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寻找了多少天,可是我一直没有放弃,因为这是我惟一活下来的理由,我始终带着你最后做的这十八根洞箫和竹笛,就是想在找到你的时候,把那首你最喜欢的《鹧鸪飞兮》吹给你听。
莲衣,你听啊,箫声里那只鸟又飞起来了,它在我们黑暗的世界里快乐地飞翔,我们都失去了光明,可是它却高高展翅在蓝天之上,替我们巡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不是我们的,我们的世界是彼此洞开的内心。
莲衣,我要你开口讲话,我想听你的声音。我们都已经看不到对方,你的身上现在是什么气息?其实就算你的身体飘着让我心醉的香味,我也不能闻到了。
我们只剩下用声音交流。可是,你为什么永不开口?
从我们相识,你像一片云一样向我的生命飘来,然后像一阵风一样飞走,仿佛从没有在这世界上来过。莲衣,你是不是我的一场梦?一个让我心醉又心碎的梦?
莲衣,我是你永远的所爱,可是你又是谁的所爱呢?
我的吗?我不配!如果你是我的,为什么你走了我还在这个世界上苟且偷生?
我找你,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不管我们谁把谁丢了,此刻我们已经重新相聚!
我不知道一个生命怎么顽强,才能让它在另一个人的心里永远活着。我不知道一个生命可以怎样的脆弱,才能让它令一个人用心去呵护。
莲衣,一新土不能掩埋你的生命,秦淮河水也不能把你带走,你永远也不会再从我的心里走失了。莲衣,听说天堂和地狱都是寂寞的,你的身边还有什么陪你呢?虽然我已闻不到任何味道,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我采到的这些坟墓上早开的小花,一定是你在天国里的仙友!
第十五部分:前生和莲衣的欢愉疯癫的蓝心月
林蝈蝈背着我研香的器具从河边跑来,疯癫的蓝心月踉踉跄跄在对面走着。
蓝心月看到有人,尖着嗓子一声大叫:“好大的胆子,太子妃驾到,你们还不……跪下?跪下——”借着远处的灯火,林蝈蝈突然认出毁了容貌的蓝心月,蓝心月也皱着眉头看着林蝈蝈,仿佛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宫里的太监吗?我看着你很……眼熟。”
“你是谁?蓝心月吗?果然变得美若天仙,你应该在天上!”
蓝心月听不出林蝈蝈声音里的杀机,突然又尖叫起来:“好大的胆子,太子妃驾到,还不……赶快跪下?跪下——”林蝈蝈看看四周无人,突然抽出腰里的短刀:“太子妃,我这就……让你给我跪下,跪下——”
林蝈蝈一刀捅进蓝心月的胸膛,蓝心月哼了一声跪倒在地。林蝈蝈猛地拔出刀来扔进河里,一脚把她踹进河里。林蝈蝈看着夜色中的河水,颤声说:“爹,小兔崽子为你老人家报仇了。少爷,你稍等片刻,我在风月舫放把火就来。”
林蝈蝈可能感觉到了我的生命即将结束,一路奔跑的样子近似疯狂,放火点燃风月舫的样子近似疯狂,而在一片火光中跑向我身边的样子更是疯狂。
我看不到远处对岸那片冲天的火光,我坚持着等林蝈蝈。
“少爷,我来了。”林蝈蝈狂喘着站在我的面前。
我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拿着一束小花:“这是我从坟上……采到的。”
林蝈蝈看着我的手,哭了:“少爷,你这是……干什么?你的手……”
我有些弥留之前的迷离和错乱,神秘地嘶声说:“小声点,你会吵醒莲衣的,她要和我说话。”林蝈蝈见过莲衣弥留前的样子,知道我的生命已经不多,悲伤地顺着我说:“少爷,小姐要是不醒,你怎么知道她想和你说什么?”
