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你既然如此促狭,待我使泼你看。
“伯伯好小气,这么大功劳就发个奖状,真是哄小孩子呢!”
“啊?”
严玉成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那你说说,要什么奖励?”
“我要奖金!”
“小俊,别胡说。”
老爸顿时板下脸来。小孩子活泼调皮那没什么,时机合适的话很能讨人欢喜。这一沾上铜臭味,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严主任摆摆手止住老爸,脸上笑容不减:“那你要多少奖金呢?”
我转向齐院长:“院长,小青姐的医药费要多少钱?”
“这个,我还没仔细算过,切除阑尾不是什么大手术,今后几天的住院费、医药费七七八八的加起来,大概也就是四十块钱左右吧。”
要换个地方,齐院长对我这样的小屁孩正眼都不会瞧一下。当着两位主任的面,却是不好拿大。
“好,严伯伯,我就要四十块钱奖金。”
“哈哈,晋才,你儿子当真非同一般呢。小家伙,你是想要我们免了你七伯的医疗费吗?”
老爸就跟着打了个哈哈。
这个事情,他可是不好表态,毕竟要避嫌。
“是呢,严伯伯,七伯家没钱给小青姐看病。要是有钱啊,也不会叫那个什么师公来捉鬼了。”
严主任不笑了,很认真地看着我,点了点头,转向老爸说:“晋才,我看这个事情要好好抓一下,破四旧那么多年了,农村社员还是那么迷信,要不得呢。”
这话正合老爸心意,马上点头:“好的。主任,我看不如大整顿一下,把这些装神弄鬼的师公巫婆都抓起来,送到水库工地上去出出工,也好给他们一点教训,在全公社好好宣传一下破四旧的必要性。”
“嗯嗯,这个办法不错,就是这么办。”
我却目瞪口呆,心中连说厉害,严主任果然是天生做官的手段,轻轻一句话,就将四十元奖金的事撇到一边,逮住师公巫婆出气。
要说也不怪他,四十块钱不是个小数目,相当于他一个月工资。而且也缺少个名目,不是随随便便说给就给的,这个先例不能开。假使全公社每个社员生病都要他免医疗费的话,他这个公社主任就没得玩了。
只是苦了那些师公巫婆,无端端的要抓去修水库了。
当时兴修水利,乃是政府牵头,各大队出劳力,计算工分,没有现金报酬的。这还是正常出工,倘是各大队的四类分子(地富反坏),二流子这些有问题有劣迹的人,每逢这个时候,就要被抓进学习班,义务出工,不但没有工分计。连饭菜都要自家带。
这个专政手段,端的厉害。要不一个公社革委会主任,兵头将尾的官,竟隐然有“百里侯”的威势,用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来形容就是“跺一脚地动山摇”,这些强力的专政手段,居功不小。
见我扁着嘴,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严主任笑道:“小家伙,你狮子大开口,伯伯偏不如你所愿。不但没有奖金,连奖状都没了。哈哈,失算了吧?”
当下也不待我有何言语,对齐院长说道:“老齐,既然病人家里生活困难,你们卫生院就尽量算优惠些,能免则免吧。”
老齐也是极有眼色的人,当即哈哈一笑,说道:“严主任下了指示,老齐自然照办,您就尽管放心吧。”
当下安排各人住宿。七伯母留在卫生院照看小青,七伯和小舅这些成年人连夜返回柳家山。公社只有一个三间房子的招待所,他们也舍不得花那个冤枉钱。反正十来里地也不远。至于我们三个小孩子,自然不能再赶夜路回去,就在公社住下。
大姐在公社中学书,老爸调到公社后,也给她安排了一间宿舍。二姐三姐就和大姐挤一张床。好在天气不算太冷,一个晚上也能将就。
我就住在老爸房里。
刚在床上躺下,严主任推开门走进来。
“主任,累了一夜,你也辛苦了,怎么还不休息?”
老爸有些诧异。
“睡不着啊。索性找你聊聊天。”
“好好好,我也正睡不着……主任你坐。”
严主任坐下,瞟我一眼,笑道:“要不还是算了,小俊也累了,该好好休息。”
我一翻身坐起来,说道:“伯伯,我不睏。”
老爸说:“你明天还要书呢。”
我撇撇嘴:“天天书,我也累了,想玩一天呢。”
想起周先生那张作息表,老爸顿时对我无比同情,当即点头:“好好,就玩一天。你先睡觉。”
“嗯。”
我刚一合上眼睛,老爸就掏出烟来:“主任,抽烟。”
老爸,您这不是故意整人吗?
我在心里又叫起来。
须知我的前世,乃是一个标准烟枪,每天要烧两包烟以上。重生之后,身体倒是没有了对尼古丁的依赖,然则香烟的那个美妙气味,仍然足以让我心痒难搔。
原就准备装睡偷听他们聊天,如今只有更加使劲将双目紧闭,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唉,老天爷也是促狭,让咱少穿越几年不行么?哪怕只是三五年,赶上八十年代初,我十来岁了,许多事情做起来岂不方便得多?就算仍是不能公然吞云吐雾,起码每月多吃几顿肉。给一家伙整回七六年,又是馋肉又是馋烟,整个一小可怜!
咦,不是说聊天吗?怎么好一阵不见吭声?
我好奇地睁开眼睛,只见严主任神情严肃,似乎深有忧色,老爸的神情也颇不轻松。
“唉……这四人帮不都粉碎了么,中央的政策,怎不见调整呢?”
