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公馆的门还没关上。罗平便毅然跟了进去。跟过门房时,他用一种仿佛别人在等他的口气问:“那些先生都进去了吗?”
“进去了,都去了书房。”
他的设想很简单:万一让人撞见,就佯称自己是来送东西的。其实什么借口都是多余的。他穿过空无一人的前厅和餐厅,从餐厅与书房之间玻璃门的反光上,可以看到普拉斯威尔和他五个手下的身影。
普拉斯威尔用万能钥匙打开了办公桌上的各个抽屉,拿出里面的文件逐一翻阅。
其他人则把一摞摞书从书架上取下,剥开书皮,看封皮里是否藏着东西。
“看样子他们在找一张纸……”罗平心想,“也许是一张钞票……”
普拉斯威尔忽然大声喊道:“一帮蠢货!什么都没找到……”
但他还不善罢甘休,突然抓起从酒窖中取来的四瓶酒,一一拔掉瓶塞,仔细察看。
“嗬!他也对瓶塞感兴趣!”罗平自忖,“看来他们并不要找纸!把我也搞糊涂了。”
而后,普拉斯威尔又拿起其它零碎东西,一一仔细审视。
“这儿你们来过几次了?”
“去年一个冬天就来过6次。”有人答道。
“都仔细搜查过?”
“每个房间都没拉下,而且一查就是一个整天,恰巧他当时在外地参加竞选。”
“嗯……好的……”
他又问:“现在他家里一个佣人也没有?”
“没有,他正准备雇呢。他去外面饭馆吃饭,守门女人为他顺便打扫房间,那个女人是我们的内线……”
搜查整整花了1个半小时,普拉斯威尔一伙人把每件东西都翻了个底儿朝天,然后又小心地物归原处。约莫9点钟时,跟踪德珀勒克的那两个侦探突然出现了。
“他回来了!”
“是步行吗?”
“是的。”
“咱们还弄得完吗?”
“没问题!”
普拉斯威尔一伙人又浏览了一下房间,没有发现留下什么痕迹,于是从容不迫地离开了。
这伙人的离去令罗平进退两难。若是走,恐在出门时碰上德珀勒克;留下不走,很可能别想出去了。他注意到餐厅的窗子正朝街心公园,便决定留下来。这样做,可以就近观察德珀勒克,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此外,德珀勒克可能刚刚吃过晚饭,不大可能就到餐厅里来。
他躲在餐厅里,准备一有情况就藏到玻璃门的帘后面。
外面传来开门声,有人进了书房,打开电灯。他从隐蔽处看出是德珀勒克。
寓所主人身材矮小,脖子短粗,络腮胡子略显灰白,而头顶几乎没有头发。他眼睛有毛病,所以总是戴着一副眼镜,外面再架上一副夹鼻镜。
罗平看到那是一张宽脑门、高颧骨、坚毅有力的脸。他的手臂浓毛密布,短短的罗圈腿,走起路来弓腰驼背,加上扭动的臀部,就像一只爬行动物。而他那满是皱纹和疙瘩,线条突出的额头,流露出一种焦虑不安的神色。
他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蛮荒的野兽气息。
罗平想起,在国会里,人们都把德珀勒克称为“森林里的汉子”。这不仅仅因为他喜好独来独往,也由于他那副相貌,他那身横粗的肌肉以及他的一举一动。
德珀勒克坐到办公桌前,从衣袋里取出一只烟斗,从一只烟罐里取出一包马里兰烟丝,装好烟斗,点燃后便抽了起来。然后,他就动手写信。
过了片刻,他停笔沉思,目光注意到办公桌上的某一角落。
他忽然拿起一只放邮票的小盒子,认真地察看,而后又注意到那些被普拉斯威尔动过又放回原处的零碎东西。他边看边用手摸,又弯下身去细细地端详,似乎只有他熟悉的某种细小变化使他察觉出了破绽。
后来,他按一下电铃。
一会儿,守门女人来了。
他问道:“这里来过人?”
看到那个女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追问:“说吧,克莱梦丝,这个盛邮票的盒子难道是你打开的?”
“不是我,先生。”
“这个盒子的盖子原来是用一窄纸条粘住的,可现在纸条被撕断了。”
“我发誓……”那女人分辩。
“你为什么要说谎呢?”他问,“既然我已答应过允许他们来搜查。”
“因为……”
“因为你想得到双份好处……那好!”
他递给她一张5O法郎的钞票,又问道:“他们真的来过?”
“来过,先生。”
“还是春天来过的那伙人?”
“是的,还是那五个……还多了一个,都听他指挥。”
“是个高个儿?……头发是褐色?……”
“不错。”
罗平发觉德珀勒克的脸抖了一下。他又接着问道:“还有别的吗?”
“后来又进来一个人就是找他们的……接着,就是刚才,那另外的两个,就是老在寓所前面盯梢的那两个也来了。”
“他们都呆在这个书房里?”
“是的,先生。”
“就这样吧。”
那女人走了。德珀勒克又接着写起信来。过了片刻,他伸出胳膊,在桌子那头的一个白纸本上写了几个字符,并把那个小本子竖起来,似乎怕看不见它。
那上面写了几个数字。罗平认出是一道算数减法:9-8=1德珀勒克认真地念了一遍数学题。
“一点不错。”他大声地说。
然后,他又写了一封短信,信封上还写了地址。他把信同小本子放在一起,罗平认出上面写的是:“警察局秘书长普拉斯威尔先生收”
然后,他又按了按铃。
“克莱梦丝,”他问看门女人,“你年轻时读过书吗?”
“读过,先生!”
“学过算术吗?”