我神秘地又说:“别吵,让我做我应该做的事。”
林蝈蝈急忙放下背后的包袱,利索地收拾好器具,小声说:“少爷,要和那朵干花研在一起吗?”我神秘一笑,得意地说:“这是我……一生中最后的……香品。”
林蝈蝈明白最后的时刻要来了,眼睁睁看我把花揉碎,却不敢哭出声音。
那捏在我手中的花瓣一定是快乐的,因为它们也快要和莲衣在一起了。因为它们的快乐,我也快乐地哭了。我的眼泪和手上猩红的血滴在花瓣之上,这样的香粉会是什么样的味道?莲衣会喜欢吗?
“蝈蝈,你知道她……为什么叫莲衣?”我神秘地小声问。
“不知道,是想用莲花做一件衣裳吗?”林蝈蝈的声音在颤。
“去年我也……这么问她,可是她说……是用莲花把她的心……掩埋,可惜这个季节……莲花不开,太……遗憾了。”我的声音很飘,像在云层里游移。
“少爷,我懂你的意思,你等着。”林蝈蝈突然似有所悟,大声叫起来,然后发了疯一样跑开,跑了几步突然又站住身形回过头来,大声喊道,“少爷,咱姓林的说话算数,我会实现你们这个愿望的,你答应我,我没有回来之前,你不许……不许死!”
第十五部分:前生和莲衣的欢愉栀子香油
远处对岸的火光已变成渐散的浓烟,满头大汗的林蝈蝈向我跑过来,他身后的墓地里铺满了大片大片的粉莲,有辆空马车停在旁边。
我嘶声问:“蝈蝈,你……刚才在……干什么?”
林蝈蝈悲伤地道:“少爷,我在实现你和小姐的……愿望。”
我无力地摇摇头:“除非老天……能让莲花开放,但这不可能。”
林蝈蝈大声说:“少爷,我把全南京城纸花店里的莲花都买来了,可惜就是没有香味。”听到林蝈蝈的话,我突然想起什么,把香囊递过去:“我做好了,你闻闻,什么味道?告诉我。”
林蝈蝈为难地:“少爷,我闻不出来。”
我着急地说:“你的栀子香油……现在被人家称为……上品,快呀,我想知道。”
林蝈蝈哭了:“少爷,我真的闻不见……”
我很绝望,摇摇晃晃向墓地走去,当我脚下踩到一朵朵纸做的粉莲,停下脚步蹲下来用手抚摸着:“莲衣,花开了,开了,开了,全开了……它们是为你开的……”
林蝈蝈拿着香囊跑到我身边,蹲下来把香囊递给我:“少爷,你的香粉都是有名字的,它叫什么?”
“谁的……莲衣。”
林蝈蝈奇怪地问:“谁的莲衣?莲衣小姐本来就是你的,这名字不对。”
我惨然道:“她是我的,可我把她……丢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恨我,是不是还愿意……嫁给我。”
林蝈蝈哭道:“小姐她……她一定愿意,不然怎么走那么远的路……去找你。”
我把香囊递给林蝈蝈,动情地颤声说:“蝈蝈,你我……兄弟一场,我临走之前……给你留个念想,你要想我,就把它做成……熏香。”
“你要去哪儿?”
