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其实就是有那么多巧合啊,轮不到你不信就招呼到你头上来了。我常常想,要是肖斯文的老爸不凑巧碰到他统治下的暴民一起坐牢,他也许不会那么难过那么糊涂;老二如果不是凑巧提出要药,苏琳也许就能逃过一劫;马杜罗那一脚要是稍微偏一点,肖斯文现在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可是生活就是这么凑巧。我还常常想,如果我不是因为那次集体活动认识苏琳,那会怎么样呢?如果不是那次失恋,碰上了卫婕一起喝酒又会怎么样呢?
但是生活没有留给我们惋惜的时间,甚至都吝惜时间于回忆。2004年7月底,我在广州正式开始了我的职业生涯,早在那之前,我们的青春,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渐渐逝去。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黑耳朵:铸剑(1)
作者简介:铸剑,原名栾文胜。1970年生于德州。祖籍青岛崂山,现居北京。有小说、散文、诗歌作品入选《2002年中国网络文学精选》。2004年1月5日,长篇小说《合法婚姻》获“新浪·万卷杯中国原创文学大赛”全场大奖,中篇小说《黑耳朵》获最佳中篇小说奖。2004年底,《合法婚姻》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当代·长篇小说选刊》杂志转载2005年6月6日,《小米的世界》获“QQ·作家杯”征文大赛中篇小说奖。
你也曾有一个长着黑耳朵的灵魂,但你却忘记了。
———题记
第1章
复兴家的老母狗生小狗了。
范文文就站在复兴家的院里,对面站着又细又黑又高的复兴。
“复兴哥。”复兴上二年级。阿文一年级。
复兴把两只手插进裤兜里,充满自豪感地打量胖胖的阿文。复兴家百花齐放,满院争春。有两只麻雀在葡萄架上追逐着,嘁嘁喳喳叫个不停。
这时屋里传来了复兴妹妹复红的歌声:“春天里我们去湖里划桨……”于是阿文听到复兴说:“阿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要我们家小狗是不是?”
“是是”。阿文说。
复兴说我们家的小狗是从我们家母狗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我们家大狗也不容易。
阿文说我把我所有最好的东西送给你,好吧?阿文说我喜欢狗,尤其是小狗。我是1982年生人。不、不,是1970年,属狗的,复兴哥。
复兴又做了个摆手的姿势。“现在不能给你。小狗刚生出来,不准外人动。”
“我就看一眼。”阿文听到屋里传来了小狗崽子们的叫声,像小孩子一样细细嫩嫩让人怜爱。阿文禁不住乐了,嘿嘿嘿地。他说真好玩。
复兴说,是好玩,春天里的一切都好玩。
一只麻雀从葡萄架上斜飞下来,一跃一跃地。
阿文说:“我可以去看看它们吗?”
复兴说:“不行。”
“就一眼,要不就半眼。”
阿文笑了:“你等两天吧。”自从复兴家老母狗生了小狗,复兴变得矜持了许多。这时,穿过满院红红黄黄和花花绿绿的叶子,阿文看到复红的影子在窗口一闪。接着阿文就听复红喊:“哥,你快来看看它们。”
复兴“噢”了一声,转脸对阿文说:“过两天再来吧,这两天我忙。”于是转身进了屋。院里只剩下阿文一个。
院里鸟语花香,花草艳丽。阿文站在院里,情不自禁地竖耳朵仔细听屋里发出的细细的小狗们稚嫩的叫声,然后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复兴家的院子。
这时复兴家院子外面没有人,不多远就是很长很长一块菜园,用树枝、竹竿扎成的篱笆围着。阿文走着,发现又有一只麻雀在自己头顶带着一股暖暖的气息飞了过去,飞落到复兴家的院子里,与其他麻雀们吱吱哇哇叫在了一起。就在阿文撅着嘴靠着复兴家院墙走的时候,阿文听到了里面发出的小狗的吱吱声和复兴妹妹复红甜甜的像小铃铛一样的笑声。
“干嘛了范文文?”阿文抬头望见同班同学王继东正站在小菜园篱笆外边,拽上边干了的丝瓜秧子。
阿文不愿说话。
“谁惹你了?”王继东又瘦又矮,像个小非洲人,牙白白的。
阿文下意识地说是“狗”,但接着阿文又如梦方醒地说:“不是狗,不是狗,我是说复兴家的老母狗生了一窝小狗。”
“你知道吗?”阿文问
“知道,知道,那有什么。”阿文看见他眉飞色舞地摆弄手中的干丝瓜蔓。他把干丝瓜蔓掰成一截一截的,然后扎成一捆。然后他耸着右肩,仄歪着身子把那丝瓜蔓塞进兜里。边塞边咧着嘴笑,牙齿白白亮亮地说:“狗那玩意有什么劲?这才过瘾呢。”
“嘛玩意啊?”阿文说。
“香烟。”王继东神秘兮兮地说,“可以当烟抽,这个。”他指指丝瓜蔓,“不要告诉别人。”
阿文看着他神采飞杨的样子。
“听到了吗?”王继东停止了手舞足蹈,对有点发愣的阿文说。
阿文使劲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复兴家的一窝小狗一定很好看,他想。
“来,你一支。”王继东掏出一截丝瓜蔓递给阿文,然后他自己也掏了一根。
接着他又耸着左肩,仄歪着身子从左边裤兜里掏出一盒“安全火柴”。
阿文看到王继东,蓝裤子下面接了两段绿裤管。
王继东发现阿文在看自己的裤子。他说:“我的裤子是过滤嘴的,很高级。”
阿文也有一条“过滤嘴”裤子。家里的裤子短了,舍不得扔掉,就接上两段裤管。
阿文说:“我也有两条过滤嘴裤子。”
说完之后两人都开心地大笑起来,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王继东一伸又细又黑的胳膊,说:“抽烟。”
阿文很迟疑。王继东说:“大班长,不要怕,又不是真烟。”
阿文是大班长。大班长要做表率。
范文文想,我是班长,好孩子。
王继东说:“来,来。”
那支“烟”给塞到了手里。
嚓———王继东在四下察看无人之后,擦着了火柴,给阿文点烟。阿文学爸爸的样子,中指、食指夹牢那支烟,把大脑袋往前凑了凑。于是很呛的一口烟直冲咽喉。范文文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继东问:“像不像真的?”然后自己像模像样地叉着腰,冲蓝蓝的、微透着粉红晚霞的天空吐了口烟。
王继东说:“大人能抽烟我们为什么不能?”
