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呢?”莫冒启动厚唇,吐出了两个字。
大汉兀自嚼着槟榔,一言不发。带莫冒进来的伙计赶忙凑上前去,把从莫冒身上搜出的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递给了大汉,并俯身低语了几句。莫冒这才想起,临行前首领送给他这柄匕首,但首领什么也没交代。原来,这柄匕首也是联络用的。
果然,大汉一看这柄匕首,脸色立刻缓和下来。他举起手掌,拍了两下。立刻有人过来,为莫冒及两个助手蒙上眼罩。莫冒只听一阵杂乱脚步声由近往远去了,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似乎卫兵们散去不少。接着,他们仨就被带上一辆颠簸得厉害的三轮摩托车。
在汽油味极为浓烈的车中约摸行驶了两个小时,莫冒感到城市的喧嚣声渐渐听不见了,海滨城市特有的海腥味越来越浓,渐渐地,连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也远远传来,盖住了三轮摩托轰鸣的引擎声。莫冒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看来这次联络成功了。
下了车之后,莫冒等又被推上一只渔船,在海浪中颠簸了半个小时,接着又被推搡着走了大约十分钟的路,又弓着腰钻进了一个滴水的岩洞。至此,蒙上的眼罩才被解开。莫冒定睛一看,只见黑漆漆的洞中有一束自洞口射进的光线,押送他们仨的只有大汉一人。
忽听大汉打了一声唿哨,立刻一箱箱用木板钉好的军火鱼贯从洞里被搬出。大汉拿起铁钎,挨个撬开,只见一件件被卸装的山炮部件乌黑发亮,一支支步枪摞放整齐。武器崭新得连“美国制造”的英文字都清晰可辨。莫冒验完货,朝大汉点了点头。大汉一挥手,“嘭嘭啪啪”,一阵乱响,木箱又被钉好了,接着,他们仨又被蒙上眼罩,沿原路重返。
四天后,莫冒率手下十人骑着大汉为他们备好的20匹骡马,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离开了城市,向暮蔼沉沉的北方扬鞭上路了。
莫冒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得货的顺利而放松过一丝一毫,相反地,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此番运货回去,路途更加艰险。一来,他担心刻不容缓的时间,万一在路上耽误了时间,不在雨季到来之前赶回邦闪总部,落个延误军机且不论,就怕夜长梦多,加重危险程度;二来,因为有了武器负担,这些骡马不可能再走来时的人烟渺少的险地荒径,路线必须改换。这样一来,目标势必容易暴露,遭劫的可能性加大了。
日子和道路,就在莫冒担惊受怕的心情中悄悄溜走。白天,他们尽量选择莽莽苍苍的密林和坡度较缓的谷地。因为害怕伏击,每个人时时刻刻枪不离身。他们不敢谈话说笑,因为莫冒少尉那阴郁的目光盯着谁看,谁就有芒刺在背的感觉。但是,茂盛生长的森林小道和狭窄的山路一般只容一匹骡马通过,每匹骡马之间相距约十米,不高声说话,对方就不可能听到。
20匹骡马穿行在密林中,犹如一叶叶小舟颠簸在万倾碧波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险象环生。遇到湍急的河流,还得把军火、骡马分别捆在过河的铁索上,人拖着货一起飞身过河。虽说个个都是行山路的好手,可是因为重负在身,每天在烈日下最多也只能走20公里。
