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待,不能把这事捅到部队去。说那是他的老部队,可不要给咱们向阳县抹黑,哈哈,给县里抹黑的事情咱们当然不会做了……”
在张队长想来,这自然都是梁科长的功劳。倒没想到老梁一个保卫科长,那么吃香,在县里一二把手面前都说得上话。看梁科长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敬畏。
梁科长就有些尴尬,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有点慌乱地瞧我一眼,那是求援的意思了。我忍住笑,背过身去。梁科长无奈,只得硬起头皮敷衍几句,将张队长打发走了。
“国强,真是多亏了你啊……”
梁科长更是尴尬,连连摇手,说道:“国成哥,这可不是我的功劳,这是……”
我转过身来,竖起中指压到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师父,你要是说一句感谢的话,那就不当我是你的徒弟了,我马上就走!”
梁科长无奈地笑了一下,摇摇头,果然不再说。
公安局如此结案,问题也并未全部解决。巨额的医药费,依旧像一座大山般沉重地压在梁国成一家头上。只是这个事情,梁国成无论如何是不肯再麻烦梁科长的。
梁科长有心帮忙,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不好多说什么。
第四天早上,我去“利民维修部”,在县革委大院门口意外地碰到了梁巧。她一直站在门口向里张望,显见得来了好久,只是不敢进门。
“巧儿姐姐,怎么是你?”
我有些意外的惊喜。
梁巧展颜一笑,快步过来,将几个鸡蛋塞进我手头,红着脸说了声“谢谢”,然后飞也似的转身跑掉了。我愣愣地看着手里几个兀自温热的鸡蛋,心里极其感动。
那时的乡民就是如此可爱,只要你帮过她,她总是会记得你的,千方百计,竭尽所能来报答你。这几个鸡蛋,想来是自家母鸡下的,原本可以换几个钱,给她爸爸交医药费,或者补充一点营养,她却在县革委门前徘徊良久,硬塞进了我手里。
“爹,都怪我没用……”
梁家大丫坐在病床前,伤心垂泪。
梁国成摇摇头,难过地道:“爹不怪你,是爹委屈你了。”
梁国成的爱人却有些气急:“他们也忒没良心,还说是亲家,这个样子了都不肯帮一把……”
“唉,你就别怪孩子了,她也够难的,人家家里头,也没有栽摇钱树。”
我来看望梁国成,正好在门外听到这么几句,想来是梁国成的医药费,那位做供销社主任的亲家不肯帮忙。这也难怪,儿媳妇已经买到手,肚子都翘起老大了,完全没有必要再往这黑窟窿里扔钱。
梁国成说得对,谁家也没有栽摇钱树。
“梁师傅,好点了没有?”
我走进来,将一个竹篮放下,里面装了些鸡蛋、面条和两斤猪肉。因为梁国成抽烟,还买了条火炬烟。
“啊呀,是柳……柳……”
这个称呼可真难住了梁国成,直呼柳俊自然不成,叫柳少爷亦不合规矩,称“小俊”又显得托大,而称呼柳主任更是僭越,因此“柳”了好一阵子也没“柳”出个名堂来。
“梁师傅,你就叫我小俊好了。”
“那怎么成?”
“有什么不成的?我是梁叔叔的徒弟,你是他的堂哥,说起来也就是我的长辈。”
“这可真不敢当,柳主任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梁国成的爱人见我提这么一大篮子东西,更是过意不去。
“哎呀,还带这么多东西来,可怎么当得起呀?”
“没事没事,我就是来看看。”
“哎呀呀,国成兄弟,你在这里呀,让我好找……”
正说话间,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旋即如同旋风般刮进一个人来,嘴里一迭声地嚷嚷。
“国成兄弟,他婶子,大喜事啊……”
好端端的,突然杀进这么一位,非但是我,满屋子病人、陪护都目瞪口呆。定神细看,才瞧明白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满脸油光,颧骨高耸,嘴唇薄薄,一见就知道是那种极其能言会道的角色。
一见到她,梁国成脸色大变,勉强笑道:“桂花嫂,什么大喜事啊?”
梁国成的爱人却有点心虚地撇过头去。
“哎呀,国成兄弟,你不是要给巧儿寻个婆家吗?这事能成啊!”
我顿时一阵眩晕!
梁巧?婆家?这都哪跟哪呀!
梁国成更是脸色铁青。
“谁说的?谁我我家巧儿要找婆家?”
桂花嫂甚是不解,扭头对梁国成爱人说道:“他婶子,不是你前两天跟我说的吗?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这么好的人家。”
梁国成逼视着老婆,压着嗓子问:“是你?”
他爱人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他爹,家里实在是没办法了……”
梁国成就是一阵沮丧,赌气道:“我不住院了,死了干净。”
说着就伸出双手去搬那条打着石膏吊起来的左腿。
他爱人吓了一跳,忙起身按住他,泪水涌了出来,呜咽道:“你死了,咱爹娘怎么办?经纬和巧儿怎么办?我怎么办?”