对,我们要做大人。
阿文边想边又使劲抽了一口。辣辣的、呛呛的。阿文想我的脸一定给烟呛得又胀又红,像大红气球。
抽着烟的时候,阿文又想,复兴家的大狗抱了一群小狗崽子,一定花花绿绿的。
于是阿文说:“王继东,你知道吧,复兴家的大母狗抱小狗了。
王继东又使劲抽了口烟,用非洲人一样的眼睛打量了阿文一眼。他说:“大班长,你成老太婆了,一遍遍嘟囔,和我奶奶一样。十分钟前告诉我她拾了一分钱,十分钟不到又当新鲜事跟我说。”王继东边说边表演。
“就这样。”他说。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黑耳朵:铸剑(2)
然后就把双手往后一背,腰一弓,学着他奶奶的样子,抽巴着瘪瘪的嘴,满嘴漏风地说:“东东呀,奶奶刚才当街捡一分钱,奶奶刚才没告诉你吧。”王继东说:“就这样,一遍遍地没完没了。”
就在王继东弓着腰学他奶奶的时候,阿文心惊肉跳地发现,爸爸出现在菜园那头。瘦瘦高高的,像一棵大苇子。
与此同时,王继东吆喝一声:“你爸来了。”然后独自撒腿就跑。阿文一见爸就像小鸡见了老鹰一样麻了爪。这时两耳间就听爸爸喊:“范文文!”阿文像是给通了电一样转身就往相反方向逃。这时王继东已没了影子。阿文跑跑跑跑,觉得两腿像两只皮锤一样。今天菜园子这条道太长了,太长太长。阿文边跑边想,怎么回事呢?
阿文听到爸爸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文回头看,发现爸三步两步就跨到了自己的近前。爸爸脑袋高高的,像是在云里。爸一伸巨手,阿文就觉得两条腿像是自行车轮一样地空转起来。接着阿文给爸一甩,像一头小猪一样给摔到了地上。阿文“哇”地一声,叫声也像小猪。
“跟我回家!”爸厉声喝道,叉着腰,一口一口喘粗气。
于是阿文乖乖地回家。
爸爸走在身后说:“熊孩子不争气,好事不行,坏毛病甭教就会。”
这时太阳西落,霞光满天,两只麻雀低低地擦着阿文的头皮掠了过去,留下凉凉的风。阿文想,他们回家了,麻雀回家也不用学习。
快到家门的时候,武大爷正穿着一件带窟窿的小短褂站在街上,右手伸到褂子里面来来回回地搓泥,老远他就吆喝:“老范,你小子又惹什么祸了?”
第2章
阿文当天晚上差点没捞着吃饭。
爸爸把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拍在桌面上,“啪”地一声响。
阿文脑袋嗡地大了一下。像给雷声吓着的鸟,抬头望着爸的硬脸。阿文瞥到了爸脑顶上那挂北极星大挂钟当当地打了七下……
“知道为什么不让你吃饭吗?”爸问。
这时妈正在收拾碗筷。妈说:“范立正,为什么不让范文文吃饭?”
“他不配。”爸说。
其实当初爸把那张纸往桌上一拍,阿文就知道了爸爸为什么跑到外面把自己抓回来,为什么不让自己吃饭,为什么训自己。
妈笑了。文文觉得妈有时该笑时不笑,不该笑时笑。阿文低头,耸肩,听到爸很不耐烦地说:“去,去,一边子去,神经病。”
妈似笑非笑,把碗盘放到盆里,端着盆子出门上街边水笼头那儿刷碗去了。
“啪!”爸又一拍桌子,如晴空霹雳。
阿文给吓得原地蹦了一下。
这时就听爸说:“今晚你给我做题,从第一页开始,所有书上、练习册上的练习,一律做。一道题一道题地做,做不完甭想睡觉。我今晚也豁出去了。”
这时蚊子开始上来了。春末夏初,这些都是东北的花脚蚊子,嗡嗡围自己飞,像是哼哼着歌似的说:“范文文,范文文,坚决把你杀死!杀死!”
这时爸开始叹气,坐在那把暗红色木椅上,把右脚抬起来,光着的右脚后跟蹬在椅子上,伸出右手抠脚指头中间的泥。阿文不怕爸发火,就怕他叹气。
阿文听爸问:“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吃饭吗?”
“知道。”
“那说说看,为什么?”
阿文用手抓了抓屁股。屁股有点痒。
他说:“为了我不学好。”
这时妈端了碗碟回来了。爸瞥了她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范文文。
“说说怎么不学好了?”爸说。
“抽烟。”阿文说,“抽烟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抽烟。”
爸沉默了。妈正往旧碗橱里放碗,哗啦啦地响。阿文觉得肚子里咕咕咕地响。
我饿。阿文心里说。阿文好像听到家属院大墙外麦地里已有虫子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