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怡伸手捋着父亲已很稀疏的自发,动情地说:“爸爸,你能行,只要你有信心,你一定行。只要真心想做的事,一定能做到。这不是你对我说过的话吗?我们要把军区最好的演员都请过来,演奏家、歌唱家、舞蹈家,都请过来。让他们为你的红蓝两军将士,为那些英雄们演奏、歌唱、舞蹈。明天晚上,对,就是明天晚上,举办这个酒会。”
方英达摇摇头说:“小三儿,来不及了。”
方怡坚定地说:“爸爸,你要坚持住。我包飞机把他们接过来。明天,明天不正是月圆之夜吗?”转身抱起相框道:“爸爸,我在妈妈的像前起誓,一定要帮你完成这个心愿。”
方英达动情地说:“小三儿,谢谢你。不要打开。她是来接我的,我知道。我现在还在战斗,不能让儿女情长动摇我的军心、瓦解我的战斗意志。小三,爸要留在这儿不走了。明年清明节,你把你妈从老家接来吧,我们一别就是二十六年,太长了。”
方怡点点头说:“爸,我一定记住。”
老大方恬,老二方丹,老大女婿,老二女婿,龙龙,丫丫都进了屋。朱老太太站在门口从缝隙中看了一眼方英达,叹息一声:“一头狮子一样的人,说不行就要不行了。”
当天晚上,红蓝两军都接到了演习指导委员会的命令:各选派六十名代表,参加第二天晚上方副司令主持举行的盛大酒会。命令后面附加一个说明,要求女军人的比例不少于百分之三十。在此之前,两军官兵已经知道了方英达病危的消息。参加一个酒会,不用通知,而用命令的方式下达,已经传达出这个酒会庄严神圣的内容。谁都明白,这次酒会可能是戎马一生的老将军最后一次和他的部队见面了。因此,这一喜庆的事情,在两军都没引出溢于言表的欢乐情绪。两军对这件事都特别慎重。红军显然是把它当做一项特殊的政治任务看待的,专门召开了一个会议讨论这个问题。这时候,黄兴安已经回到指挥部,理所当然参加了这个会。黄兴安在会上提出由他留守,理由是大胜之后,部队心理难免有些松懈,心理一松懈,就有可能出现事情,当然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那种事情。黄兴安的心理,谁都明白,他是不想让一个生命垂危的人看见他后心里不愉快,大家也就同意黄兴安留守。
散会后,范英明回到自己的住处,看见自己的房门大开着,秦亚男正在到处翻他换洗下来的衣服,往一个脸盆里扔。
范英明没有做任何客气的表示,已经足以证明两个人对于个人情感问题,已经有了心照不宣的某种心灵契约,虽然两个人只在演习第一阶段逃亡的危急时分,在这样的一间小屋有过一次两厢都不情愿的长吻,但这个契约似乎已经不会有太大的实质性的改动了。范英明站在门边上,点上一支烟,一副悠闲的样子,看着秦亚男像个主妇一样在屋里忙碌。
秦亚男一边收拾,一边数落:“我在北京养过一条狗,它也比你守规矩一些。养了十几天,它就懂得不能随地大小便了,排泄的时候,知道去卫生间。”
范英明很受用的样子听着,突然坏模坏样地笑一下,假咳了一声,装作毫不留意地问:“是条母狗呀是条牙狗?”
秦亚男开始没反应过来,从枕头里面抓出两只袜子、扭头问道:“什么母狗亚狗?”
范英明说:“牙狗就是公狗,我猜你那条听话的狗一定是条公狗。异性相吸嘛!”
秦亚男闹个大红脸,把手里的臭袜子朝范英明脸上一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开始,我养了一条母猫,小时候特别好玩,养到第二年春天,我实在受不了它的叫声,一叫,准有别家的猫在外面应答,搞得像是在唱《天仙配》,只好把它撵了出去。”
范英明说:“我问的是狗!”
秦亚男说:“回家没个活的,心里总觉得空,就抱养了一只小狗。”
范英明说:“狗也不是省油的灯。”
秦亚男恶毒地笑笑,“属公的灯都不省油。它三个月的时候,我带它到宠物医院做了绝育手术。”
范英明嘿嘿笑了起来,“原来你养了一个太监,当然很好调教了。”看见秦亚男伸手揭开褥子,僵了笑,扑过去,一把抓住一条军用内裤,嗫嚅着:“这,这东西就不用劳动你了。这个,这个……”
秦亚男夺过军用裤头,朝盆子里一扔,端起来出了门,踩着月光,朝河边走去。
在同一方天空中,在同一个月亮下,朱海鹏和江月蓉的独对要显得正式、艰难和生涩得多。蓝军对这个酒会的重视程度,体现在对内容的追求上,名额的分配,人选的确定,完全由常少乐在饭桌上一人确定了。常少乐强调的是:要把最英武的男军官、男士兵都选出来参加,要把全师最漂亮、最纯情的女军官和女战士都选出来参加。男女各二十人,另外二十个名额分配给各团主官和对演习有特殊贡献的人;着装和仪表,男的要学习朱海鹏,女的要学习江月蓉;男性都要刮脸擦皮鞋,女性,当然也包括女战士,都要略施粉黛。常少乐解释说:“这是给方副司令送行,要搞得庄重热烈,不能让他看见男兵蔫不卿儿、邋邋遏遢,女兵一脸菜色、毫无水气,要让他放心地走。”吃过晚饭,常少乐乘车出了指挥所,说是去选美,实际上是给朱海鹏和江月蓉腾出时间和空间。
朱海鹏当然希望这个晚上就把婚姻大事彻底敲定了,可是第六感觉告诉他,这不可能是场速决战。果然,江月蓉像英国人初次见面一样,先谈起了天气。
“今天的月亮真大。”
“是的。”
“不过,还不够圆。”
“是的。”
“可不是吗,今天是农历十四,明天是十五,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后天才是最圆的。”
“是的。”
“这边的四季不是特别分明,在北京已是数九寒天,这里好像还在深秋一样。”
“是的。”
“你怎么只说是的是的,是你心情不好?”