只有入夜进入当地少数民族的寨子,这批人才从艰苦寂寞的行路中解脱出来,才意识到自己也是活生生的人,需要发泄,需要放松。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佤族、苗族、傈僳族等少数民族聚居的寨子,总是受到热烈的款待。处在深山密林中的寨子一般都很少住户,有十至二十户就算作一个寨子了。因为村落之间的械斗,壮年的男人们常常被征去为村落首领作战,老弱儿童和妇女就被遗留下来看守寨子。因为长年累月缺少男人,妇女们对每一队马帮都殷勤地献上最好的食物,村子里篝火通明,载歌载舞,热闹非常。
莫冒派出哨卫看守骡马和货物,余下人且放他们去快乐一番。莫冒把一切都安排停当之后,也隐身到欢乐的人群中去了,可那把漆黑的发着青色冷光的勃郎宁手枪却始终紧紧地贴在他的裤腰上。
篝火渐渐燃尽,只留下堆堆还闪着暗红色火星的余烬。山区的夜,寒气随着黑暗的来临越来越浓重。随着人群的散尽,又潮又冷的夜气复又笼罩了这块林中空地,远处竹楼的点点灯火犹如林中的流荧,间或几声笑声穿过夜气飘渺的传来,引起几声狗吠,继而又恢复宁静。
莫冒正兀自站在林中考虑着明天的路程时,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肩头,莫冒转过身,夜色中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能依稀看到她那带有南亚人特色的姣好的半边轮廓。女人含糊不清地说句苗族语,转身就走。黑夜中看不清她身着黑色衣裙的身影,只听得见浆得很硬的衣裙在行走中发出单调的声音,莫冒不由自主地顺着声响往密林深处的竹楼走去。
在竹楼摇曳的油灯下,莫冒发现女人已不年轻了,常年劳作使她面部皱纹又密又深。饶是如此,莫冒还是从兜里摸出5个卢比,仍在木桌上。女人“扑”地一口吹灭了油灯……
世界复归宁静,似乎从来不曾有过丑陋和罪恶,不曾有过白日触目的血腥和汗水。男人和女人在淹没一切的夜色中找到了各自的原始角色。酣睡,使人变得毫无戒心和防备。
第二天,这支队伍在晨曦中抖擞精神重新上路了。日复一日的戒心重重,无休止的疲惫与发泄的交替,再精干的人也会变得烦躁不安。
半个多月过去了,货物没有减轻,但是驮货物的骡马都瘦了一圈,行进的速度也日趋减慢。莫冒急得厚厚的嘴唇起了几个燎泡,他恨不得给这些骡马也烧些大烟泡抽。眼看林中的草木日渐枯黄,浇头大雨挨过几次,一切都预示着雨季即将到来。正当这紧要关头,人和马都筋疲力尽,晃晃悠悠地行进在山路上。歇脚的次数越来越多,进寨的时间也日渐提早。
这日黄昏,莫冒一行人正走在一道坡度较缓的谷地里。远处,刚才还漫天红灿灿的云海瞬间聚拢,乌云像一条翻腾跳跃的巨龙扑下,又一场山雨即将来临。每个人心里都一紧,莫不是等不及到前方山寨歇脚便要挨浇?
一瞬间,莫冒抬头一瞥,只见不远处的山鸟忽然从密林中惊起,扑喇喇地往高空飞去。莫冒的心一沉,莫非前方有人?他勒住马头,嘴一撮,发出类似斑鸠又短又急的尖叫声。领头的一个助手立刻作了一个急拨马头转身的动作,向后边的人举起双手,示意停下。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个手势,大家跳下马,把驮着货物的骡马集中到树林里,留人看守。然后,大家四下散开,拎着枪找个有利地形,屏气蹲下。
渐渐地,可以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接着,连闪动的人影也看得见了。莫冒的枪口上的瞄准器对准了走在最前头的一个人。
突然,一声炸雷轰然而降,山雨顷刻间就要对这些手持兵刃的人们进行惩罚了。马帮中的一匹马突然受惊,发出长长的嘶鸣声。
“有人!”集中的人影倏地分散趴下。正在这时,莫冒手中的枪响了,走在最前头的人应声而倒。几乎同时,莫冒手下人的枪同时打响,织成一片火网,向对方发射。
对方也不甘示弱,架起了机枪,哒哒地扫射。顿时,寂静的河谷中枪声大作。粗壮的榕树在山风中轻轻地摇须叹息,奔腾的萨尔温江在愤怒地咆哮。
莫冒突然发现,对方的火力越来越密。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误创敌方部队驻扎的领地。他当机立断,叫过助手,吩咐他带几个人领着骡马暂时撤退,余下的人与他一起火力掩护。