“先生,您是说……”
“恐怕你减法算得不准。”
“您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没算出9减8等于1,这的确太重要了。这点道理要是弄不懂,那你就算白活了。”
他说着站起来,倒背双手,一扭一扭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儿又圈儿,然后脸朝餐厅停下来,拉开门,说道:“我们还可以这样问:9个人走了8个,还剩下几个?剩下的1个就在这里,对吗?我算得不错吧。这位先生自己会为我们充分证明这一点,对吧?”
他用手拍拍绒制窗帘的皱褶,罗平方才慌忙藏到那里面。
“说实在话,先生,在里面呆着您一定会憋死的,更别说我要是想寻寻开心,用匕首对着这个帘子这么一下……您没忘记哈姆雷特的谵语和玻涅斯的下场吧……
“是哪一个鼠辈?我看,是一只又肥又大的老鼠……喂,亲爱的玻诺涅斯先生,快从鼠洞里爬出来吧!”
罗平何时受过这种屈辱!他要气昏过去了。向来都是他去戳穿别人的西洋镜,并把他们挖苦一番,他能容忍别人来拿他寻开心!而今他真是无可奈何。
“玻诺涅斯先生,您的脸色可不怎么好啊,……对,您就是前几天常在街心公园-Z的那位绅士了!那么,您也是警察局的人,玻诺涅斯先生?喂,不要那么垂头丧气的!我不会对您怎样……你看,克莱梦丝,我算得对吧!照你刚才所说,总共来了9位侦探。可我刚才回来时,远远地数了数,是8个。9减8还剩1个。这1个想必是留下来继续侦察了。他就是那位先生了。”
“请您住口!”罗平叫道,此时,他恨不得扑到这家伙身上去,扼住他的喉咙。
“是的,我该住口了。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先生。我的台词已经说完,这场喜剧也该收场了。我刚刚写了一封短信,只想请您把它交给您的主子普拉斯威尔先生。克莱梦丝,快给玻诺涅斯先生带路。我的大门时刻为您敞开,随时恭候您的光临。来这儿就像在您自己家里,玻诺涅斯先生。我愿做您的忠实奴仆……”
罗平略略犹豫一下,很想回敬几句,消消心头之气,至少要保住点面子。就像帷幕落下之前,演员总要在舞台上面向观众致意道别,然后再心满意足地退场一样。
可眼下自己实在是太惨了,理屈词穷,无话可说,于是只好把帽子往头上使劲一扣,无奈地跟在看门女人后面。如此谢幕真是太丢面子了。
“可恶的家伙!”罗平一出门,回头朝德珀勒克的窗子骂道,“流氓加无赖!
等着瞧,议员先生!……竟敢训我什么‘孤胆英雄……胆大包天……’是的,我发誓,会有这么一天……“
他怒火攻心,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新对手的高明,在这件事上胜算一筹。
德珀勒克遇要不慌,沉着自信,同警察暗探周旋时应付自如,连搜查自己房间的事都不屑一顾,尤其是对这第9个“侦探”所采取的那种从容而无礼的态度,都说明他的个性、头脑、毅力十分健全,而且既能干又镇定,对自身及手中的王牌充满自信。
但他手中到底掌握了什么王牌呢?大家究竟在进行一场什么样的赌博?赌注掌握在谁手里?赌博各方又都下了多少本钱?对此,罗平一无所知。可他却在这场赌博最酣之时,懵头懵脑地一跟斗扎了进来,介入到这势不两立的双方之间。双方各自的立场,手中的武器和招数他不了解,他们的秘密计划更无从知晓。然而他不能相信双方费尽心机,只是为了争夺一个。
庆幸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德珀勒克没有看破自己的身分,以为他也是为警察局干事的。如此说来,不管是德珀勒克,还是警察局,都不知道今天又有个第三者介入这场赌博中。这是罗平唯一的杀手锏,有了这杀手铜,他就可以运筹自如了。对他来说,这是最大的收获。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德珀勒克要他交给警察局秘书长的信。信上写道:那玩意儿就放在那儿,伸手便可拿到,我尊敬的普拉斯威尔先生!你的手甚至已经碰到它了!再往前那么一点点,就到你的手里了……可是,你的运气实在不佳。
他们竟派不出一个比你聪明一点的人来对付我,可怜的普拉斯威尔!再见,普拉斯威尔。要是你被我当场抓住,就是你的倒霉之日,那时休怪我不客气了。
德珀勒克“伸手便可拿到……”罗平看完信,一遍遍地默念着这句话,说不定这是实话呢。有时候,把钱藏在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才最保险!无论如何也得亲自去看看…
…德珀勒克为什么会被别人严密监视,这也需要搞清,应该查查这个人的来历。“
罗平在一家专门事务所里搞到了德珀勒克的情报卡片,上面记录着:阿列克西。德珀勒克近两年一直任罗纳河口地方议员,属于自由党派。此人无明确政治主张,但曾投入巨款参与竞选,所以获得牢固地位。此人查无任何动产,但在巴黎有一幢私人寓所,并在昂吉安和尼斯拥有别墅,曾在各种赌博场中投赌。
其财源不明。从不出入政府部门,也不结交政界朋友,在各界颇具影响,为人热心,乐于助人。
“这只是一些公开性的流水帐,”罗平看过卡片后,心想,“我要的是关于他生活情况的记录。如有一张警察局的卡片,那就可以了解他的私生活,有利于我的行动,并且可以知道该不该同他打交道。是的,我必须抓紧时间!”
罗平当时常住的地方位于凯旋门附近的夏多布里安大街。他化名为密歇尔。珀蒙。那是一栋舒适的房子,还有一个仆人,叫阿西尔,是个可靠的人。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