到暗杀,有老妇人为媳妇拉客,有落魄文人
为失恋而苦恼。。,可见,上海,是“造在地狱上的天堂”。

《上海的狐步舞》同穆时英的大多数小说一样,抛弃了传统写实小说的
叙述风格,注重描写现实世界在内心折射后的直觉与表象。渲泄心中的情绪。
外部世界在作家的眼里不再是客观的真实,也没有外在的逻辑联系,它只是
直觉的排列,幻象的组合,带着作家强烈的主观印记。如“上了白漆的街树
的腿,电杆的木的腿,一切静物的腿,。。revue 似地,把擦满了粉的大腿
交叉地伸出来的姑娘们。。白漆的腿的行列。”对上海夜景描写,作者用了
“腿”的意象加以描述,颇能体现都市生活物欲横流的本质特征。

在结构上,新感觉小说同样放弃了传统小说情节的逻辑联系,往往采用
场景描写或片断组合的方式构成小说的全部内容,场景描写多,镜头转移快,
仿佛电影“蒙太奇”的运用,让读者自己去领悟画面剪接的内涵与意蕴,使
“新感觉小说”有了它突出的感性特征。《上海的狐步舞》在表现资产阶级
家庭的堕落生活时,并不叙述他们夜生活的全部内容,只截取几个片断,辅
以简约的描述,便让读者看到了这些有钱人的堕落与腐朽,作者甚至采用镜
头扫描的方式,通过意象排列集中表现都市饭店夜生活的特征,它的每一层
楼都是相同的;“白漆房间,古铜色的鸦片香味,麻雀牌,《四郎探母》、
《长三骂淌白小娼妇》,古龙香水和淫欲味,白衣侍者,娼妓掮客,绑票匪,
阴谋和诡计,白俄浪人。。”小说在开头描写路人被杀,在中间插入老妇人
为媳妇拉客,在结尾描写文人的失意更是有意淡化中心情节,渲染作品的“灰
色情绪”,使小说的层次更加丰富,主题表现更加深刻。

(刘学明)


春阳

施蛰存

婵阿姨把保管箱锁上了,走出库门,看见那个年轻的行员正在对着她瞧,
她心里一动,不由的回过头去向那一排一排整整齐齐的保管箱看了一眼,可
是她已经认不得那一支是三○五号了。她望怀里一掏,刚才提出来的一百五
十四元六角的息金好好地在内衣袋里。于是她走出了上海银行大门。

好天气,太阳那么大。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感觉到的。不错,她一早从昆
山趁火车来,一下火车,就跳上黄包车,到银行。她除了起床的时候曾经揭
开窗帘看下不下雨之外,实在没有留心过天气。可是今天这天气着实好,近
半个月来,老是那么样的风风雨雨的没得看见过好天气,今天却满街满屋的
暖太阳了。到底是春天了,一晴就暖和。她把围在衣领上的毛绒围巾放松了
一下。

这二月半旬的,好久不照到上海来的太阳,你别忽略了,倒真有一些魅
力呢。倘若是像前两日一样的阴沉天气,当她从玻璃的旋转门中出来,一阵
冷风扑上脸,她准是把一角围巾掩着嘴,雇一辆黄包车直到北火车站,在待
车室里老等下午三点钟开的列车回昆山去的。今天扑脸上的乃是一股热气,
一片晃眼的亮,这使她平空添出许多兴致。她摸出十年前的爱尔琴金表来。
十二点还差十分。这样早。还好在马路上走走呢。

于是,昆山的婵阿姨,一个儿走到了春阳和煦的上海的南京路上。来来
往往的女人男人,都穿得那么样轻,那么样美丽,又那么样小玲玲的,这使
她感觉到自己的绒线围巾和驼绒旗袍的累赘。早知天会这样热,可就穿了那
件雁翎绉衬绒旗袍来了。她心里划算着,手却把那绒线围巾除下来,折叠了
搭在手腕上。

什么店铺都在大廉价。婵阿姨看看绸缎,看看瓷器,又看看各式各样的
化妆品,丝袜,和糖果饼干。她想买一点吗?不会的,这一点点力她定是有
的。没有必需,她不会买什么东西。要不然,假如她舍得随便花钱,她怎么
会牺牲了一生的幸福。肯抱牌位做亲呢?

她一路走,一路看。从江西路口走到三友实业社,已经过午时了。她觉
得热,额角上有些汗。袋里一摸,早上出来没带着手帕。这时,她觉得有必
需了。她走进三友实业社去买了一条毛巾手帕,带便在椅子上坐坐,歇歇力。

她隔着玻璃橱窗望出去,人真多,来来去去的不断。他们都不像觉得累,
一两步就闪过了,走得快,愈看人家矫健,愈感觉到自己的孱弱了,她抹着
汗,懒得立起来,她害怕走出门去,将怎样挤进这些人的狂流中去呢?

到这时,她才第一次奇怪起来:为什么,论年纪也还不过三十五岁,何
以这样的不济呢?在昆山的时候,天天上大街,可并不觉得累,一到上海,
走不了一条马路,立刻就像个老年人了。这是为什么?她这样想着,同时就
埋怨着自己,应该高兴逛马路玩,那是毫无意思的。

于是她勉强起身,挨出门。她想到先施公司对面那家点心店里去吃一碗
面,当中饭。吃了面就雇黄包车到北火车站。可是,你得明白,这是婵阿姨
刚才挨出三友实业社的那扇玻璃门时候的主意。要是她真的累得走不动,她
也真的会去吃了面上火车的。意料不到的却是,当她望永安公司那边走了几
步路,忽然地让她觉得身上又恢复了一种好像是久已消失了的精力,让她混


合在许多呈着喜悦的容颜的年轻人的狂流中,一样轻快地走。。走。

什么东西让她得到这样重要的改变?这春日的太阳光,无疑的。她不仅
改变了她的体质,简直还改变了她的思想。真的,一阵很骚动的对于自己的
反抗心骤然在她胸中灼热起来。为什么到上海来不玩一玩呢?做人一世,没
钱的人没办法,眼巴巴地要挨着到上海来玩一趟,现在,有的是钱,虽然还
要做两个月家用,可是就使花完了。大不了再去提出一百块来。况且,算她
住一夜的话,也用不了一二十块钱。人有的时候得看破些,天气这样好!

天气这样好,眼前一切都呈着明亮和活跃的气象。每一辆汽车刷过一道
崭新的喷漆的光,每一扇玻璃橱上闪耀着各方面投射来的晶莹的光,远处摩
天大厦的圆领形或方形的屋顶上辉煌着金碧的光,只有那先施公司对面的点
心店,好像被阳光忘记了似的,呈现着一种抑郁的烟煤的颜色。

何必如此刻苦呢?舒舒服服地吃一顿饭。婵阿姨不想吃面了。但她想不
出应当到什么地方去吃饭。她预备叫两个菜,两个上海菜,当然不要昆山吃
惯了的东西,但价钱,至多两元,花两块钱吃一顿中饭,已经是很费的了,
可是上海却说不来,也许两个菜得卖三块四块。这就是她不敢闯进任何一家
没有经验的餐馆的理由。

她站在路角上,想,想。在西门的一个馆子里,她曾经吃过一顿饭,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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