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光朴把他当成了聋子耳朵——摆设,在政治上把他搞成了活哑巴。这本来
是他平时惯于装聋作哑的成绩,他应该庆幸自己在政治上的老谋深算。但现
在他却异常憎恨自己,他开脱了自己却加重了老乔的罪过,这是他没有料到
的。他算一个什么人呢?况且这几个月他的心叫乔光朴燎得已经活泛了。他
的感情和理智一直在进行争斗,而且是感情占上风的时候多,在几个重要问
题上他不仅是默许,甚至是暗地支持了乔光朴。他想如果干部都像老乔,而
不像他石敢,如果工厂都像现在电机厂这么搞,国家也许能很快搞成个样子;
党也许能返老还童,机体很快康复起来。可是这些控告信又像一顿冰雹似地
撸头盖脸砸下来,可能将要被砸死的是乔光朴,但是却首先狠狠地砸伤了石
敢那颗已经创伤累累的心。他真不知道怎样对付这些控告信,他生怕杜兵这
些人和社会上那些正在闹事的人串联起来,酿成乱子。
石敢注意力全集中在控告信上,听见外面有人喊他,开开门见是霍大道,
赶紧让进屋。
霍大道看看屋子:“老乔没在你这儿?”
“他没来。”
“嗯?”霍大道端起石敢给他沏的茶喝了一口,“我听说他回来了,吃
过饭就去看他,碰了锁,我估计他会到你这儿来。”
“他们两口子看戏去了。”石敢说。
“噢,那我就在这儿等吧,今天晚上不管有多好的戏,他也不会看下去。
可惜童贞的一片苦心。”霍大道轻轻笑了。
石敢表示怀疑地说:“他可是戏迷。”
“你要不信,咱俩打赌。”霍大道今晚上的情绪非常好,好像根本没注
意石敢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又自言自语地说:“他真正迷的是他的专业、他
的工厂。”
霍大道扫了一眼石敢桌上的那一堆控告信,好像不经意似地随便问道:
“他都知道了吗?”
石敢摇摇头。
“出差的收获怎么样,心情还可以吗?”
石敢又摇摇头。刚想说什么,门忽然开了,乔光朴走进来。
霍大道突然哈哈大笑,使劲拍了一下石敢的肩膀。
这下把乔光朴笑傻了。石敢赶紧收藏控告信。这一回他的神情引起了乔
光朴的注意。乔光朴走过去抓起一张纸看起来。
霍大道向石敢示意:“都给他看看吧。”
心里并不畅快的乔光朴,看完一封封控告信,暴怒地把桌子一拍:“混
蛋,流氓!”
他急促地在屋里来回走着,左颊上的肌肉不住地颤抖。他没有吱声,嘴
里的牙咬得咯嘣咯嘣响。他走到霍大道跟前,霍大道悠闲而专心地看报,没
有看他。他问石敢:“你打算怎么办?”
石敢扫一眼乔光朴,说:“现在你可以离开这个厂了,今年的任务肯定
能完成,你完全可以回局交令。我一个人留下来,风波不平我不走。”
乔光朴吼起来:“你说什么?叫我溜?电机厂还要不要?”
“你这个人还要不要?你要再完蛋了,要伤一大批人的心,往后谁还
干!”石敢实际也是说给霍大道听。
霍大道静静看着他们俩,就是不吭声。
乔光朴怒不可遏,在屋里来回蹓跶,嘴里嚷着:“我不怕这一套,我当
一天厂长,就得这么干!”
石敢终于忍不住走到霍大道跟前,说:“霍局长,你说怎么办?”