梁国成双手僵在那里,作声不得。
桂花嫂倒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笑着打圆场:“瞧你们俩,什么死呀活的,跟你们说,嫂子我这次真给巧儿找到一户好人家。你们先听我说嘛。”
也不等梁国成夫妇有何言语,当即说道起来。
却原来男方竟然是九里铺公社的一个老光棍,据桂花嫂说不到三十岁。我冷眼旁观,心知媒婆的话就如同后世房地产开发商的广告信不得,在臭水沟旁边建栋房子,愣给说成“尊贵水岸生活”。桂花嫂闪烁其辞,这男的纵算没满四十,怕也差不离。
这个光棍平日里不务正业,屠牛宰狗,做些“投机倒把”的生意,打牌赌博,花样翻新,手头倒也积蓄了几个钱。只要梁家应承这门亲事,立马就掏四百彩礼钱孝敬老岳父。
这么一个游手好闲的老光棍,就是农村说的“二流子”,而且是个老二流子,人厌鬼憎的家伙,到桂花嫂口里居然变成了难得一见的好人家。
“这人好本事,会赚钱,无父无母,一点负担都没有。巧儿嫁过去,可享福了。关键是,他能够马上拿出四百块钱来……”
“别说了!”梁国成声音低沉,额头上青筋暴涨,盯着桂花嫂一字一句地道:“我绝不答应!”
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家属这几天下来,也大致了解了梁家的情况,很是同情,不再因为他是“贼牯子”而有所歧视。这时候就有人帮腔。
“是啊,这哪成呢?人家小姑娘今年才十四五岁……”
“就是,造孽呢……”
桂花嫂见犯了众怒,也不怯场,笑着说道:“啊呀,国成兄弟,你不答应难道还有谁能按着你答应?我也就是看你眼下有些作难,想要帮你一把。”
“多谢好意。不要说左腿断了,就是两条腿都断了,我也绝不卖女儿……我已经对不起少兰了……”
梁国成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梁家大丫更是哭出声来。大约少兰是她的名字。
父女俩这一哭,引得大家心里都酸酸的,几个陪护的大妈大婶,更是抹开了眼泪。
“三十四床,缴费!”
一名胖大护士雄赳赳进来,语调铿锵地吼了一嗓子,直吼得梁家夫妇父女胆颤心惊,脸色大变。这名护士之雄壮,着实叫人叹为观止。先贤王小波先生,在他的大作里记述过小学时的一位老师,说是浑身瓜果蔬菜,胸部像西瓜,屁股像南瓜。这位护士,正好生动地诠释了小波先生的描述。
“医师,要……要交多少……”
梁国成和他爱人都没有吭声,倒是梁巧怯怯地问了一句。
“两百。”
“啊,那么多?”
梁巧轻轻惊呼一声。
胖大护士鄙夷地扫视一眼,耸了耸胸前的两个大西瓜,昂首挺胸走了出去,临走撂下一句话:“再不缴费,明天就停药。”
病房里忽然变得十分寂静。大家脸色都很难看,唯独桂花嫂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梁巧低头沉思一会,秀美的小脸上露出决然神色,对桂花嫂说道:“婶,我答应。”
梁国成脸色大变。
“我不答应。”
桂花嫂满脸笑容,尚未答话,一个清脆的童声突然响起。
不用说,这时冒出来做仗马之鸣的正是区区在下柳俊先生了。
桂花嫂愕然,随即露出鄙夷之色,撇撇嘴,挥手说道:“谁家的孩子,在这里胡乱说话?你懂得什么?去去,一边玩儿去。”
这还是她见我衣着光鲜,以为是病房里某个病人的小孩,这才没有厉声呵斥。
我冷淡地看她一眼,说道:“谁家的孩子,你管不着。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哟,小孩,口气挺大的。你爸是严玉成还是柳晋才?”
桂花嫂冷嘲热讽,倒难为她跑江湖的媒婆政治觉悟这么高,一下子就将新任的两名主任都抬了出来。这也从侧面证明一件事,开展“大宣传大讨论”之后,严玉成和老爸的威信空前高涨起来,至少已经很成功地在民间消除了前任王本清郑兴云的影响。至于要消除干部中间的影响,怕是还要段时间。
“你猜对了,我爸就是柳晋才。”
第一次来的时候,梁科长已经介绍过我的身份,也没必要刻意隐瞒。
桂花嫂就是一滞,眼神里疑问夹杂着敬畏。
“桂花嫂,小……小俊真是柳主任的儿子。我的事情,柳主任帮了大忙。”
梁国成适时插话。
桂花嫂立即满脸堆笑:“哟,真是柳主任家的少爷,老婆子这可是看走眼了,罪过罪过……”
我雅不愿与这种人多所纠缠,扭头对梁国成道:“梁师傅,你的医药费问题,我爸已经找七一煤矿的张矿长谈过,应该有希望解决一部分。”
梁国成盗采事件,我本来的意思是要老爸独力解决问题。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偷了点煤,给人打断腿,用很法盲的观点来看,也算是扯平了。假设是偷了点煤,再打断护矿队员的腿,那才比较麻烦。
谁知老爸恪守官场规矩,不愿捞过界,硬推给严玉成。那也没啥,不过是多费了我一番口舌。我对严玉成的影响力,一点不比对老爸的影响力小。
但解决医药费,就没必要再麻烦严玉成。
老爸原本就和张矿长有点交情,如今身为向阳县二把手,张矿长人精似的,焉能驳老爸的面子?七一煤矿财政再拮据,几千人的大单位,也不少这三两百块钱。
细论起来,不管是县里出这笔钱还是矿里出这笔钱,都名正言顺,也都有不便之处。县民政局可以透过困难补助的名义掏一点,政府终归不能见死不救。怕的是助长盗采分子的嚣张气焰。而七一煤矿也有这个顾虑。如今老爸亲自出面协调,矿里自然要顺坡下驴。
七一煤矿到底是在向阳县的地盘上,今后再有类似事件,还得指望地方政府支持呢。诸如粮食供应,子女入学之类问题,更是离不开地方政府帮忙。
正当桂花嫂眼珠乱转,想要扳回些面子,七一煤矿保卫科和财务科的人就到了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