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红又笑了笑。
余另脸露凶相,说:“还笑,再笑我告你,让你这辈子没饭吃。你这样子,除了当警察,还能干点什么别的?”
杜红再也不敢笑了。他只得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儿。
余另说:“你给我好好坐着,我出去放一会儿风,再回来。”说完,她扬长而去。杜红站起身去追她,可是怎么也站不起来。他的肚子太大了,想动一下简直就不可能。他使劲站了起来,刚迈了一步,啪———,杜红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杜红醒了。原来又是一个梦。
醒了的杜红开始怕光。
他看到的夜晚,比任何时候都透明。他看到灯光变成了一张张网,人们在一张张网里行走。而他可以离开这些灯光的网,一个人在他们的边缘行走。
夜晚,他在城里走着时,总是寻找黑暗的地方。而那些地方,是野猫野狗经常出没的地方。他发现,在这座城市的边缘,也就是在离余另的住处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没有人烟的黑暗,他可以尽情在那里行走。于是,每个夜晚,他像一只潜行的动物一样,悄然出现在那儿,在那里的黑暗里奔跑。天刚一露白,他就回到城里的家里,将所有的窗帘放下来,把屋子里关得严严实实的,然后他蜷在被子的黑暗里睡觉。
夜里,杜红走累了,就常常来到余另的屋子下面,伫足仰望那里的黑暗。他看到那个房子呈现一种粉色的透明。房子在黑暗里发着微弱的光芒。这种光芒其实只是一种透明。
有一天,杜红终于忍不住上到那座房子跟前。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但是,杜红还是试图透过门的猫眼往里看。他什么也没看到。他只看到了一种透明的色彩,在这座屋子里面弥漫。一切都很安静。杜红在安静里,听到了一个少女的声音。她在哀求着什么。她一遍遍地说:“姐姐,饶了我吧。”声音里带着再也忍耐不住的恐惧。
杜红警觉地将耳朵贴到门上,他听得更清晰了。他听到一个女声不停地说:
“姐姐,算了吧,我再也受不了……
“……你杀了我吧!
“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了。
“我天天看到他在楼下奔跑……
“你饶了我吧……”
然后,杜红听到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种哭泣声,嘤嘤的哭泣声,长时间不断。杜红从门外可以断定,这个女子没开灯。她处在黑暗里,在黑暗里与一个人说着话。
而且,他感觉这个女子的话与自己有关。
他决定弄个明白。他在这一刻变得很冲动。他想也没想,就敲响了门。他大声喊道:“开门,我是……”
他本想说“我是警察”,可是,他没说下去。他的喊声刚落地,就听到屋子里发出“咣”地一声响,像是一只杯子摔碎了。而后是长时间的沉寂。
杜红不想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他再次拍拍门,说:“开开门,我想喝水……”他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屋里又沉寂下来。大约过了五分钟之后,屋子里的灯亮了。灯光透过门缝,让杜红很不适应。有一缕光线把他的眼睛给刺疼了。门打开时,他的眼睛像一块门一样倒了下去,眼前全是一片空白。在一片迷茫中,他走进了门。这座屋子他来过,他知道进门后的方向。他尽力眯着眼睛,向一个非常模糊的人影走去,他知道,那就是在黑暗中低语的女孩子。当他的眼睛开始清晰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竟然在光线里开始颤抖。他的上下牙开始不停地撞击,双肩也在发颤。他只得像一只猫一样,缩到一张沙发上。
那个女孩子站在他的跟前,张着一双大眼睛问道:“你怎么啦?”
杜红职业地抬起头,看了女孩子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到了开着的电视机上。电视里正放着一部电视剧。它下面的录放机也开着,很显然,这个女孩子正在黑暗里看录相。就在他刚刚缓过神来时,他听到了电视画面里的女人说:
“姐姐,……你杀了我吧!”
杜红再次把目光投到女孩子身上。
他问:“你是谁?你怎么在余另的房子里?这座房子已经封了一个多月?你是怎么进来的?”
女孩说:“余另是我姐姐,我是她妹妹余芳。我一直住在这儿。你们抓走了我的姐姐之后,我就一直住在这儿。”
杜红说:“你为什么不开灯?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你为什么还不睡觉?”
女孩说:“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她把一杯水递给杜红:“来,你不是要喝水吗?”
杜红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一口将水喝干。
余芳一点儿没有逐客的意思,竟然坐在了他对面。
余芳说:“我认识你,你叫杜红,既然你来了,我就告诉你真相吧。在这座城市,根本就没发生什么101绑架案,你们所听到的一切,都是姐姐在跟你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她经常说,你是一个白痴,为这事,我们还打了赌。这次,你们全上了她的当。我输了。你们最好明天就放她回来吧。”
怀孕的男人怀孕的男人:杜鸿(13)
杜红站起来,一把把手中的茶杯捏碎:“那个老狼究竟是谁?那个小男孩又是谁?”
余芳说:“很简单,他们都不存在,都是她虚构的。”
杜红说:“她怎么能这样?”
汗水突然从他脸上“哗”一下子流出来。
故事并没有结束
整个故事,到了这儿应该结束了。可是,事实并非这样。
余另因妨碍公务,被治安拘留一个月。
杜红因破除本案有功,放假一个月到医院做了胎儿摘除手术。
手术结束,医生得出鉴定结论:这个怪胎是他的双胞胎兄弟,以合子的方式寄生在他的生命体内,直到他人到中年,雄性激素减弱,雌激素增强,重新激活了它,故形成了男人怀胎的笑话。
一个月之后,余另从看守所里出来,约刚刚出院的杜红在流金岁月小坐。余另告诉了杜红事情最本质的真相就是:她曾经暗恋过他。
在他们分手时,余另笑着问杜红:假如现在我告诉你,101绑架案确实是真的呢,正如你亲手毁了我的幸福一样?