霍大道淡淡地说:“几封控告信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不过你还够朋友,
挺讲义气,让老乔先撤,你为他两肋插刀顶上一阵子,然后两人一块上山。
嗯,真不错。石敢同志大有进步了。”
石敢的脸腾一下红了。
霍大道含笑对乔光朴说:“老乔,你回电机厂这半年,有一条很大的功
绩,就是把一个哑巴饲养员培养成了国家的十二级干部。石敢现在变化很大
了,说话多了,以前需要别人绑上拖着去上任,现在自己又想当书记又想兼
厂长。老石同志,你别脸红,我说的是实话。你现在开始有点像个党委书记
了。不过有件事我还得批评你,冀申调动,不符合组织手续,没有通过局党
委,你为什么放他走?”
石敢脸一红一白,这么大老头子了,他还没吃过这样的批评。
霍大道站起来,走到乔光朴身边,透彻肺腑的目光,久久地盯住对方:
“咬什么牙,不值得。在我们民族的老俗话中,我喜爱这一句:宁叫人打死,
不叫人吓死!请问:你的精力怎么分配?”
“百分之四十用在厂内正事上,百分之五十用去应付扯皮,百分之十应
付挨骂、挨批。”乔光朴不假思索地说。
“太浪费了。百分之八十要用在厂里的正事上,百分之二十用来研究世
界机电工业发展状态。”霍大道突然态度异常严肃起来,“老乔,搞现代化
并不单纯是个技术问题,还要得罪人。不干事才最保险,但那是真正的犯罪。
什么误解呀,委屈呀,诬告呀,咒骂呀,讥笑呀,悉听尊便。我在台上,就
当主角,都得听我这么干。我们要的是实现现代化的‘时间和数字’,这才
是人民根本的和长远的利益所在。眼下不过是开场,好戏还在后头呢!”
霍大道见两个人的脸色越来越开朗,继续说:“昨天我接到部长的电话,
他对你在电机厂的搞法很感兴趣,还叫我告诉你,不妨把手脚再放开一点,
各种办法都可以试一试,积累点经验,存点问题,明年春天我们到国外去转
一圈。中国现代化这个题目还得我们中国人自己做,但考察一下先进国家的
做法还是有好处的。。”
三个人坐下,一边喝着茶,一边谈起来,越谈兴致越高。霍大道突然对
乔光朴说:“听说你学黑头学的不错,来两口叫咱们听听。”
“行。”乔光朴毫不客气,喝了一口水,把脸稍微一侧,用很有点裘派
的味道唱起来: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
改革文学的发韧之作
——《乔厂长上任记》导读
新时期改革文学的真正滥觞是在1983 年以后,但是早在1979 年7 月,
蒋子龙就以其短篇小说《乔厂长上任记》,砸下了改革文学的第一记重锤,
为工业经济体制改革敲响了进军的战鼓。它的出现,标志着当代文学中处于
薄弱地位的工业题材小说有了新的成果和突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该作当
之无愧地荣膺了当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一等奖。
小说由“出山”、“上任”、“主角”三个部分组成,写某机电局电器
公司经理乔光朴毛遂自荐到一个已两年零六个月没有完成生产任务的电机厂
当厂长,立下“军令状”,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使工厂面貌发生迅速改变
的故事,揭示了十年浩劫之后工业建设中存在的各种矛盾和严重问题。作品
围绕以乔光朴为代表的改革家和以冀申为代表的阻碍改革者两种力量的较
量,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有魄力、有才干、有锐气、个性鲜明的企业实干家乔
光朴的典型形象。作品中的乔光朴,是新型的社会主义企业家。他主动请战、
锐意进取,他大刀阔斧、披荆斩棘,他锋芒毕露、才华横溢,是搞四化的闯
将、整顿改革的强人。乔光朴的形象,充分体现了时代精神,闪耀着理想的
光辉,是新时期文学中最早出现的工业改革者的典型。
