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万岁恩宠,”绿珠道,“皇上,贱妾深感皇上仁义大体,有此日之始,贱妾当尽心侍候皇上。但贱妾私下里认为,皇上若真的宠爱贱妾,当把贱妾对皇后的一片心意告知皇后,以免引起无端的猜忌,贱妾感到,若没有皇后把持后宫的一切什物,后宫的风气会不正。”
文帝越听心中越感绿珠的言辞句句在理,真乃深明事理的可人爱妃,他深情地望着宣华夫人,说:“爱妃果然是深谙后宫体例之人,朕想,若是皇后知道爱妃的一片心意,也会体谅有加的。”
正说间,皇后独孤伽罗的贴身侍女紫叶匆匆赶来,见杨坚和绿珠并肩而立,在院中轻声交谈,连忙上前参见:
“皇上,贵妃娘娘,皇后在寝宫等二位呢。”
杨坚看着紫叶,心中想到:当初在伐陈之时,自己也曾与她鱼水之欢,甚契朕意,不如将她与宣华夫人都迁往寝宫,再另辟一室,免得朕还要来回劳神,再说这十八厢房本是用于商议军国大事之所,而今,几位重臣都外出代朕视察,倘若回来,还是要一并复用的。
紫叶搀着绿珠,说:“贵妃娘娘,今天,我们不用在宫中赏菊了,随皇上行猎,场面很壮观,怕是娘娘在南陈所未经历,这下娘娘可开心一笑了。”
杨坚一愣,忙问:“宣华夫人一直不甚开心?都是朕的过失。”
绿珠忙嗔道:“紫叶,可别瞎说,我有什么不开心的。等我拜见过皇后,再问你个说话不实之罪。”说着对杨坚灿然一笑说道:“是贱妾要看看皇上的马上武功。”
骊山,秋意甚浓。满坡的柿园飘出可人的清香。从急驰的车辇的绵帘中向外望去,左向便是富庶的八百里秦川。
绿珠的车辇由两匹纯色的小白马拉着,一路颠行着。此次随文帝巡猎,她的心情自然大不一样,尽管沿路所见的景物有些似曾相识之感,但在她的心中只是一闪而过,倒不曾引起多大的波澜。她伸出锦帘的玉脸,有些好奇地观赏着这片迷人的秋色,聆听那农田中传来的时断时续的秦腔。听着,听着,眼前似乎有些模糊,她仿佛从那雄壮高亢的秦腔中听出了一股悲凉感,有一种像是压在心头上的磐石般的感觉,使人呼吸不畅,她有些疑惑不解。她推了推昏沉欲睡的晴芳,问道:“晴芳,你可是此地人?”
晴芳点点头,说:“贵妃娘娘,切不能风吹着。”说着就放下搭起的锦帘,车辇内有些黯淡。
绿珠说道:“你要是生在此地,应当从小就熟知这秦腔,怎么听起来像是很悲伤的,似乎有诉不尽的悲苦心事。此地的百姓的生活不是说可以富甲天下吗?”晴芳眨巴着秀美的眼睛,随口说:
“贵妃娘娘可别取笑了,奴婢家就在灞桥附近,也不曾富裕到哪里去,不过比以前强多了,能吃饱饭了。加上奴婢在宫中尚能领回些月钱,日子倒还过得去。”
晴芳轻叹一声,说道:“不过,奴婢最爱听的曲子当是秦腔,哪天,娘娘有兴致就招几个人入宫唱会,反正娘娘也会自度词章。”绿珠不再深问,沉默不语。
一阵阵马蹄声从车辇旁滚过,飘来一丝泥土的腥味。绿珠取过绣着一朵红色梅花的绣帕,遮掩住樱桃似的小口,闭目养神起来。
实际上,她已从秦腔中听出悲凉的韵味,若是在从前,她定要潸然泪下了。而今,她不由得佩服这里的粗犷的民风:在这些体格骠悍的人中,无时不流淌着顽强生存下去的血液,正是这深深的忧患感,才使这里的人都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勇气和魄力、斗志和进取。这悠长而凄婉的秦腔是那么质朴,不掺入任何雕琢之态、靡靡丝竹之音。
绿珠想:怪不得宫中的乐器是那么单调,“铿锵”来,“铿锵”去,不婉转,不幽滑,有的只是强硬的节奏,乐器的本身。
一路上迷迷糊糊,近一个时辰的山路,她都在思索着那挥之不去的秦腔。
当绿珠走下车辇时,皇后已是满面春风地站在她面前。绿珠连忙上前,施礼后说:“皇后,万岁爷呢?”