助手与手下人领着骡马往密林中疾驶。望了一眼骡马远去腾起的烟尘,莫冒这才放心地重新投入战斗,边打边往密林中撤退。
忽然,一棵流弹飞来,正中他的后背,穿过他的胸部。他踉跄了几下,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叫唤,就沉重地脸朝下栽倒了。他那痉挛挣扎的手,最后指向了那遥远的北方。
邦闪总部。军火安全地到达了目的地,只是林中多了几块墓碑。那那被红漆描染的“民族英雄”字体,与漫山遍野的红彤彤的罂粟花相辉映,也不知是花衬托了墓碑,还是墓碑点缀了花海。一瞬间,让人分不清是花还是血。
老人的故事结束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前,还没有一个精确的统计数字表明每年为走私而死伤多少人,也无法统计为军火而死的年轻人究竟有多少。这些只有苍天知道了。
●没有标志的转盘式机枪
金三角,那密林丛生,毒蛇出没的神秘角落,那生长妍丽妖艳的罂粟花的土地,那鲜为外人所知的传奇故事,都跟罪恶的毒品贸易和军火走私紧密相连。
在蒙着神秘面纱的军火走私帷幕下,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几乎所有反政府武装分子手中所握的枪支都没有任何标记,所有可供查询的记号,包括厂家名称、出自何国、出厂日期及武器型号,都像被施了魔术一样,从枪身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但是,并不是说,制造武器的厂家在贩卖批批走私的军火时,故意在出厂时少了给武器作标记的工序。实际上,正是买者本身做了手脚,在使用武器之前用锉刀、砂纸等一切可用得上的工具抹去一切标记,制造一种假象:这些武器既无来源,亦无厂家,为本已神秘的军火走私再添几分神秘色彩。
曾有一位反政府叛军分子给我出示了他的一柄五点四五毫米口径的手枪,枪身上的标记已被抹去,但透过凹凸不平的字样。显然,这是一柄尚未被完全处理妥善的枪支,或是由于主人的粗心而没能彻底把标记消除干净。
从表面上来看,金三角的军火走私似乎只是一桩桩生意上的交易,属于那种单纯的你付钱我交货的交易。事实上,金三角地区的每桩军火上的买卖都大有政治背景可究。亲美势力得到美国政府或美国政府暗中委托的军火商的半是赠送半是金钱交易的军火,一般不从敌对美国的国家走私军火,并且暗中听命于美国政府。获得苏联支持的缅共军队,一般也只从苏联政府或亲苏的国家通过某些渠道进行军火流通。至于缅甸的邻国,诸如泰国、印度等,反政府武装组织也严加保密,不愿也身不由己地不能给国际政治舞台留下任何证据。
台湾武器的流入是有历史原因的。国民党军首领李国辉进驻中缅边境是50年代初的事情。梦想重新回到大陆的蒋介石一直看好李所盘踞的地盘,并视这员非嫡系部队的将领为己出,很想在武器装备等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大力支持。但是,蒋介石又深恐被人追究,于是也像其他国家一样把极富政治背景的军火走私掩上一层面纱,弄成单纯的买与卖。
做手脚的最好办法,就是为武器抹去一切标记,企图抹去一切政治色彩。在武器使用者的精心打磨背后,我们看到是一出出肮脏的政治交易,一幕幕道貌岸然的政治戏剧。
这里所要讲述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
80年代初,我在缅甸北部的一个名叫洋人街的城镇遇到一对乞讨的佤族母子。当时,我是被那孩子的某些中国人长相特征所吸引的,不禁对这对母子产生了兴趣,一问,果然这孩子的父亲是云南人。再询问下去,我听到了一个悲恻动人的故事。
孩子的父亲姓张,名承德,祖上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