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的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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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的妙药-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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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预防非典的措施中强调,只有十八层以上的口罩,才有防护功能。当年我们在阿里,制作的是二十四层口罩,这对古老的英制缝纫机无疑是严峻的考验。机器的压脚吃不透那么厚的纱布,就得一个人蹬踏板,另一人专门抻着纱布往前拽,好像鞭打一头不听话的小毛驴,卓玛心疼地在旁直嘬牙花子。借助人工帮助,厚厚的纱布口罩终于在粗大的针脚之下渐渐娩出。    
      手忙脚乱一整天,终于把一匹纱布变成了一堆口罩。我刚想欢呼大功告成,同来的女兵神秘一笑,说毕淑敏,你真傻。咱们不能就这样白白回去。    
      我说,还有什么事啊?    
      女兵说,咱也要多吃多占一回,为自己做一个特殊的口罩。    
      我说,特在哪里呢?    
      她说,要有三十六层厚,大到像一顶帐篷。    
      那天一共做了三只特种口罩,我俩各享一只之外,还给卓玛一只,作为缝纫机的酬谢。    
      这只如同天鹅翅膀一样庞大而温暖的白色口罩,陪伴了我很多年。每次戴上它的时候,都有一种钻入棉被的感觉。后来,由于洗的次数太多,口罩的表面变得像旧渔网一样稀疏,毛茸茸地仿佛有了生命,好像自动就能发热。是啊,在哈气成冰的日子里,它吸收了我太多的叹息和热能,已成了我躯体的组成部分。    
      非典肆虐,一时人口一罩,北京成了口罩之都。口罩五花八门,色彩纷呈。有普通口罩,也有装了半袋活性炭的,还有类似猪鼻子的手术口罩……看到过绣着卡通图案的玩具口罩,也看到过家制的碎花布口罩。台湾的一位大婶,居然把乳罩剪下一圈,歪七扭八地糊在头上,专家说这毫无效力,实为滥竽充数。    
      我看到的最美艳的口罩,是一场时装秀上,女模特出场时,冷漠的脸上戴着一只描龙锈凤的水红口罩,简直像是把谁家新媳妇的缎子被面撕下来了一块。    
      我看到最简陋的口罩,是一个民工把手绢用几根布带子钉起来,套在脸上很神气地走着。我不知在传染病专家的眼里,这样的口罩有几分防护作用,但那种聊胜于无的勇气和困顿中对自己的呵护,让人感动。    
      前些日子在专门的会议上听说,抗非典一线所用的口罩,很多是用缝纫机缝制的,显而易见的针孔对于微小的冠状病毒来说,简直是门户大开。戴上一副口罩的防护作用是8%,再戴上一副,防护作用是10%,再戴上第三副,防护作用也只有12%。    
      听到这个数字,对口罩的敬意就衰减了很多。看来对非典的抗力,最主要不是来自口罩,而是自身的免疫卫士。    
      作协派我到抗非典一线采访,一位朋友得知消息后,立刻穿越萧索的市区,给我送来了十只最新式的口罩。这是她先生刚从美国带回的一次成型口罩,据说对于传染病毒有极好的屏护作用。看着这造型奇特价格不菲的口罩,心中荡起春水般的暖意。非常时期,具有强大防护能力的口罩,如同战场上的盾牌,和安全与生命紧密相连。她把十只口罩都给了我,没有给自己和家人留下一只。    
      我看到一对老夫老妻,双双戴着口罩。一个口罩上写着一夫当关,一个口罩上写着万夫莫开。我不知道他们是真正相信小小的口罩有如此神奇的妙用,还是只是一厢情愿的期待。我看到一对年轻的恋人,戴着口罩在接吻。我想如果不怕,索性就摘下口罩大大方方地〃吻〃一回,如果害怕,就退避三舍好在来日方长。隔着活性炭和数十层的纱布,爱情是否也被过滤走了若干?    
      得到友人相赠新式口罩的那天晚上,我如同小时得了一双新鞋,迫不及待地装扮起来并在家中走来走去,对家人没来由地挑起眉毛和喃喃自语。每逢路过穿衣境的时候,就侧目一视。不是欣赏自己武装到口鼻的新形象,而是看看口罩是否遮挡了我的微笑?我在口罩后面所说的话,家人能否听清?我在演习,以便尽快适应新口罩,赴一线采访的时候,才能较富成效。    
         
    


PART 5致”跑了的一代”

