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江南士族有些蠢蠢欲动,著内使侍郎薛道衡即刻微服江南,期月而回。”
薛道衡苦笑了一声:“看来,我与江南有不解之缘了。眼睁睁看着长安飘过的炊烟,闻着长安传来的饭香,听着越来越熟悉的乡音,不成想,却又要与此擦肩而过。”
杨广道:“内使不必忧伤了,好在一个月就可以回来。说实在的,朝中还真派不出像你这样熟悉江南的一草一木的人士,舍你其谁呢?”
高颎说:“有什么话需要交代的,快嘱我一声,要是不方便的话,就写封家书。”
薛道衡拉过高颎的衣角:“在建康时,我收留两位民女,都是从陈室宫中逃离的。无亲无眷,你知道,我府上内眷只有一位,连个身边的侍女都没有,想带回去,留在府中,烦你一路照应些。待会我写封信与你,一切交待都在信中,夫人会见谅于我的。”
“快快准备去吧!”高颎有些舍不得,甚至有些内疚,正是他和杨坚频繁往来的信件中,高颎了解到了杨坚的苦恼和不安,关于江南,合适的人选莫过于薛道衡了,是他推荐了薛道衡。没有想到,杨坚的诏令下得太快了,快得有些不近人情。
薛道衡匆匆赶回自己的营帐,对小桂子嘱咐了几句,小桂子赶紧备马,又叫过杏儿、翠儿,话意刚刚表明清楚,两个丫环哭得泪人似的。
“大人,你这一走,公主咋办?”杏儿性急,不待问话完毕,急着转身去找公主。
薛道衡说:“杏儿,不用禀明公主了,这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她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翠儿道:“慢慢找个日子再说吧!”
准备停当后,薛道衡来到元帅营帐和晋王杨广话别,杨广的心头压着的一块石头落地了。心想:那个江南绿珠公主这下没有谁可以牵挂了,待回到京城,禀明母后,多做疏通工作,将她赐给我就是了。薛道衡上路了。
泛着绯红色朝霞的天空中,一群群候鸟啼叫着北归,像灰色的云霞似的,遮天蔽日地掠过平原的长空,它们那千万只喉咙发出的叫声和那千万羽翅膀的扇动声,汇在一起,像刮风似的,响成一片。大雁传来阵阵深沉苍凉的叫声,久久地荡漾在长长的人流顶上。
薛道衡弄不明白,大雁的故乡倒底是在南方还是北方呢?命运,残酷的命运促使它们每年做如此反复的长距离运动,你能不说是命运的驱使吗?
和杨广等一班人告辞之后,薛道衡心里空落落的。信马顺着来路往回走,眼前的车辆一个接着一个,他一时搞不清哪一辆里面坐着的是绿珠公主。
正策马慢行间,杏儿突然从一顶桃红色的小轿后闪出来。薛道衡下马,随着杏儿走到轿前,不禁心口怦怦跳得厉害。
轿帘挑起,绿珠凄美的脸庞上那双大而亮的眼睛噙满泪水,一滴滴地顺着腮边往下滚落,只是呆望着,没有一句话。
轿夫都是陈朝的士兵,在隋军的吆喝声中,不敢多做停留,抬起小轿缓缓地经过薛道衡的身旁。薛道衡看见绿珠的那双纤纤玉手紧紧地扒住轿窗,那满头瀑布般的长发飘逸到窗。
第四部分第46节 旷世盛景
薛道衡有些恨自己的无能,他狠狠地抽了一鞭,那马撒开四蹄,狂奔而去。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轿内的绿珠潸然泪下。这一切都被立在岗上的晋王杨广和长史高颎看在眼里。
高颎叹道:“传闻得到了证实,原来,薛内使果然受陈朝的国风熏染,太儿女情长了些,文人啊,这就是才调绝伦的文人艳遇。”
杨广哂笑道:“江南多美女,薛道衡这一去,说不定又会有许多艳事在等着他。”
“晋王羡慕了吗?”高颎问。
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竟找我的茬呢。咽了一口气,杨广笑道说:
“高长史若有兴致的话,不妨也可从陈朝的宫婢中找一两个。我可是毫无兴趣,论姿色才学皆不及本王的萧妃。”
“那倒是,多次听皇上夸赞你。”高颎平白无故地叹了一口气。
高颎叹气自有道理,从近期对杨广的观察来看,他不是一个可以死心塌地辅佐别人的人。高颎感到杨广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隐藏在内心深处。
“我们回吧,说不定父皇已驾临潼关呢。”杨广望着陈室迤逦数里之长的俘获人员,颇有自得之色。“高长史,我有一个意愿想向父皇表明了。”
“什么意愿?”
