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裕一点的,实力雄厚的乡镇党委书记呢,却是最理想的。从乡镇调到乡镇,说起来是平调,而且摆到桌面上来讲,干乡镇工作他已经有经验,容易通过。所以,经过一翻努力,当然是指到市委市政府领导和组织部门的领导那里一公关,他终于如愿以偿,被调到青云市经济实力排在前三名的黄盛镇担任党委书记。
任厚根首先来到荣家村,找到荣洋江的老家。这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费吹灰之力。村里的人很热情地给他指点,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幢四层楼的洋房,特别是那个楼上高高的塔尖,几乎都耸到云端中去了,成为整个荣家村最高的建筑标志。
任厚根站在“塔楼”底下往村庄四周扫视了一下。他发现这个村比他们南盛村的条件差远了,洋房很少,稀稀疏疏地,点缀在那些泥瓦红墙的矮院落之间。每一幢洋房都是那么挑眼,那么令人注目。他可以肯定,这些小洋楼的主人,都是靠经商办企业“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但也有少数并非靠经商办企业富起来的,比如这个荣洋江家里。他就凭着自己是个乡镇的党委书记,这些年来肯定也捞了不少,要不,他怎么能造起这么漂亮的洋楼,而且还敢在楼顶上按上这么显眼的塔尖呢?
这个人,有搞头。任厚根从心里笑到了脸上,转身就往洋楼里面走去。
在客厅里,一位白发老太正坐在太师椅上打嗑睡。任厚根知道这必定是荣洋江的老娘了,便从行囊中拿出两盒营养品,递给老太道:“大娘,我来看你来了!”
老太用她的老花眼睛瞧了半天,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吃力地道:“哟,对不起,我看不太清楚。你究竟是谁呀?”
任厚根指了指这屋子,道:“我呀,就是给你造房子的人,你不记得啦?”
老太听说是造房子的,便说:“是不是那个阿宝啊?”
任厚根笑嘻嘻地道:“对对对,就是阿宝,我就是阿宝哩。”
老太道:“阿宝啊,我们一直在记挂着你呢。我们阿江常说,你这房子造得好,是全村最好、最漂亮的。村里人进来都夸我,说我福气好,老太婆一个,住这么宽大的房子。嘿,你说,我住这么大的房子干什么?你这阿宝也真是的,我一个人要住这么大的房子干啥?给我造小一点不就得了?反正阿江也难得回来住。”
任厚根道:“没关系,反正你们阿江有得的钱!”
老太道:“钱?”她用手指压着嘴唇道:“嘘,钱的事你们都说好了吧?”
任厚根道:“说好了,说好了,他对你是怎么说的?”
老太道:“他说这房子总共造了二十万,阿江已经付了十万了,还有那十万,是你们之间的事,他说不用我管,这事还不能乱说,说了他要骂我的!”
任厚根道:“对,这事不能乱说。还有那十万,我也不用他付了。咱们都是朋友嘛,还算那么清楚干啥?”
老太急道:“呃,那不能这么说,十万块可不是个小数目哩。你还是要和他算清楚。你不要他付可以,有什么事,尽管找他去,他现在啊,调到黄盛去了,你尽管到黄盛去找他。”
任厚根道:“好,我正想去找他哩。”
老太道:“阿宝啊,你尽管找他去。镇里面有什么活,你都找他包来做,他是书记嘛,能够做主。”
任厚根说完了房子的事,又想起了别的事。他觉得这个老太真是好玩,便笑道:“大娘,最近那个女的有没有到这里来找过阿江?”
老太道:“哪个女的?你说的是哪个呀?”
任厚根道:“就是那个腰细细的,皮肤白白的,年纪轻轻的,就那个。”
老太道:“噢,你说的是阿白啊,你怎么知道她的,是不是阿江告诉你的?这个阿江啊,这种事怎么都跟你说呢?”
任厚根道:“我和阿江是朋友嘛,他跟我说起过阿白的事。他说阿白常来找他,弄得他们夫妻都吵架呢。”
老太道:“是啊,你替我劝劝阿江,别和那个阿白在一起了,都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干这种事不好,传出去不好听。”
任厚根道:“对对对,传出去不好听。”
老太道:“上次阿江把她带到这里来住了几天,我就劝过他了,让他赶快回去,要让我媳妇知道了,那是要骂我的,说我这个做娘的,连个儿子都管不住。是不是?”
任厚根道:“是啊,不过,那个阿白长得也真是齐整。”
老太道:“长得齐整能当饭吃?长得齐整就带回来?不行,这是不行的。阿白也真是的,年纪轻轻,也该找个对象了,对了,阿宝,你替我注意一下,帮助阿白物色一个,省得她经常来烦我们阿江。”
任厚根道:“好的,我一定帮她找个好人家。”
老太道:“她在哪你知道吧?听说是在余马信用社工作,还一心想调到黄盛去呢!我和阿江说了,千万不能把她调到黄盛去。”
老太太又嘟嘟哝哝地说了好一会儿,把阿白的事说得一清二楚了。
任厚根觉得收获颇丰,便又收拾起行囊告辞。老太一定要拉他吃饭,任厚根说还要去工地上看看,老太也不再勉强了。
任厚根又来到余马镇上,到一些饭店酒家转了转,问了问荣洋江的一些奇闻逸事。那些老板都要任厚根点了菜再说,任厚根便很是破费地点了些菜,才听到了一些关于荣洋江的花边新闻。接着,他又去其他地方证实了一番,掌握到了更多的材料。
回到家里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任厚根便重新穿起那件便警服,走到黄盛镇政府大楼。还没走到楼上,镇政府办公室的小关便将他拦住了,道:“你找谁?”任厚根道:“我找你们荣书记。”小关知道他的厉害,便陪着笑脸道:“对不起,我们荣书记正在办公室里商量事情,等我上面禀报一声。”任厚根道:“好吧,快去!”
