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降临回到大地。
“谢谢。”徐永晋伸出手,接过酒瓶,学着班长的样子灌了一口,马上,一股古怪的辛辣气味从喉咙里窜了上来,呛的徐永晋弯下腰不停地咳嗽,眼泪也呛了出来。
孔敬恭生怕二锅头被徐永晋丢掉,连忙接过他手中酒瓶,另外一只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打着,嘿嘿笑道:“甭怕,第一次喝酒都是这样,习惯就好了。”
“好难喝啊。”稍微好受些,徐永晋苦笑地说道。不过是喝了一口酒,徐永晋就觉得自己脑袋一阵晕眩,面庞发烧,人有些头重脚轻,眼皮子不自觉地要合起来了。
“呵呵,你酒量还小……没关系,以后多喝两回就不会这样了。”
喝了口酒,徐永晋觉得自己舌头长了不少,一直不敢提的问题也说了出来:“班长,头一回听到炮声你害不害怕?”班长反问道:“怎么?害怕打仗了是吗?”
徐永晋轻轻摇了摇头,迟疑一会儿,又对班长点了下头,视线投向外面时而升起的照明弹,嘴里嘟囔着喃喃道:“刚开始听到炮声时,我倒并不紧张,掩体里摇晃的再厉害,只要没用重磅炮弹直接命中,我们总死不了,何况掩体里有那么多兄弟,人一多胆子就大了不少,可当我看到迪迪在我眼皮子底下中弹,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儿害怕。子弹又不长眼睛,打着谁没打着谁,天才晓得。前一分钟他还和我有说有笑,下一分钟任凭你怎么叫,他也再说不出话来了。枪林弹雨中,生命真的很脆弱。我不知道下一分钟倒下的是谁,也许就是我自己。”
“别想的这么多,迪迪阵亡完全是一场意外。咱们排打了那么长时间,不就只阵亡了俩人吗?我数过了,倒在咱们排前面的敌人可是有五十来个敌人呢!……对迪迪阵亡我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是自己班里的战士,作为带领你们上战场的我,看到迪迪没了,心里又怎么可能好受得了?”
下午的战斗中,三排正面被炮弹炸死的,子弹打死的,刺刀捅死的足有五十来个土耳其人,当然,被步枪打死,刺刀捅死的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土耳其人都是在冲锋时候被炮弹炸死,机枪扫射时打倒在地的。冲锋的时候,三排还俘虏了十多个土耳其人——如果当时大家喊土耳其语,而不是用中国话喊缴枪不杀的话,他们俘虏的土耳其人还要多。孔班长抓了两个俘虏,只是他抓的俘虏在土耳其炮兵拦截时一个被当场炸死了,还有一个趁着炮击时现场慌乱,孔班长急切地要跑回战壕,逃之夭夭。最后孔班长成了竹篮打水,统计中没有他的战果,这是让他很丢面子的事。
孔敬恭往嘴里倒了一口酒,陪着徐永晋坐了下来,俩人并肩坐在战壕里看着外面五彩缤纷的照明弹、信号弹、炮弹爆炸闪动的火光。“你是第一次上战场,我这个当班长的也和你一样,对我来说,只不过比你们这些新兵多站了两年稍息、立正而已。打仗?春节放炮仗我见过,这种能打死人的炮战我是有听过没见识过,不光是我,咱们排长、连长这些军校毕业的军官在战斗经验上跟咱们一样,都是新手。相信我,害怕的不光是你,大家都害怕。”
“连长也害怕吗?不会罢?敌人炮火最猛烈的时候,我看到连长直着腰在战壕里走来走去,一点儿都不怕炮弹炸到他。”听班长说连长在战斗打响后也害怕,徐永晋想起下午见到连长的神态,觉得自己不能不为连长反驳一下。在他心目中,连长是钢筋铁骨的勇士,自然是不能亵渎的。
孔班长看了眼还有些天真的徐永晋,笑了:“哈……连长那是见你们害怕过头,连打枪都不会了,他不得不挺起胸膛给大家起个榜样作用。给敌人炮弹炸到是个死字,要是让敌人冲上来,不是被子弹打死就是被刺刀捅死,反正就一个死字,干嘛不英勇点儿?所以你要记住,咱们是中国人,只有战死的中国人,没有投降的中国人,万一情况极为恶劣,大不了死而已,像连长学习,像个男子汉一样先打死他几个敌人,死一个够本,死两个捞一个。这样才不会给中国人丢脸。”