“我想上表父皇,封禅泰山,以告天下之平。”
“那好啊,功成作乐,封禅泰山,确实是一件当行的盛举,不知皇上能否接受?”
“若众臣齐表,父皇定会接纳。”
“那就试试吧!”
“至于上表辞章,还烦请高长史筹措为好。”高颎望了一眼杨广,不知其意。
威风锣鼓漫天彻地响着,西自帝京长安,东至骊山山麓,夹道欢呼的人群如山聚海涌,整座长安城沸腾起来。
这是千古以来的旷世盛景。
百姓的欢乐难以言喻,从今以后,可以刀枪入库,放马南山了。从晋朝的八王之乱、五马渡江至今,动乱,分裂已整整三百个春秋了,那是怎样的岁月啊!百姓的背乡离乡,饿殍遍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九洲竟无方寸净土,江河惟流滔滔血泪。用血和泪编织的春秋确实只能在血和泪中结束。
而今,这分裂的局面结束了,这动荡不安的局面也结束了。由战争带来的满天阴云已是一扫而光,换来了万里晴空和暖洋洋的初夏丽日。当杨坚接到杨广的回报后,心情的畅达是不言而喻的。
当天夜里,在寝宫中,他忘情地搂着独孤皇后,缠绵了数遍,仿佛积郁心中的块垒终于冰销雾化了。只是江南骚动的消息传来,又使自己不快了几天,但随着战事发展,他坚信,所谓的江南的豪强已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了。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何庆祝这一盛典上。杨坚对独孤皇后道:“皇后可曾想到平陈如此顺利吗?”
独孤皇后摇摇头,眼里也闪烁着火花,数日来,杨坚寝食难安,连紫叶也难得临幸。这可急坏了皇后,可是随着战事的进展,平陈战役全面开花,杨坚变得欢快起来,即使偶有些不顺心的事也很快被遗忘,暴怒的脾气得到了控制。
有一次,在朝上,他让牛弘宣布由他发布的敕令,牛弘领旨后走下台阶,忽然语塞,不知自己要说什么。他转身回到殿中,叩头谢罪说:“臣把陛下的敕令全忘了。”
这对皇帝杨坚的尊严来说,简直是大不敬之举,群臣都为牛弘捏了一把汗。苏威虽然和牛弘有些不和,也不禁在牛弘的身后小声地传递着皇上的话。可惜,牛弘听不到。
不料杨坚哈哈大笑:“传话这样的小事,本来就不应该是你这样的宰臣所做的。”顿了一下,杨坚复又对群臣道:“牛爱卿真是质朴直率,不虚伪,不做作,有一是一,不知为不知,值得表扬,不像有些臣子,明明是忘了,偏不敢回禀,以至错传旨,歪曲了朕的本意。”
独孤伽罗望着容光焕发的杨坚,悄声说:“听说陈室的美女奇多,你打算如何?”
杨坚正色道:“除了赏给有功将帅们外,其余一并做婢充入后宫,由你支配,让她们也学学女人都应该干何事。”
独孤伽罗嫣然一笑,这一笑倒真的笑出眼角的皱纹,杨坚定睛一看,心道,皇后老了,脸上也有沟痕的印迹了。
“皇后,以后天下太平,我们就可以享些清福了,不必再为朝政的事继续操心,有些事该由孩子们去办了。”
独孤伽罗听不出语外之音,依旧说:“陈朝是一面镜子,要时时照一下才行。”
“皇后言之有理。”
“皇上,陈朝这么多俘虏,如何安置?”
