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且听老姐一句忠告,非要好好的珍惜你的家庭与你的出版事业不可。我不是商家人,但我也明白,手上的筹码越多,你做的生意越大,盈利越丰。好自为之。”
穆澄听后不知多感激,一曾连声地说:
“千多万谢你的教诲。”
“我看,穆小姐,我们见面且不必了,彼此留个电话号码,有便通通消息,空中结缘好了。至于读者信,我送到你管理处放下,请取回好不好?”
穆澄当然不会有异议。
跟虹雨的这次接触,使穆澄的思想焕然一新。
对她仿如一潭死水似的婚姻,打了一枝强心针。
她发觉丈夫于她的保障依然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她像虹雨般孤零零一个人支撑局面,说那番委屈气馁话的人就会是自己,而不是对方了!
虹雨的出现,像在穆澄小家庭的火炉内添了煤球,不但霹霹啪啪地溅起一点小小大花,更加添室内人无比的温暖。
穆澄在心理上更向丈夫让了一大步。
这个叫“清”的读者出现,是虚惊一场,啼笑皆非,然,静坐下来一想,陶祖荫在穆澄心目中更形重要。
如果不知道家里头有个属于自己的男人终究会回来,那种感觉是不安全的。
因而陶祖荫一两句稍稍尖刻的语调,也真不必上心了。当作是老夫老妻,熟不拘礼的老实话,不就算呢!
穆澄一念至此,声音立时发软,温柔得宛似一碗春水,道:
“祖荫,我没有阻碍你跟父母畅叙的意思,只不过一屋子幽幽静静的,怪令人想念你!”
连穆澄都奇怪自己怎么突然之间讲起这种近乎肉麻的情话来。
与此同时,陶祖荫也晓得作了一个他自以为幽默的反应:
“不愧是大作家,能说这么动听而逗人喜欢的说话。这样吧,我搓完这四圈就回来!”
穆澄挂断了线,重重吁一口气。
从来甚么干戈都是闲气所致,谁能退一步,讲半句好话,真心与否,也不必管了,总之见效就好。
电话铃声又响起来:
“我找穆澄小姐。我姓甘,甘正贤。”
甘正贤是文坛老将,也是政经日报的副刊总编,穆澄当然知道。
“甘先生,你好,我就是穆澄。”
“穆小姐。我们副刊改版,有个小园地腾空了,你来给我补一补?”
穆澄愕然,不知怎么回应。
不是说她不喜欢替政经日报写稿,这张报纸还是蛮有社会地位的,读者属于中上阶层,听说稿费也不菲。然,穆澄对甘老总下令形式的邀稿,不无错愕。
穆澄当然不是小家器的人,她只是对老甘这口气有点不习惯。
穆澄想,也许对方是前辈,不必惺惺作态,对后辈真话真说算了。
穆澄于是咽下一口气,说:
“多谢甘老总栽培,我怕写得不好。”
“不会,我说成就成,就这样一言为定!”
“这样吧,甘老总,让我考虑考虑,才答覆你的盛情!”
“我才不是如此噜苏的人!你家里有传真机吗?”
“有!”
“好,我明天把画好的版位给你看,包你满意!”
也不再等穆澄反应,就已挂断了线了。
如此毫无选择余地,不容商榷的约稿,真的叫人不辨悲喜。
还有一点令穆澄忽然惴惴不安起来,怎么对方提都没有提起会给自己多少稿费了?
若然在多年前,还未写出个名堂来的话,就算免费笔耕,也是天公地道。
然,今时今日,总应该给她一个公道的价钱吧!
穆澄想,等下次老甘再来电话,厚着脸皮,跟他说一说。
要是推不掉,一定得多写一段稿的话,最低限度知道自己每月的收入增加若干,才算安稳。穆澄伸手摸摸自已的脸,滚辣辣的。无端烫热!
为什么?谁管作奸犯科,或是做了些什么难为情的事了?
只不过打算开声踉所谓“老板”讨个合理的薪酬数目而已,有何不妥?
偏偏就是不妥,那老甘会得想:文人雅士。怎么跟我斤斤计较起来了?叫穆澄如何作答?
文化圈中是的而且确还有这种自命为清高,实则迂腐的思想,根深蒂固地存在着。
连穆澄都一下子有了顾虑,等于深受影响了。
从前当西席的书生,肩负无比神圣的教育责任,多不敢跟东家讲多半个子儿的价钱。年近岁晚,若是学生的父母怜念着一年里所花的心机与劳累,多赏一个沉甸甸的红封包作压岁钱,已经谢天谢地。
时代进步了,执教鞭的人终于盼到今日世界,教育行业出现完整制度。薪酬有了范畴,以资历学历而划分着各种等级,也因教授的儿童年岁与需要,甄别教员的资格,总的一句话,有个谱可跟了。
可是,靠文字过活的写稿人呢。仍然逆来顺受地接纳着那些不伦不类的稿费。
文化圈内,谁不知道水妮是在稿费上头,执拗得最紧的一个?