徐永晋有些明白了,转头看着班长微微点点头。下午敌人冲锋的时候,自己是吓的灵魂出窍了,要不是连长兜屁股踹了一脚,嘴里大骂着让自己开火,恐怕到战斗结束自己也不会想到还有步枪可以用来阻截敌人。铁血青年团除了军官、士官,其他人都是十七八岁年轻人,在参加军队之前都是各个学校好学生,打仗和读书完全是两码事,估计当时被吓呆的不光自己一人,要是连长不又打又骂,为了消除战士恐惧心理,宁可自己承担极大风险也要站起来,直着腰在战壕中不停地走动、怒骂着,这条防线早已被突破了。
徐永晋突然觉得在国内训练场时,连长对他们的严格要求是多么必要。一场激战下来,看看别的连阵地,人明显的减少了,而五连阵地却人员齐整。要知道五连这里遭遇的敌军最多,敌人火力也最密集,而五连的伤亡却最小。这些全要拜连长在莫枝训练营每天要求他们全副武装强行军、钻机枪封锁上方的铁丝网、仰卧起坐等等训练反应敏捷性身体柔韧性的练习科目。
在莫枝训练营训练时,蛮横粗暴的连长把战士折磨的简直要吐血,很多战士在心底里想着要是上了战场非给连长后面打黑枪,让他吃花生米不可。而昨天,真正上了战场,人们就发觉以前流的那些汗没有白流,追击中他们冲的猛,退的快,在敌人炮火封锁时,绝大多数人都顺利地跑了回来,而其他连训练水平不如五连的,伤亡比例就大的惊人了。如果在莫枝训练营没有流那些汗水,恐怕昨天下午的战斗五连就要流血水了。
侧面传来一阵嗦嗦声,声音越来越近。“王连长,五连王连长在吗?”有人摸上来低声问道。战壕里没有睡的都抬起头,顺着声音方向看去。王连长在黑暗中答道:“我是王江林,你是那位?”
那人听到王连长的声音,从徐永晋和孔敬恭身边侧身而过,没多少时间出现在王连长面前。虽然说话声音很轻,战壕里没有睡着的人们还是听清楚了。“上尉,我是营部通信员,接营长命令,你部必须做好准备,黎明前我们要进攻了。四点三十分炮火准备,五点出发。”
三点半过后双方阵地上就不再进行炮击了,只有一发接着一发照明弹被发射到空中。死气活样在空中懒洋洋地吊着,慢慢落下来。战场上沉寂无声,死一般的寂寞,雪白的照明弹映照下,到处都是一片凄凉,昨天白天倒在迈阿米尔中国阵地前的土耳其士兵尸体还没有拉走,到处都是一片片黄棕色姿势狰狞的尸体,下面的土地被流出的血液染成一片片黑色。
四点三十分,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
沉寂了一个小时的战场上突然出现响声,在中国军队阵地后面,蓝光照亮了天空,成群的炮弹在空中划出无数火红线条朝西北方飞去。配属在前线的机枪哒哒地射击,组成绵密的火网。
这是高明辉上将精心组织的一次进攻,参加进攻的不光有三十八团,还有短暂休整了一天的三十七团。为了最大限度发挥第十师火力优势,高明辉集中了岸上所有火炮,十二门一二零毫米野炮、二十四门一零五毫米野炮(第十师野炮团),十二门七五毫米野炮、一零五迫击炮十二门(分属十九旅炮兵营暨三十八团炮兵营),八零迫击炮二十四门,六零迫击炮五十四门(三十八团、三十七团炮兵部队)。一百三十八门轻重火炮同时开火,密集的炮火很快将土耳其军队阵地打成一片火海,大地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颤抖起来。短暂的沉默过后,从土耳其人阵地上也发射过大量炮弹,里面还夹杂着机枪扫射声,只是与第十师各种火炮发出的如同协奏曲般的炮击相比,土耳其人的还击显然要弱的多,并且他们无法将炮弹打到第十师布置在后面威胁他们最大的重炮阵地去。而土耳其人的机枪,显然是在毫无目的的盲目射击中,轰鸣中还夹杂了一八九零式步枪特有的叭叭声。十九旅将士都趴在战壕里欣赏炮战,这些浪费弹药的步枪自然是土耳其人的。
“传下去……”爬在战壕里的王江林对两旁战士低声交代道:“小伙子们,快,现在匍匐前进,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跟着我,屏息前进!”