“去找……莲衣。”
“少爷,小姐就在这儿。”
“这是她的衣冠冢。我要和她……在一起。”
林蝈蝈意识到什么,失声叫道:“你要干吗?”我颤声说:“我要去河里,听她亲口说……她……一直埋在心底里的话。”林蝈蝈大叫:“少爷,这不行……”
我空洞的眼里有了泪水,艰难地伸出手来,林蝈蝈急忙攥住。
“蝈蝈,假若有……来世,我们就做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我……求你一件事,把我的东西也和莲衣……合葬在……一起,无论在水里,还是在岸上,别让我和她……孤单……”我说完想用力攥攥林蝈蝈的手,可是却没了力气。
尽管林蝈蝈清楚我快要死去,但到了此刻,他的心还是慌乱到了极点,他的手在我无力的手里颤抖起来:“少爷,你别这么做啊……”
“兄弟,我再求你……一件事。”
“你说,你说……”
“别……别……拦着我……”
或许林蝈蝈突然理解了我的心情,他主动放开了我的手,我的手里一时觉得空空荡荡得没了牵挂,于是迈着踉跄的脚步向秦淮河边走去。我想像着飘浮在水中的感觉,一定宛若在莲衣的怀抱里一样,痛苦和幸福无始无终、漫无边际。
我的脚步很慢很沉重,但这不是对尘世的留恋,而是我在猜测莲衣在水里迎接我时,她的脸上是怎么灿烂的笑容,渐渐地,我的脚有被水浸湿的感觉,接着便是膝盖,胸膛,而当我慢慢弯下腰来跪在水里的时候,耳边是怪异的轰天蜂鸣和一派宁静……
在这个天刚蒙蒙亮的清晨,林蝈蝈眼睁睁看着我走向河水,就在我的头慢慢被河水淹没的时候,他右手里的香囊也颓然掉到纸做的莲花丛里。
也许从手里掉落的香囊让林蝈蝈想起了什么,他弯腰拿起莲衣的包袱,因为我走得匆忙,我没有来得及把里面的九十八个香囊和诗词小札带走。
林蝈蝈走向我沉没的地方,把九十八个香囊和诗词小札放到水里,它们在水面上飘浮了片刻,和我一样降落在水底。
“少爷,你把东西收好!”林蝈蝈喃喃说着,没有哭喊,眼里也没有泪水,仿佛是一根早被风干的木头。良久,他抬头看着天空,口中又恍惚地说:“少爷,你们别走得太远,我也怕孤单,我也怕孤单,我也怕……孤单……”
林蝈蝈用那种眼神看过一次流动的河水,水里有他那次没有找到的莲衣。这次他不敢再看,也无需再看,他知道我去了哪里,他遂了我的心愿。
林蝈蝈转身要离开秦淮河,可是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一阵疾风吹来,大片大片的纸粉莲一朵朵从墓地上吹卷起来,它们越旋越快,最后竟将他围在其中,仿佛永远不会停下。林蝈蝈没有被这个奇怪的景致吓坏,相反,他幸福地笑了起来,甚至眼里放着软软的光彩,还伸手抓住一朵纸莲,把它紧紧贴住自己的胸口。
“少爷,你是不是到了?”
“莲衣小姐她……还好吗?”
“以后你们……好好的吧,再也别……分开了……”
第十五部分:前生和莲衣的欢愉谁的莲衣
在我死去的当天夜里,大明皇宫突然响起朱元璋愤怒拍响龙书案的声音。金兰在悲痛中向父皇讲述了我在蒙古的事,以及莲衣的真实身世,朱元璋没有想到自己极其信任与欣赏的驸马柯桐,原来是一个因为贪功而挑起蒙汉战争,又巧舌如簧把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的人,盛怒之下将其革职发配到原籍永不返都。
朱元璋毕竟是一个胸怀天下苍生的皇帝,他感慨在他的子民中有这样一个肯为大明的江山、为自己的家、为自己心爱的人倾尽激情和热血的人,于是便用他惯常的方法给予补偿,颁下一道充满愧疚的圣旨。
这时候,除了林蝈蝈和素儿,任何人都不知道我和莲衣已经离开人世,所以当大太监陆子厚带着一队官兵骑马向掬霞坊走来的时候,店铺紧闭的大门前是一副行丧的场面,这位年迈的老太监在黯然神伤中落下两行清泪,因为无法复命,他执意坚持去看我的坟墓,并要在墓前宣读圣旨。
大明洪武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五这天黄昏,苍苍茫茫的天地都笼罩在惶恐的昏黄之中。秦淮河边一根长长的招魂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