      跑了的一代:    
      你们好!    
      原谅我这样称呼你们,不是批评,只是一个描述。不包含全局,只是指部分。一直迟疑着给不给你们写这样一封信,在这SARS渐远渐淡的夏季。许多叔叔阿姨都劝我不要写,说你们还小,保全性命是你们的本能,过错在校方在政策在家长而不在你们。他们以一种长者的宽容和溺爱之心原谅了你们。仿佛慈爱而昏聩的太婆,面对永远长不大的重孙儿。    
      在我眼里,80年代出生的大学生,是几代国人用心血供奉的阳光和雷雨的儿女虹。是民族恢宏之时的栋梁之材。你们必然经受灾难,你们必须承担责任,你们必定焕发光彩,你们必会坚如精铁。因为爱之愈切,所以怨之愈深,于是我拿起了笔。    
      SARS来了,你们跑了。    
      当北京的疫情像山火一样蔓延的时候,你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慌。校门关上了,你们翻墙而出。谣传北京要封城,你们骑自行车到河北,把车子往路边一扔,爬上长途汽车跑回了家乡。在大学城,一台台手机以各种不同的声音鸣叫,犹如旷野上遭遇寒流的秋虫。你们呻唤父母,快快派车到学校来,接我回家!父母说,夜这么深了,明天早上行不行?你们跺着脚说,不行不行,大家都跑了,留我过夜,这太恐怖了……于是父母半夜给司机打电话,命他出车,接回孩子。    
      我听一位家境贫寒的大学生说,那一刻,他感到了强烈的哀伤和不平。他没有手机,无法向家中报忧。下岗工人的父母,也没有能力派车接他回家。眼睁睁地看着同学们绝尘而去,留他一人在孤寂的校园,等到天亮再背着行囊如同难民搭乘公共汽车逃走。    
      我看到一位跑回家的大学生写的文章,名字叫〃我当了逃兵〃,她说自己在离校出走的那一瞬,什么也没想,只觉恐怖万分,惟一的念头是要回到家里,死也要和爸爸妈妈在一处。没有请假,没有告别,甚至没有带上课本,没有和好友道一声别离。千万里的驰骋,只有一个想法和亲人厮守在一起。    
      面对泣血的告白,我相信她的真实和无奈,我体谅到她的惊恐和无助,我明白她的哀伤和单纯,我懂得她的依恋和期望。可我依然不能原谅,因为你们已经成人。    
      早年看过一张得金奖的图片,拍一位穿红衣裙的小姑娘,大约只有五六岁吧,骑着她的小自行车,在风雨中英勇前行。那雨可真大啊,像一道道斜劈的亮剑,小姑娘的眼神,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决绝。照片的名字叫〃找妈妈去〃。    
      找妈妈去看到这句话,我们心底最嫩弱的地方会被扎破,滴出童年的水珠。每个人都曾有这番体验,在孤苦无依的险境中,第一个反应就是钻回妈妈身旁。那里是生命的出发地,哪怕全世界都抛弃了我们,那里也有温暖和食物,有乳汁和呵护。    
      这是人的本能,但在本能之上,横亘着我们的理智和良知。    
      此次大疫,在城市遭受SARS袭击的时候,有两个群体,表现了大慌张和大流动。一个是民工,一个是大学生。由于民工的特殊境遇,在此就不多说了。据可靠消息,有二十多万大学生在瘟疫流行的时候,以种种方式离开了北京这座危城。    
      跑了的一代:作为个体,我可以同意你们摆出的种种理由;但是作为一个群体,在最危难的时候,你们选择了离开。这在道义和科学上,都非明智之举。    
      应对传染病有三大法宝,这就是:隔离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保护易感人群。当整个城市处于染病高峰的时候,从广义上讲,这个城市就是一个大的传染源。所以〃世卫〃宣布北京为疫区,亮出了旅游警告的黄牌。你们跑了,就把传染的危险扩散到了更广大的地区。再说切断传染途径,你们这一跑,就像滚动的钢珠,把传播途径链接上了。至于保护易感人群,简言之,你们的父老乡亲,正是这样的高危群落。中老年人一旦染病,死亡率比年轻人要高很多。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资料,在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当中,SARS的病死率高达50%。    
      你们也许很委屈,说从未有人告知过我们这些。不是怪你们,只是想提醒你们,作为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当灾难来临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不是寻找有关的科技资料,了解资讯,而是埋头就跑,这无论如何都与蠢举相差不远。幸好SARS还算仁慈,不是最烈性的传染病,否则你这一跑,会把灾祸人为地放大千百倍。    
      很多80年代出生的年轻人,抱怨自己没有经历如火如荼的岁月。你们羡慕五四,羡慕抗日,羡慕战争,甚至羡慕上山下乡的苦难,觉得那才是年轻人燃烧激情的时光。你们以为所有的悲壮都已被消解一净,勇士已成了远古的恐龙。你们以为英雄主义已干枯成标本,你们以为人类已无往不胜,火星都快攀上,遑论连外壳都没有的病毒?你们以为集体主义都已打包收藏,从今后的潮流就是极端自我亦酷亦炫……    
      SARS来了,你们跑了。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你们在敌人第一次集团冲锋的时候,就从倒下的伤员身边蹭过,掉头一溜小跑,给留下的人们一个张惶的背影,让他们在坚持奋斗的间隙失望地叹息。    
      你们大都是独生子,有着和自己的家庭状况不甚相符的较高消费,温饱型的父母使你们提前享有了小康型的生活。中国的父母,他们的生存水准,和世界发达国家可能差距一百年,但是他们以自己瘦弱的臂膀,为你们积累了财富,你们所拥有的物质生活,和发达国家相比,至少缩短了五十年的距离。你们对此可有足够的理解和珍惜?是否意识到站在父辈的膏脂上,理应做出更多的贡献?    
      SARS来了,你们跑了。放弃了责任,也放弃了一个让自己成长和坚强的机会。犹如蝌蚪放弃溪水,雏鹰躲避了风暴。    
      找妈妈去!这一句真挚朴素的话,如果是咿呀学语的孩子说,我们会心一笑,感觉到的是可爱的天真和童稚。如果是身高五尺的年轻姑娘和汉子说,是不是就有点弱智和畏怯?如果这汉子和姑娘并不弱智,读过很多书,而且是在两军短兵相接的战场上这样说,怒我直言,那就近乎猥琐和背弃了。    
      你们可以恨我的直言和尖刻,你们也可以恨我的不宽恕和不谅解。但你们应该听到这些逆耳忠言,因为你们不仅是会卿卿我我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更是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五千年血脉的传承,更是这个饱经忧患的国家充满期望的双眸。    
      你们同龄人当中,也有让我深深感动的样板。一位二十岁的姑娘,感染了SARS,出院后的第一天,她想到是捐献自己富含抗体的血浆。深明大义的母亲支持了女儿的想法,一起问遍偌大的京城,哪里可以收下这宝贵的血浆。终于找到了接受血浆的机构,母女俩赶了去,接受了一系列的检查,然后回家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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