蒋子龙善于以粗犷雄劲的笔调、炽热饱满的情感,刻划工业战线上具有
进攻型和开拓性格的人物,注意描写生活的复杂性和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在
这篇小说里,他既放手写乔光朴扭转危局、开创新局面的魄力,又敢于写他
壮志未酬的隐痛;既放手写他在困难面前的果断行动,又敢于写他在复杂微
妙的人事关系网的包围中的困惑、苦恼,甚至写了他的让步、妥协与受挫后
的孤独感。作为企业家和改革家的乔光朴,他有魄力、有才干、有水平,是
搞生产的行家里手;他目光远大、雄心勃勃、豪放果敢、大胆机智,能不计
较个人恩怨,坚持任人唯贤,是工业战线上不可多得的铁腕人物。作为一个
普通的人的乔光朴,他又有着丰富的感情世界,有脾气、有缺点,充满了人
情味。作者从现实生活出发,努力揭示人物的独特性格,并将现实和理想、
理智和情感熔为一炉,从而使乔光朴形象既高大又真实,有棱有角,血肉丰
满,亲切可信。
作品还成功地描写了郗望北、石敢、童贞、霍大道以及冀申、徐进亭等
人物形象。
蒋子龙的小说题材重大、思想敏锐深刻、时代气息浓郁。他的小说突破
了工厂、车间的局限,开拓了工业文学的社会内容和艺术新天地。这篇小说
充分显示出蒋子龙小说气势宏大、笔触浑厚、刚健、粗犷、豪放、深沉的艺
术风格。作品的不足之处是细节描写稍嫌粗疏。
(钟正平)
沉重的翅膀(存目)
张洁
艰难的起飞
——《沉重的翅膀》导读
张洁,新时期著名女作家,北京人,生于1937 年。主要作品有《从森林
里来的孩子》、《谁生活得更美好》、《祖母绿》等,长篇小说《沉重的翅
膀》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
《沉重的翅膀》是张洁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新时期第一部正面反映
工业经济体制改革的长篇小说,完成于1981 年4 月,描写的是1979 年冬至
1981 年1 月发生在国务院重工业部和部属曙光汽车制造厂的一场复杂的斗
争,斗争的实质是改革与反改革。这部作品的最大特点是时代感强,题材重
大,主题尖锐,生活面宽广,人物众多,它是张洁创作题材转移、艺术风格
嬗变的最突出标志,也是文学创作与生活同步的典范之作。
作家在经济改革的背景上,通过机关生活、家庭生活以及友情与爱情的
描写,展示了众多人物不同的灵魂,艺术地概括了我国历史蜕变时期的社会
风貌,使读者于表面的平静中看到新生同腐朽、文明同愚昧鏖战的景象,听
到了人民在激战中走向光明未来的沉重的脚步声。
26 万字的小说,却写了五六十个人物,有部长、司局长、处长、厂长、
车间主任、秘书、工人、女记者以及他们的家庭子女。小说着力刻画了勇于
冲破习惯势力的羁绊、大胆开拓通向理想之路的郑子云、陈咏明、叶知秋等
艺术形象,描绘了他们强烈的历史忧患意识和社会责任感,以及肝胆相照、
荣辱与共的同志之情与战友之谊,尤其是主人公郑子云,是新时期老干部中
“中国的脊梁”式的艺术典型。小说还在当代文学史上第一次成功地塑造了
部长田守诚、副部长孔祥、冯局长等一批身居高位的改革阻挡者的形象。他
们共同的特征是思想僵化保守、作风腐败不纯。他们互相勾结,形成一股势
力,利用职权不择手段地破坏、反对改革,排挤、打击改革者。正是由于他
们的顽固阻挡,设置种种障碍,才使得改革者的起飞如此艰难,他们的翅膀
如此沉重。作品的深刻意义就在于,表现了新长征起步时两种世界观、人生
观和方法论的分歧与对立,不同人格的矛盾与斗争,为读者提供了观察各种
人物精神活动的“心电图”。
小说风格轻柔细腻、深沉委婉,文笔抒情而富于哲理,感情温柔而内含
炽热,以人物内心感受为轴心谋篇布局,篇幅有限而内容深广。不足之处是
议论偏多且随意了些。
(钟正平)
李顺大造屋
高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