严主任深深吸了一口烟,伴随着一声叹息重重吐出。
老爸不知严玉成言语所指,也不好搭腔,只是点头。
“就说今晚这事吧,类似你七哥这样,没钱给孩子看病的社员,怕是不在少数。这样下去不行啊。”
“嗯,年年辛苦年年受穷,不大力发展生产,终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是啊,大集体生产,吃大锅饭,一起出工一起收工,人人磨洋工。集体没有一点积累,无法投入,地力一年比一年贫瘠,产量只会越来越低啊!”
“这是个死结,中央政策不变,这个死结就解不开啊。”
我暗暗叹气。当时基层干部乃至普通社员很多都意识到“大锅饭”的危害性,却无能为力。我知道,要到两年后,也就是一九七八年的年底,安徽凤阳县小岗村的十八位农民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私自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由此拉开中国农村改革开放的帷幕。但是现在,还太早了些。对于这样根本的大政方针,远不是严玉成和老爸这一级别的基层干部所能撼动的。贸然鼓动他们去趟这个雷区,绝对有百害而无一利。待到历史证明他们是正确的,恐怕也毫无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我紧张地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不触犯中央现行政策,又能增产丰收,多少改变一下家乡贫穷落后的面目呢?
但是我虽然自未来穿越回来,对于这样的事情也全然无能为力。
“还是再等一等吧,说不定中央政策很快就会有变化呢。”
老爸安慰着严玉成,也安慰自己。
“嗯……眼看就要过冬了,山北几个大队,怕是要断粮……这样,我明天就去那里走一圈看看。今年决不能再饿死人了。”
红旗公社管辖的地域比较大,而且大都是贫瘠的山区,尤以山北为最。是真正的穷山恶水,人多地少,老百姓常年在石头缝里刨食。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纪,山北几个村庄的贫苦也依旧触目惊心,只能说勉强解决了温饱问题。
听严主任的话语,似乎山北几个大队往年曾经饿死过人呢。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家里也要有人管事才行。”
老爸笑了笑:“不是还有张主任吗?他可是二把手。”
“嗨,他呀……”
严主任摇摇头,不再说下去。虽然他和老爸交好,毕竟不愿当面贬低自己的副手。
老爸也就不再多说,笑道:“你放心去,家里的事情我会照看的。”
按照革委会领导的内部分工,老爸排在张主任之后,乃是三把手。但大家都知道老爸与严主任走得近,而且是土生土长的红旗公社人,威望却在张主任之上。
“嗯,有你在家,我放心呢。早点休息吧。”
严主任拍拍老爸的肩膀,起身准备离去,一眼瞥见我贼腻兮兮的样子,就知道我在偷听,忍不住伸了我一巴掌,笑骂道:“小家伙,人小鬼大!”
日子不闲不淡地过着,转眼到了一九七七年。我除了个子长高了些,最大的收获就是记住了一两千个英语单词,《哈姆雷特》学完了一多半。师母有时也会念叨,说是“四人帮”都粉碎了好几个月,怎么就不见给先生平反呢。先生倒是波澜不惊,按部就班地教着,见我学习一日千里,也颇感欣慰。
老爸在公社革委会几个月下来,完全站稳了脚跟。当时公社革委会这级最基层的政权机构,内部分工本来就不是很明确,老爸名义上还是主管宣传文教工作,实则已成为红旗公社的二把手。
也有好事的人要老爸将在另一个公社工作的老妈调到红旗公社来,被老爸直接拒绝。
要避嫌呢,古今中外,官场都是这么个规则。
节气一天天变暖和,我又动开了心思。
去年在公社听了严主任和老爸一席夜话,我心里就有些想法,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才对。不过我前世乃是一个只会维修机器的技工,对农耕着实不大在行,一时三刻,也想不出什么立竿见影的好点子。
眼见得社员们忙忙碌碌准备插秧,我心里突然一动……嗯,或许这个办法可行呢。
老爸就任红旗公社副主任之后,回家的次数稍多一些,毕竟离得近了,十来里地,走路也就一个小时。对于他的宝贝儿子,老爸可是越来越上心。三四个晚上,就将他几十年的电工及维修知识榨了个干干净净,如今都已经可以随意摆弄收音机了。手法之老练,似乎丝毫不逊于他这个老资格的技师。这要是培养得当,说不定就给整出个爱因斯坦来。
倘若老爸知道真相,怕是要抓狂了,呵呵!
“小俊,干什么呢?”
星期日下午,我正站在家门口的稻田旁发呆,不提防老爸就笑呵呵地到了身旁,急忙抬眼望去,另一个高大的身形也映入眼帘,原来严主任也一道来了呢。
“养鱼。”
我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两位主任都是一怔,浑然不解。
“稻田养鱼。”
我接着解释。
这个“稻田养鱼”,或许是我掌握的有关农业方面的“最高深知识”了,而且了解得还比较深入透彻。盖因九十年代中期,红旗乡大力发展养殖业,整个柳家山村百分之八十的稻田都养了鱼,我可是吃过不止一次。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大快朵颐之余,装模作样问了问稻田养鱼的技术,发觉并不复杂,时隔多年,也还有些印象,如今不妨搬出来咋唬一下两位主任大人。
既然二十年后,鱼儿能在稻田里养活,那么提前二十年,应该也可以养活吧。
严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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