第四部分第51节 定要重重责罚
皇后拿嘴一撇,转了头,说:
“皇上和殿前的侍卫都在猎场呢。”
“哎呀,”绿珠说,“那我们快去吧,我要亲眼见一见皇上马上的雄姿呢。”皇后一把扯过绿珠的手说:
“宣华夫人,你的心意皇上都告诉了我了。早膳时,我心里还不高兴呢。”说着,两个女人缓缓地向山上的高塔平台走去。
绿珠抬眼一望,在平台上,猎旗飞舞,不时传来铿锵有节奏的鼓声,甚是雄伟壮观,在南陈十几年间何曾见过如此大规模的围猎,现在尚未观及全场,就足见其盛世之况了。皇后继续喋喋不休,连身旁的紫叶也感到皇后的话是越来越多了。皇后对紫叶道:“你也坐下吧,别累过了。”说得紫叶的脸上微微一红。
“那还害什么羞呢,”皇后道,“我头几天就对皇上说,赶明收拾个房间,就封你做世宫妃子,也侍候皇上吧,我老了。”
绿珠忙道:“二圣说哪去了,绿珠原本是亡国之女,能承蒙皇上和二圣的厚爱,已是惟死相报尚不能赎己之罪,早知皇上和二圣如此贤达,体恤百姓,亲近忠良,南陈何必又和大隋开战,天下本是一家,只要百姓安康,就是万民之福。当初包括绿珠在内的南朝人士都没能看破这一点,实在惭愧,可皇上和二圣依然浩荡皇恩,沐浴百姓,特别对绿珠恩宠爱惜有加,留性命、赐荣华,应当肝脑涂地,以死尽心。二圣若发现绿珠有半丝不忠,定要重重责罚。”
紫叶也跟着道:“皇上龙体康健,全有赖二圣的照料,奴婢一个丫环侍女承蒙皇上和二圣宠幸,真是前世前生修来的福分,奴婢可不敢有何非份之想。”说着噘着小嘴依然不肯坐下。
皇后笑道:“还嘴硬,马上小公主都现出原形了,再不收你,你在宫中还有何面子?”独孤伽罗伸手拉过绿珠道:“一旦有喜之日,切不可忘了告我一声。”
绿珠也是红霞飞上云朵,低声说:“皇后关爱,我记下了。”
正闲聊之际,山上传来阵阵喝彩声和擂鼓声,一时间,“万岁”声此起彼伏,震荡山谷。张权说道:“皇后可要再歇息下去?”
独孤氏啐道:“小奴才还想逼二圣上山吗?”
张权一急,涨红了脸:“二圣这话要吓死小奴才了。”连忙躬身跪在二圣的腿旁,轻手慢捶。不时仰脸望着独孤氏。
“二圣就不劳你了,你去给宣华夫人捶背吧,贵妃娘娘可是枝嫩花娇,小心侍候着,待贵妃娘娘说上路,就上路。”
张权又赶紧过来给绿珠捶背,细声问:“贵妃娘娘,重吗?轻吗?”
绿珠实在有些腰酸背涨的,但听二圣这么一说,有些过意不去,刚想起身推辞,见独孤氏摆手,满脸含情,只得坐下。
皇后说:“贵妃看隋室后宫与陈室后宫相比,孰优孰劣?”
绿珠答:“皇后所比不甚适当,陈室后宫是颓废之宫,是灭国之宫,怎么拿它和二圣的清明俭朴的后宫相比?”