杜红又一次惊呆了。他站在夜晚的大街上,像一座快要倒掉的石像。
毕业歌混沌记:雷思温(1)
作者简介:雷斯温,1983年生,曾于“王小波门下走狗”系列文集中发表短篇小说。
分子结构与原子结构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文学与小说的关系。长鼻子大脸尖耳朵的化学大师教育学家马里古里果里拉老师以中年人特有的精神风貌对我们侃侃而谈。他系着歪斜不堪长短不一的若干领带,有红的绿的黄的蓝的,齐齐绽放在所有的眼睛鼻子耳朵面前。从他凌乱肮脏的衬衣深处能微微看到淡黄色衬裤———是熊猫牌4…012弹力加强型。他的四肢挥来挥去,粉笔灰撒来撒去,在讲台上空形成粉尘状的蘑菇云,其中笼罩着5种分子式以及23种元素。
事实上,我脑海中的他实在乏善可陈无可言表,因为仅仅一个月以前,我对这个菜园子仍四顾茫然一无所知,想不到如今已被栽培到这一亩新鲜的盐碱地里,成为各种肥料、光合作用、新陈代谢的接受人保护者。按照校训的说法,我作为植物体的命运将完全可以预制,根本不需要我的参与。我可以大笑三声长叹五日,保证将来的三年内,我不思考,不动脑,不牢骚,不打炮。实际上我根本不用保证,不用发言(这一切显得多么幼稚可笑!)。你可以看看那幢灰矮、憔悴却仍然坚挺的城堡,上面插满各色旗帜,各种鸟粪兔子屎和勋章,它是这个菜园子唯一的建筑唯一的象征,覆盖着菜园子三分之二点九的土地。我们这些菜花绽放在城堡的墙角阴沟下水道里,成为各种勋章的代价与成本。
试管里流淌出晶莹的蓝色液体,仿佛我小时候的鼻涕。不,马里古里果里拉老师以中年人特有的耐心特有的风情解释,这绝对不是鼻涕,而是一种重要的化学成分———我猛然看见马里古里果里拉老师的拉链开了,漏出了蓝色的衬衣和白色的衬裤,上面还有些淡淡的黄色。我再仔细看,甚至可以看出衬裤的牌子来———这种成分是,是硫酸铜。每当他抬起脖子开始讲课时,拉链就开得越发生猛,跃跃欲试。如果他碰巧忘记了教案,拉链就立刻知趣地合上。
我至死也无法忘记三年前那个上午第一堂化学课的情景。原因是那个女老师米里多里塔格外像我未来的丈母娘,身高八尺,气壮山河。所以这门课我拿了优———当然这是后话,在此先透露一下。女老师米里多里塔站在高耸入云的讲台上,摆弄着手中的试管,里面仍然流淌着蓝色的液体,像海水一样波涛起伏。我看着女老师米里多里塔……拿起试管,将蓝色液体倒入马里古里果里拉老师的嘴中……
不,不是嘴中,而是另一个试管。原谅我记错了这个细节,然而这并不妨碍我继续讲述关于这个菜园子的故事。女老师米里多里塔上身穿低胸吊带衫,下身穿迷你短裙,再冷的冬天都这样打扮。因为如果她不这样打扮,我们就不来上课,我们不来上课,她就要扣工资。后来她因为作风问题被开除出校,由体格健壮的马里古里果里拉老师接任她的教职。其实事情的起因不过是她在上公开课时裙子太短,露出了里边的试管,后边听课的专家们都坐不住,一个劲往洗手间挤……
这些事情只是这个菜园子众多逸闻中微不足道的一例,我不想讲太多,否则有人会认为我在媚俗。我是个清高的人,从小珍惜荣誉与名声。按照一个正经人的说法,这些野史稗史都应该归结为垃圾一类。所以我应该从校史讲起。
我手边有各种校史可以利用,其中包括:一,《七嘴八舌———总论胡皋中学》;二,《胡皋中学的日子———一位高考落榜生的回忆》;三,《在胡皋中学胡搞的日子》等。不要抗议不要抗议,我手头的资料还很多,远远不止这几本,需要讲的内容太多,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所以请闭上你们抱怨的嘴巴,中国建设不了世界一流菜园,全是因为你们这帮看客猴急猴急,一点不给我们学术自由。你以为这是动物园啊?看看新鲜就拍屁股走人?
———抱歉抱歉,刚才我说话太过激动,难怪我们一起沉默了这么久。请让我暂时停下讲述的步伐,因为午饭时间到了,我饿你也饿。你说怎么能就这样下课呢,马老师的蓝色液体仍然在沸腾,女老师米里多里塔的试管仍在天空大地之间飞舞……
———你废话真多,如果你真饿的话,就应该节省节省你的思想你的唾液。你该跟着我端起熊猫牌不锈钢餐具,伫足于忙碌的食堂中央。你可以看到白菜与米饭的外面是一畦碧绿碧绿的操场,上面长满鲜艳的篮球。天阴沉阴沉,咕噜咕噜,雨从天的缝隙里挤了下来,噼里啪啦,稀里哗啦,打在各种各样的饭盆、勺子、筷子以及刀上,擦出清脆的声响,融化了不锈钢的坚硬,使它们在雨中成为灰色的稀泥。雨水继续不停落下,继续击打在操场的泥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