“是的。因为你说的都是事实,傻瓜和聪明人都会说是的。”
“是谁惹你生气了?但愿不是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也不敢生气。”
“听说方怡要包一架飞机,把歌舞团的精英都拉来助兴,是真的吗?”
“我也是听参谋说的。现在是旅游淡季,从C市到K市,上午有四班飞机,到机场买票都可以。”
“方怡可真能干呢!”
“是的。”
“她对你,你对她,嗐……不过她确实太能干了!有钱有背景,还有色,当然是所向披靡。”
“你好像话里有话。记得我已经回答过关于方怡的问题。从此我只会把她看成朋友。”
“朋友?女朋友与那个什么有多大差别?她吸引你的地方很多很多。等你当了将军,我要想给你办个从军多少年的纪念活动,怕只能设个寒酸的家宴。”
“你看我像是一个把承诺不当回事的人吗?”
“唉,谁能说得清楚?我不是已经违背一次誓言了?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将来……”
“你在偷换概念!你以为我真的浅薄到自以为功成名就了?我真的需要你这样的女人。你还犹豫什么呢?我真的愿意为了你承受一切。”
“你别,别用手揽住我走。战士们看见了不好,你是司令,在全军也是出了名的人物,传出去对你不好,何况还是在演习期间。”
“你错了!别说战士们敢不敢看,就是看了,我们一不违法,二不乱纪,传出去,只能是佳话。这月色多好哇!你看,这草地,踩上去跟海绵一样。我们坐一会儿吧。”
江月蓉惊叫一声:“不——我害怕有蛇!咱们回去吧。”
朱海鹏拉住江月蓉的手说:“蛇是需要冬眠的动物。坐下吧。”
江月蓉甩开朱海鹏的手说:“别这样!方副司令病危,我们还是做点正经事吧。拉拉扯扯,实在太不应该了。”
朱海鹏无奈地叹口气,跟着江月蓉走着,自言自语道:“我们走到一起会有多么美满,你难道看不出来?两个聪明可爱的女儿,性格、事业都可以互补。更难得的是,时隔那么久,那一次是多么完美呀。我知道你想得太多了。你可能认为我还可以在你和方怡之间做出选择。我早就做出这种选择了。是的,我娶了一个试飞英雄的遗孀,是要承受一些的,可我愿意。将军我是想做的,我自认为我是这块材料。我也知道外因是变化的条件……”
江月蓉浑身打着颤央求着:“海鹏,你别说了,我都明白。请你再给我几天时间,好吗?”
朱海鹏说:“今天不行吗?”
江月蓉摇摇头,自己奔跑起来。月光下,她像一只底色墨绿、泛着白光的狐仙精灵一样,从草地上轻盈地掠过。
大操场在金钱和权力的魔杖挥舞下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军车、民用车川流不息朝这里运送酒会所需要的一切物资,灯光、音响、桌椅板凳、吃的喝的、装点环境烘托氛围的,都运来了。需要用钱的,只用找昌达公司的财务部经理领取现金或者支票;需要人需要物的,只用总指挥赵中荣动动嘴或者打个电话就能办妥。下午两点多钟,会场布置已初具规模。跑道外侧,疏密有致地停放一圈这次演习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型武器和各式各样的车辆,坦克车、装甲车、高炮、低炮、小炮、吉普车、大卡车、指挥车、测向车,品种全齐了。主宾台兼舞台是用舟桥铺成。跑道上,设置了六个物品供应站,军通信营二十四个女兵将在酒会上客串女招待。紧挨跑道,摆放四十余张各色各样的小餐桌,每桌配四把椅子。这些桌椅,几乎是清江、通圆两个县城家俱店的所有存货。三点钟,由演习指挥部信息处理中心八位女兵组成的接待组,开始在大门外迎接演习两军的指挥员和功臣。她们的任务是把本次酒会的主宾引导到为接待庞大的观摩团而装备起来的招待所,请功臣们到门上贴着他们大名的房间里稍事休息。赵中荣在迎来送往工作上表现出的驾驭能力、组织能力和创造力,让方怡这个见多识广的人也赞叹不已。
方怡四处看看,回到大门口对赵中荣说:“赵处长,你在一个集团军抓训练,专业不对口,实在有点屈才了。”
赵中荣说:“三小姐给我安排个合适位置。”
方怡说:“在军界,你应该当大区的司令部办公室主任,在地方,你应该做省府秘书长。”
赵中荣半认真半开玩笑道:“我的仕途的终点站就在这些地方啊?太悲惨了点。”
方怡说:“你野心还不小哇!你计划把终点站设在什么地方?”
赵中荣道:“如果司局级真是尽头,那也应该是外交部礼宾司。军界和地方的大总管不是还有中央军委办公厅主任、国务院办公厅主任两个站吗?”
方怡咂咂嘴,“你瞄准的可都是肥缺呀!”
赵中荣叹了一声,“这辈子怕是入不了你三小姐的眼了。再大的总管,也是侍候人的。好听一点说,也是衬托范英明、朱海鹏这些大红大紫花朵的绿叶。如此而已。”
方怡认真看看赵中荣,“军界人物真多呀!看这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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