皇后点头,又惆怅地仿佛自言自语:“如今已是海内一清,只是几个边远的境地还不尚太平。我想,等百姓俱福之后,我们宫室也不必太吝惜自己了,特别是贵妃娘娘你,自小金枝玉叶,锦衣玉食,怕贵妃娘娘不能适应这宫里的生活,若有要求,尽管提出。”
绿珠说道:“二圣,您切不可叫我贵妃娘娘,那会折煞奴婢的寿命的。直呼我名总可以吧,就像叫紫叶一样。”
皇后听了,呵呵一笑:“好,就叫你绿珠,这名字好,你父亲是个文人,江南的文人就很多,不像我们北方人,才只有几篇能传抄于后世的文章,这不行,以后科举考试,必须重文重才,虽说目前这样做了,做得还不够。”
绿珠笑道:“皇后也是治国的能手,难怪是皇上的贴心知己,既相敬如宾,又共议朝纲。真是女辈之中的奇绝人物。”
“绿珠真是嘴巧,说出的话让人听着舒服。”独孤氏起身道,“我们上去吧,不然皇上久不见我们怕是要责怪的。”
紫叶道:“皇上怎敢得罪皇后呢?要是得罪了皇后,又有谁能替皇上分忧解难?”
“就你多嘴。”独孤氏满脸现出不悦,说道:“你这贱婢都让我和皇上宠坏了。”
山风吹来,飒飒作响。此时已近巳时,太阳光洒在众人的身上,令人感到浑身舒坦。山间的空气有浓浓的清新味,又让人周身通畅。紫叶由另二位宫女搀着,心中高兴得如喝了蜜。绿珠则与皇后携手而上,这大半天的奔波,她确实有点累了,不过郁闷的情绪得到了缓慢的释放。她伸手撩起耳边的鬓发,细细地想着这近两年的宫室生活,阴抑的氛围中,她都不知道是如何度过的。品味着自己刚才和皇后的答话,她惊诧于自己的变化。她感到自己已完全脱离先前稚嫩鹅黄的底子,变得老成起来。乖巧中给人以干练。她的自信也渐渐地回复了,当然,这仍是一种压抑着的自信。就这样,聆听山鸟的鸣啁,呼吸着清凉的山风,后宫的车队缓缓地上了骊山猎场的顶端。突现在众宫人眼前的场面甚是壮阔。
整个围场已被七千人的精悍军士围个水泄不通,密密的彩旗像一道篱笆从山脚下围起,飘飘荡荡,在掩映的草树中,无数战马来回奔突,铁骑时不时踏在裸露的碎石上。
再看那惊起的山兔、野狼、松鸡、叫天子等上下乱窜,东躲西藏,有的像无头的苍蝇,有的像傻呆的木偶,惶恐不安,就在自己似乎侥幸逃脱而暂停喘气之时,一支冷嗖嗖的冰凉箭羽射中要害处,颓然倒下,一声不吭。每中一个猎物,守围的士卒就欢呼不已。
一匹纯黑色的高大种马,来往山上山下,最是迅猛,马背上的大汉紫髯黑脸,占尽了威风,有时为追赶一只惊奔的猎物竟然不顾礼仪跃马直出文帝杨坚的马头,赶超过去,拈弓射箭,猎物应箭而亡。正准备对猎物痛下杀手的杨坚只好愕然的紧勒马头。文帝杨坚知道,此人就是韩擒虎。
文帝怅然若失,眼睛呆望着策马飞奔的韩擒虎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都说韩擒虎平日飞扬跋扈,但文帝自己却对此不屑一顾,再说每每在朝廷上议事,作为上柱国的韩擒虎也并不多言,有时自己的意见和内史令李德林相左之时,这个韩擒虎也总是站在自己一边,可眼下……杨坚勒马而回,脸上一副悻悻然的表情,这个韩擒虎真是放出笼子的猛虎,只要跨上马带上刀,他就什么都忘了,什么皇帝,什么天子,在这些身为上等功勋,位爵进赐上柱国的武将们眼中只不过是一个虚有其名的称号。噢,平日里在朝廷上整日毕恭毕敬,一旦放将出去,就露出骄矜的尾巴了,对此,是要想一些计策,免得尾大不掉,失去控制。
正想间,一只八角分叉的梅花鹿“嗖”地从山凹的一丛枯草中蹿出来,杨坚习惯地伸手摘箭,一摸箭囊,空空如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鹿撒开四蹄直往山下冲去,杨坚手拿空弓,正待放下时,杨素飞马赶到,那马跑得有些疲软,马上的杨素满弓拈箭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