小关把任厚根要求见荣洋江的事说了,荣洋江又不高兴了,道:“什么?他又来了,究竟想烦些什么?”小关说不知道。荣洋江道:“不见,你就说我没空。”
小关下来通报说荣书记没空。任厚根便蛮横地推开小关,顾自上了楼。
荣洋江正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室里批文件,一见任厚根,便凶道:“你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任厚根也不理他,走到他面前,竟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这下,可把荣洋江惹恼了,他不禁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任厚根倒显得很有耐心,他冷笑道:“荣书记,你不是说你是枪,我是鸟吗?你不是说你什么时候想把我打下来,就什么时候把我打下来吗?”
荣洋江听了这句,觉得这的确是出自他本人之口的名言,便默认了。
任厚根忽然拉高嗓门,厉声道:“荣洋江,今天我告诉你:我才是枪,你才是鸟!我要什么时候把你打下来,就什么时候把你打下来!”
荣洋江年轻气盛,觉得这家伙太不像话了,便指着任厚根道:“你再胡说!你赶快给我下来,赶快给我出去。要不,我就叫派出所来人了!”
任厚根耐心地道:“荣洋江,你别发火,该发火的是我不是你!你不信我能把你这只鸟打下来是不是?那你就耐心地等一会儿,等我给市领导打个电话,行不行?”
荣洋江当然不相信任厚根能够当着他的面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便道:“打电话?打什么电话?”
任厚根拿起荣洋江办公桌上那只红色的话机,拨通了白边海的电话,道:“白书记,我是厚根啊。我有个重要情况要向你汇报一下,是关于黄盛镇新来的书记荣洋江收受贿赂和乱搞妇女的事。”
电话那头很感兴趣。任厚根便把荣洋江造洋房和包养阿白的事在电话里统统说了,而且还说了几则余马人编出来的“阿江笑话系列”。
荣洋江听任厚根在电话里叫白书记,还有些吃惊,等到任厚根说起阿宝造房子和阿白要嫁人等等时,荣洋江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几乎都冒出了冷汗。
这些年他仕途顺利,从未遇到过什么挫折,碰到这种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变。
正傻着呢,这时,任厚根把话机递给了荣洋江,道:“白书记要和你讲话。”
荣洋江接过话机,那边果然是白边海那充满威严的声音:“荣江洋吗?我是白边海啊。小荣,任厚根反映你的问题你心里清楚,我们市纪委到时候还要看情况核实一下。不过,你心里要明白,你是个年轻的镇党委书记,本来是前途无量的。我不希望你在经济上和生活作风上出问题,在我们纪委调查之前,希望你好自为之,在各方面要检点一些。”
荣洋江正要为自己辩解,白边海却道:“任厚根是南盛村的村委会副主任,是我的老熟人。我们纪委的很多案子,都是他举报的。这些年来,他举报的事情,失实的很少,大多是比较真实的,举报的案子成案率很高。所以,我还是要一再提醒你,你到黄盛以后,一定要在各方面严格要求自己。”
荣洋江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忙着点头:“是是是”。
白边海那头道:“今天先说到这儿,下次我到黄盛来,再当面和你说。”
荣洋江搁下电话,仍旧傻乎乎地将两眼盯着话机,仿佛那话机里有什么秘密似的。任厚根坐在桌子上干咳了一声,才将荣洋江唤醒过来。
荣洋江看了看任厚根,任厚根也毫无表情地看了看他。荣洋江明白过来了,便走到门口,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然后回到办公桌前,抱着双拳对任厚根道:“实在是抱歉,荣某有眼不识泰山,今天算是给你赔礼了!”
任厚根胡乱地“嗯”了两声,还是不下来。荣洋江便从抽屉里掏出一包大中华来,抽出一根给他递上,道:“来,先抽根烟!”任厚根接了过来衔在嘴上,只是把两只眼睛盯着荣洋江。荣洋江又找来了打火机,道:“来,我给你点上!”
任厚根猛吸了一口,在办公桌上晃着二郎腿,道:“嗯,这烟倒是不错。”
荣洋江见这样不是说话的姿势,便从旁边挪了只椅子过来,道:“来,请你老人家坐这儿说话吧。”
任厚根听说叫“老人家”,便笑了起来,屁股从桌子上滑将下来,斜靠在椅子上,又冷笑了两声,道:“怎么样,荣书记,现在还想把我这只鸟打下来不?”
荣洋江无奈地道:“任,噢,不,太爷。对了,太爷,你的名声可是大得很,我荣某人初来乍到,你就原谅我的年轻无知吧。”
任厚根道:“你都当上镇党委书记了,还年轻无知?”
荣洋江笑道:“是啊,我今年还只有三十几呢。你今后就别叫我什么书记了,就叫我阿江吧,咱们不打不相识,今天就算交个朋友吧。”
任厚根道:“那你真的不想打我这只鸟了?”
荣洋江苦笑道:“还提什么枪鸟的,你就别再取笑我了。今天我可是知道你的厉害了,你啊,今天只要别把我当鸟打,我就谢天谢地喽!”
任厚根笑了,道:“好,爽快,算你荣书记,不,算你阿江爽快。我任厚根就答应交你这个朋友了。”
荣洋江也笑了,道:“好吧,走,咱们哥俩到饭店里坐坐,好好喝几杯。”
任厚根道:“到哪家饭店啊?”
荣洋江想了想,知道他说的意思了,道:“还有哪家,就红太阳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