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诳蓿鞘撬虼蔚氖鞫髋健! �
“是你们偷砍了落凤坡上的白桦树。”他声音打抖地说道。这在他,不算高声,在整个夜市上却不啻是个惊雷。
几个卖白桦的农民都惊愣了。整个夜市都停住了买和卖,惊疑地朝这儿望来。
“闷大爷,是你来了?”卖桦树的人中有个装着一只假眼的矮个农民认出老汉,心虚地讪笑道。
“你们为啥砍落凤坡?”
“这不是落凤坡上的。”那个装假眼的农民遮掩地嘿嘿一笑。
“我认得。”
“你咋认得?”
“我种了它们多少年了。我不认得?”闷大爷气得浑身哆嗦着。
人群围成一圈。手电筒的光柱在驼背老汉身上扫来扫去。这是谁?凤凰岭看林的?闷老汉就是他?他不是个疯老头吗?人们相互打听着。那个背着军用挎包的姑娘也在人群后面静静地观察着,她从挎包里小心地掏出一件东西。
“你们拉上木料跟我回去。”闷大爷用他那粗重洪亮的声音对那些卖白桦的人喊道。
“干什么?”
“交赃认罪。”
那个装假眼的矮个农民索性撕开脸:“不去。你凭什么管我们?”
“我,”闷大爷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张裱糊了好几层的东西来,那是一份盖着大红印的反对乱砍滥伐的“通知”,不知是哪年哪月的,纸都黄了。他颤抖着伸出手,“凭这个。这上面盖着印呢。”
“我看看,”跟踪他的掮客之一,一个露着颗金牙的瘦高个一伸手把通知拿了过去,打开看了看:“噢,你怎么把这两半裱糊倒个了,嗯?”他瞪着驼背老汉,审问道:“什么意思?”
“我……”闷大爷说不上话来。
“哼。”瘦高个冷笑着扫了一眼“通知”,“这个早过期了。”说着哧哧一撕,扔在驼背老汉的脚下。
“你们无法无天。”闷大爷吼道。
“我们就无法无天,怎么了?”那个装假眼的矮个农民也火了,“白桦是我们砍了,怎么了?我们砍得太晚了。我们没富起来,就是因为我们前一阵胆太小。”
“别啰嗦了。”一个高个工人不耐烦地拨开人群,气汹汹地挤上来,对那个装假眼的农民说:“我把我的木料抬走。”他回头挥了挥手,又上来两个人,一人一根地帮他扛。
“你们不能扛。”闷大爷上去拽住他们。
“我花钱买的。”
“这是贼赃。”
第八部分你们缺了阴德了
“去你的吧。”高个子工人推着老汉的背篓就势一拨拉,闷大爷被呼塌塌撂出几步远,脸朝下摔到人群的脚底下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鼻子、嘴角都往外流血了。
“闷大爷,得了,你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明天他们四队的还要去砍凤凰岭呢。”卖白桦的农民中有个小眼睛的后生好心劝说道。
“你们才是保皇派。”驼背老汉哆嗦着大吼一声。
人们吓了一跳。有几个年轻工人愣了一下,却笑了:“你是造反派,‘四人帮’。”
“你们打着红旗反红旗。……你们喝人血,架机枪。”老汉又疯了,站在那儿破口大骂起来,他的声音在旷野黑夜中格外粗重洪亮。
整个夜市都骚乱了。胆小的人们匆匆地卖着,买着,好赶紧收拾离开这个地方。嚓,一片雪亮的光一闪,照亮了夜市中骚动的人群和一摊摊木料。嚓,又一片雪亮的闪光,照亮了一张张正转过头来的惊愕的脸。