要说水妮是目下红透半边天的大作家,任谁都不能否认。她远比穆澄出道早、成名先。她的作品持续流行了十多年,至今仍无衰颓迹象。
近年穆澄以雷厉风行的姿态出现文坛,很分了她的一点光芒,然,水妮两个字在报纸副刊土、或书本上,仍是信心的标志与畅销的保证。
穆澄也是水妮的读者,她的文字泼辣火爆到令人血脉沸腾,像帮助自己做了一次热身运动。阅后,整个人出一身汗,舒服到了不得。
水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穆澄不知道,直是无缘识荆。
别说是穆澄,就算是行内人也没几个晓得水妮的模样儿。
她似乎是隐居深山的一个人,等闲人不会见着她的面。
不过,她的名字一直震撼文化界,对她文章的评价,好评占多数。可是江湖上对她个人的批评,就不敢恭维了。
人人都知道这位水妮,见钱开眼,所有副刊,都要预付她半年稿费。她才把稿件交到老编的手里。出版社要在一签约之后,立即付她若干万本版权费,就自不在话下了。
总之,没有本票拿在手里,休想水妮给你写一个字。
行内人对她的这种功利态度,总是摇头叹息,认为这是庸俗的行动,只有穆澄不作此想!
既然行业内没有定下来的规矩,足以保障从业员的薪酬利益,就只能自己动手,那又有何不可?
写稿人岂只要维生,就算喜欢吃好、穿华衣、住巨宅,也是人之常情。若这也要算虚荣的话,也太可笑了。
穆澄简直对那位叫水妮的大作家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曾经有过傻想,最好能找她来当自己的经理人,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翌日,甘老总果然如期把新副刊版位的草图传真至穆澄家里来,并附上字条,写:
“穆澄:
请于下星期日之前,开始把稿传真至报馆来,副刊比其他版早发四天稿,换言之,你需要有四天的储稿存于我们处。我最不喜欢作者脱稿。
甘白”
穆澄拿住这字条,轻轻地叹一口气。
脱稿的确不是个好习惯。等于一般职员上班,三朝两日就又是病假事假的,教同事和客户找不着,顶不方便。读者完全有权利每天摊阅报纸,就跟作家相见,阅文后或拍案叫绝,或嘘声四起,这倒无所谓,全都算是捧场之举。若然消声匿迹,是有点叫人失望的。
文坛前辈教训后辈,要守江湖规矩,不可脱稿,理所当然。
只是,老板一边叫伙记准时上班,另一边也应告诉对方一声,月薪若干吧!
这不是市侩,这是伙记应得的尊重。
穆澄并没有沿门托钵似的兜售文字。
穆澄甚至不缺这份稿去维持生计。
更不需要写这张报纸,以抬高自己的声价。
完完全全不明白为甚么时至今日,尚有人把她的文章看成可以呼之则来的货色。穆澄需要把今年的税单翻出来引证,才得以使自信心重新确立。
单是本港的版权收益就已过百万,还有零零砰碎的电影公司、电台电视版权费、台湾和大陆版的收益等等,若连每月稿费都计算在内,已达二百万年薪之数。
除了那起在财经界任事的精英,在哪一个行业可以找到如此丰厚的收入?
政府高官之中,要算港督是顶爷了吧?实际袋袋平安的现金,未必及得上一个摇笔杆的。
时代已然进步,群众对所有娱乐与教育,都心甘意愿地付出肯定而合理的代价。
只是,有些人还没有心理准备去接受这个事实。
反映他们的心态,通常有两种。
其一是不愿意正视事实。穆澄曾在一次电台访问节日中,稍报导了有关她的个人收入,轻描淡写的讲了几句话:
“六位数字的年薪,是可以赚得到的,希望年青人会注意写作行业,加入我们的行列,为文化界放一份异彩!”
结果呢,行内人没有一个注意及欣赏穆澄的用心良苦。同意和赞成穆澄催谷后辈的做法。人们只是以不屑的口吻,奔走相告:
“有没有听那姓穆的在电台的访问?哟,不得了,写几年稿子,写到有百万过外的收入,就忙于卖广告,那不知道是真是假!就是真的又如何?谁在本城不是那个年薪与收入?”
这最后的一句话,尤其啼笑皆非。
六年前的一个调查显示,本城月入超过六万元的人,占不到百分之五。
把这三年薪金的疯狂涨幅计算在内,仍只不过有百分之十的人可以攀得上年薪六十万而已。
做生意者例外。
穆澄暗自摇头叹息。反正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必有正反二面的回应。正面来自读者
,反面来自行内人。
她曾以此问好友方诗瑜。对方滋油淡定地倒一杯茶,望望她才说:
“你行家有多少人?”
“大概几百的样子!”
“算够一千好不好?是不是所有人都持偏见?”
“那倒不是。”穆澄一下子想起辅助自己管身的傅易与卢老总,已打从心里笑出来。
“打个五折,差不多了。”
穆澄点点头。
“你的读者呢?有没有上万之数?”
“单以每本书的销路计,已经过万。”
“且通常一本书是辗转相传,很多人合份阅读的,是不是?”
穆澄又连连点头。
方诗瑜拍拍她的肩膊,说:
“愁恼些什么呢?你的算术再差,也懂这条数吧!为大多数而活吧!少数必须服从多数!”
穆澄从此开朗了,虽还因性格使然,显得小心翼翼,言谈间尽量避免提及自己的收入,但,毕竟。她已把一些不肯接受她在写作上成绩事实的人,搁置一旁,不拟着自已的情绪起落。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行为反应,去否定有些专业作家已成为社会出色的一份子,就是把人家的文字看成不值钱,以及不能卖钱的货色。
这老甘的表现,怕就是其中的表表者。
话说回来,那位大名鼎鼎的水妮,除了一家顶尖儿的报馆及杂志,长期有她的文章小说转载之外,其余都只在小型报刊上才会发现她的作品。
为什么,因为传媒一旦做出个名堂来,就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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