“朕已让牛弘去办了。”杨坚说,“今日朝上,牛弘说了京城无足够大的地方容纳这些人。朕已命暂时腾出长安士民的私宅以收容之。估计今天就可能办妥。”
“皇上要去迎接广儿、俊儿吗?”皇后问。
“那是自然,不是迎接他们两位,而是迎接南征的三军。这是国之盛事,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皇后点点头,哽咽道:“我们的几个儿子都出息了。”
“这多亏了你的悉心教导。”杨坚笑着夸赞道,“儿子有能耐,而我们却不知不觉中变老了。”
四月三日,文帝亲自到长安东面的骊山,慰劳征陈归来的大军。十二日,长安举行盛大的凯旋献俘仪式。
十三日,广阳门城楼上,文帝亲自宣布对陈后主等君臣的宣诏谴责和惩处,奖掖文本。十七日,广阳门上,举行盛筵,犒赏三军。
司仪待封赏完毕后,接着宣布盛大的凯旋献俘仪式。三军健儿排着整齐的方阵,押着陈朝俘虏以及缴获的陈室的无数图籍、乐器、宫中宝器,沿街游行,最后把这些东西献于太庙。
对于陈后主文帝赐他田地十亩,房宅两栋,班同三品。陈后主喜出望外,只顾叩头谢恩。
此次,每有陈后主参加的宴会,杨坚怕他伤心,特命人勿奏吴地的音乐,陈后主的田产、房产俱在长安。日日饮酒,天天大醉,这就是亡国之君的日子。有一次,当杨坚听说陈后主日饮酒一石时,先是大惊,准备对其加以节制,转念一想,又吩咐道,任他去吧,不让他如此,他怎样度日呢。
对待陈国的降臣,文帝杨坚亲自逐一加以甄别,颇予黜陟。本着一个原则,那就是诛奸任忠。
陈国的尚书令宰辅江总是一代文士,被任为上开府仪同三司,从三品仆射袁宪、骠骑将军萧摩诃、领军任忠等人授开府仪同三司,从四品文臣袁宪在危难关头,挺身入宫护卫陈后主,为臣尽忠的行为大得文帝称赞,下诏表彰,特授昌州(湖北省枣阳市)刺史的实职;周罗睺坚守长江上游,忠诚王事,受到文帝的亲切接见,许以富贵,授上仪同三司散骑常侍袁元友因直言劝谏陈后主,被擢授吏部主爵侍郎职务。
相反的,对于奸邪佞臣,文帝则予以严厉的处罚。
攻克建康时,晋王广和高颎处斩了张丽华及施文庆等五大佞臣,有功一件,予以表彰。但漏网之鱼孔范、王諠、王仪、沈瓘等被一一查出。文帝命人张榜公布他们的劣迹,或奸佞谄惑、或刻薄贪鄙、或忌才害能、或候意承颜、或侧巧侧媚、或险惨苛酷,特将他们定为罪人,流放到边远地区,以谢江南。
最后,文帝望着众臣,等陈后主等一帮人都退下时,说:“你们都道是朕的宽厚,也无人给朕提醒!”众臣皆惊,不知所措。文帝慢慢地说:
“适才朕想起那个主动变节的任忠,任蛮奴,此人尽管对隋有功,但朕却鄙其为人,当初就应该杀掉他。这个人受陈朝荣禄,担当重任,而关键时刻却不能以身报国,却说什么无处用力。古代弘演能代替其主卫懿公去死,任蛮奴和弘演相比,差得太远了。”话一出口,忽啦啦跪倒一大片,班首高颎朗声说道:“臣等对皇上一片忠心,若有半点私念,当受天诛。”
杨坚连忙摆手:“朕不是说你们,你们都能忠心事朕,朕岂有不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