惊惶的人们看见那个姑娘正拿着照相机,躲在后面拍照呢。
“你是干什么的?”那个露着金牙的掮客上来凶恶地问。
“我是新华社记者。”姑娘掠了一下头发镇静地答道。
农民一听是记者来了,都匆匆忙忙地收拾起摊子准备走了。
刚才抬木料的大个子工人有些流里流气地晃着膀子走上来:“我看看你的记者证,别是冒充的吧?”姑娘含着讽刺打量了他一下,坦然地把褐色塑料皮的记者证递给他。他拿过来装模做样地看了看,又不怀好意地端详了一下姑娘,“这是假的。”说着往后一扬手把记者证扔到了路边的沟里,“走。”
几个人上了一辆卡车启动了。
姑娘用手电照了一下卡车后面的车牌号,掏出本记了下来。人们看着大事不好,自行车、平车、驴车、马车、卡车,一起哄乱拥挤着离开。
“你们站住。”闷大爷清醒过来,上去拦拉桦木的马车,哄乱中又被人推倒在地,挣扎了几下,起不来了。
“老大爷。”那个记者姑娘蹲下来扶起他的头,叫着他。他两眼愣怔地看着天,嘴角流着血。这时,马路上已经走空了。一辆停在黑暗中的吉普车开了过来。穿着军装的年轻司机跳下了车。“老大爷,我们用车送你回去吧,你不是凤凰岭的吗?”姑娘继续说道。那个司机也蹲下身来帮她搀扶老人。
他们明天要去砍凤凰岭。这话像电光一样照亮着老汉的心。他在两个年轻人的扶持下吃力地站了起来,木呆呆地推开两个人的手,两眼直愣愣地顺着公路一瘸一拐地走了。
“老大爷,用车送你回去吧。”姑娘又跟上来劝他。
他听不见,他驼着背往原路蹒跚地走着,他只知道要回去保住凤凰岭。
姑娘呆呆地目送着他走入夜色。
当她在司机帮助下打着手电在沟里寻到记者证后,在对面黑魆魆的山上响起了一个老汉粗重洪亮的骂声:“你们缺了阴德了。……断子绝孙。……”
那声音在空旷寂寥的黑夜中显得格外苍凉凄厉。
第八部分集体大生产的水利设施
灶台上的油灯愈来愈暗,即将熄灭。面对十来个时红时暗的烟头和坐满窑洞的黑糊糊人影,高良杰背靠着炕坐在黑暗中沉默着。借着油灯和烟头的微红光亮,能看见他那穿着一身旧军装的魁梧身材,一动不动地凝铸着冷峻。偶尔火柴划亮时,能看清楚他那神情敦厚的脸,一双聪明冷静的眼睛。妻子淑芬早已和衣在炕上和女儿一起睡了。已经后半夜了,停电了,灯油也快燃尽了,一窑洞人就在黑暗中喷烟吐雾地谈着。他们打天黑就开始聚在高良杰家中了。
新来的县委书记今天正领着县委常委在下面巡察。黄庄水库的朱泉山整个被翻过身抬起来,提拔到县里。横岭峪公社的书记潘苟世眼看着就要被拿掉。下面,李向南就要领着人马浩浩荡荡来凤凰岭大队。明天上午十点半,县委常委在凤凰岭大队的乌鸡岭召开禁止乱砍滥伐森林的现场会。
“良杰,这肯定是冲着你来的。”黑暗中用南方口音愤然说这话的是县委组织部的干部科科长,烟头的红光映照出他那下巴尖瘦的脸。他说出大家已反复表示过的担心和不安。
“可能吧,来就来,大不了撤了。”高良杰冷静地说。他左臂的一条空袖贴着身子笔直地垂落着,更加强了他凛然的军人气派。他是随时准备着打击落到头上的。
他是凤凰岭这个“大寨式大队”的支部书记,县委委员。他已经公开顶撞过新来的县委书记。在这次全县的“提意见大会”上,他始终沉默不语。最后一定让他表态,他冷着脸,既原则又具体地提了三点意见:一,对过去不要一风吹;二,对现在不要一刀切;三,不要用一个潮流掩盖另一个潮流。然后不做任何解释就缄默封口。当时便弄得会场气氛有些紧张。谁都知道,他是顾荣树起来的学大寨标兵。