“传下去,跟着连长,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匍匐前进。”
徐永晋趴在战壕里,望着无数炮弹从自己头顶掠过,飞到西北土耳其人阵地上爆炸,心里充满了一种复仇感。听到右边马组长小声传来命令,连忙扭头对左边趴着的王钢低声说道:“传下去!……跟着连长匍匐前进,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说完徐永晋手放到后背,最后一次检查一下背包,见没有松动,拖着步枪爬出了战壕。
三公里长的阵地上,无数的战士从战壕里爬了出来,如同一群蠕动着的虫子,朝西北方土耳其人阵地匍匐过去。炮弹爆炸形成的烟雾将敌人阵地吞没了,无数的照明弹从土耳其阵地上打到天空,只是这么大的烟雾,想要通过照明弹的光亮看到外面显然不现实。
徐永晋正奋力朝前匍匐爬行着,眼角余光看到参加进攻的右翼部队一些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半弯着腰朝前快速前进着。与爬行相比,弯腰前进自然节省了不少体力。为了给自己的好友报仇,想要多杀几个“该死的土耳其杂种”的徐永晋正思量着密集的炮火炸起的烟雾将敌人视线完全遮挡,自己是否也要学习别人,弯着腰快速接近敌人。身边有人低声警告道:“趴下来!……尽量贴着地皮!如果你还不想早点成为烈士的话。”
说话的是他的班长孔敬恭,不知什么时候孔上士爬到了徐永晋身边,和他平行着朝前匍匐前进。右翼阵地那些想省力偷懒站起来的人孔上士也看到了,见身边的徐永晋抬起胳膊也打算学习那些人,孔班长低声将他想要偷懒的念头打消了。
听到孔班长的话,徐永晋只得再次死死贴在地面上,用手臂和双腿力量朝前挪移着,前面突然火光一闪,黑烟白光夹杂着红色火球迸发出来,趴在地上的徐永晋被震动的地面弹的差点跳了起来,一股炽热气流急速拂过身躯,耳旁一阵蜂鸣,眼前一片黑暗,空气里充斥着呛人的硝烟味。
更多的炮弹从西北方飞了过来,与中国军队相比,土耳其火炮自然少的可怜,所有火炮加起来不过五十来门,连第十师一半都不到,一百毫米以上重炮更是一门也没有。可这些火炮却隐藏极好,少了空中侦察,前线又因为土耳其人戒备森严,无法渗透过去侦察敌方火炮位置,十师压制他们的火炮根本就无法将他们完全压制下去。突然有一种震耳欲聋的响声,这声音徐永晋很熟悉,莫枝训练场上他经常听到这种声音,只是这次声音距离他更近,徐永晋没有再爬,只是一动不动将头紧紧贴在地上,一串机枪子弹从他头顶掠过,很低,从嗖嗖声中,徐永晋觉得子弹简直是贴着头皮飞过去了。对命令他尽量贴着地皮的孔班长,徐永晋现在只有感激,要是他不提醒,自己弯着腰往前冲,恐怕就要被这阵机枪扫倒了。土耳其人炮火和机枪不光对准了三十八团,一发发炮弹和一串串的机枪子弹同样打到正在右翼冲锋的三十七团队列中。几个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