人们在黑暗中沉默了。烟头又在一红一暗地映亮着一张张脸。
高良杰是他们心目中的一面旗帜。因为他曾经是全省有名的苦干出来的大寨式大队的支书,并且至今敢用沉默来表明对现在形势的保留;也因为他敦厚沉稳,善于团结上下,给人以主见。还有一条是他们没看透的:恰恰因为他至今还在变动的形势中保持着县委委员和大队支书的职位,所以,他成为失意者和不满者的旗帜。每天晚上,他家窑洞里都这样烟雾腾腾地聚满了人:本大队的干部,外大队的、公社的以至县里的干部。古陵有政治敏感的人无不感到县境内有个凤凰岭,凤凰岭上立着个高良杰。
“这不光影响你一个人。把你高良杰拿掉,又要牵动多大一个面?”那位干部科长在黑暗中愤然摁灭烟头,冒出一句。
“他们总不应该再搞株连吧?”高良杰温和地笑了笑。他今年三十九岁,虽然比在场的许多人还年轻,但他总是以敦厚长者的身份耐心听着人们围着他发牢骚。人们在他身边的这种聚集,使他这两年稍感冷落的心理多少有一点安慰。他最不能忍受的是身边没人簇拥。但他自己很少发牢骚,偶尔还要说上两句开导的话。他非常明白自己在古陵的特殊地位。他是个对自己处境、自己与周围关系、各派力量之间关系看得极其清楚的人。他完全知道,为什么这么多满腹牢骚的人往他身边聚,也完全清楚他们每一个人的具体利益。但他心中越清楚,面上越敦厚。他一方面尽力建树着自己在这些人中的威信,另一方面又和每一个人都保持一定距离。他只愿在实际上成为这个势力的领袖,但在舆论上他绝对避免这个名声。事关政治,他绝不轻易放弃主见跟着形势做“随风倒”,他也绝不意气用事,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
“良杰,我真服了你啦。搞到你头上,你倒沉得住气。”黑暗中一个沙哑的嗓音说道。这是县棉麻站的一个副站长,以前是公社副书记,原准备调到外县去当县委书记了,这是被变化的形势又剥夺了升迁。“我看你是学刘备种菜搞韬晦了。背着个县委委员的牌子,连话也不敢说了。我们芝麻官没什么怕的。现在这些事,我就不理解。古陵过去的大地主王世茂跑到香港几十年,现在回来又成贵宾了。他的管家当时都被毙了,他倒坐着小车,咱们大干部陪上回古陵参观转悠来了,哼。”
“这是为了统战嘛。”高良杰含笑说了一句。这位棉麻站的老兄说话太随便,早晚要出事。他与他的距离也稍大一些。
“统不过来还要统过去呢,皇陵村把拖拉机大卸八块拆分了,魏庄是把牲口棚唏哩哗啦拆成一堆没用的断坯碎瓦了。”
“不是魏庄,是赵庄。”高良杰不打断对方的话,自然地在一旁纠正道。他对这种事记得比谁都清楚。
“黄草坪搞包产,把原来的灌溉渠全扯碎了。”
“是啊,”高良杰略略感叹了一声,觉得有必要在这里插上一句,“集体大生产的水利设施,这是比较先进的生产力,一家一户的耕种,是比较落后的生产关系,当然有矛盾。”他毫无倾向性地说道。
“一部分人先富,怎么富?”棉麻站的那位继续讲道,“县里那个王嘴子,去年到北京买回来一万条长围巾,三块钱一条,回来卖五块。三五个县一转,挣了两万。这号万元户挣的谁的钱?……得了,话多嚼舌头,没用。咱们要发财,倒卖银元去得了。”
黑暗中瞬间沉寂。
高良杰打破了静默:“说到卖银元,”他看着一闪一闪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