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它对你的影响是你摆脱不了的东西,这样你才会回头去想。比如说你为人处事的方式,你交朋友的方式,都摆脱不了以前的影响,你小的时候是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面,这个环境是跟其他的不一样的,那这个环境就具有种特殊性,这个特殊性就没办法改变,你不可能去更正它。这一系列的东西就导致你以后做事情跟它的联系。
●现象:但我感觉你影片虽然在故乡那个环境拍,但着眼点却并不是在描绘故乡的风貌上。
○章:对,我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部分,因为刚才没有谈到这个地方来。我离开巫山之后,我选择自己的爱好,进入电影的行当里面,找到这样一条途径可以去表达自己的一些想法。作为电影来讲的话,它必须借助影像,视觉化的手段。这样来讲,你自己最熟悉的影像,那些能触动你的视觉的因素,都是那个年代留给你的,你脑海里面要创作一个东西的时候,肯定会浮现念念不忘的镜头,而且很自然就会说我的电影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要借助什么影像,这个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你会把自己想的人物,想的事情放到那样的环境里拍。而这个环境也不是大一统的环境,要表现的镜头不是概括的、抽象的,只是你念念不忘的那些细节、一山一水。
●现象:就像《巫山云雨》里的那张贴在墙角的电影放映的手写海报?
○章:其实这么说我觉得可能有点牵强,那个更多的可以说是一种表现方式。
●现象:我们在看《巫山云雨》的时候都会注意到里面有些符号化的东西,就像桶中的两条鱼,麦强和陈青都会对比下大小再考虑杀哪条,当时你是怎么想着去注入这些的呢?
○章:在拍电影的时候,可能会选些个别的影像,巫山有地球上独一无二的影像,这是它的特殊性。但要用这些影像来表达些事物的时候,应该有些普遍性。但要如何把普遍性和特殊性结合起来,也要考虑的。比方说那些鱼,那是当地人生活方式的一种,当地人会有那么些动作,会吃那样的鱼,会养在桶里。如果没有到巫山生活过的人,他就不知道这些。这些生活方式是具有特殊性的,当这种生活方式一旦进入到我的电影里面,我就要用这些影像来表达我的想法,要跟外部世界有联系,就会把它做得有普遍性。当然,这样说起来很抽象,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最近我在网上看到一篇写这部影片的评论,那个人写的比我说的还好(笑)。
●现象:其实在《秘语十七小时》的时候,我们会发现里面符号的东西就淡化了。那我就有个问题了,两部电影之间那段时间,你在思考什么,是什么使得符号慢慢淡化的?
○章:我很反对“符号”这一说法,当然,也有很多人都对我说这个词,可能大家为了简化表达宁愿把它说成符号。我宁愿说它是隐喻,可能这会更贴切。那我顺着你的思路来说,其实这些所谓符号在《秘语》里面也有,只是变得更大了,在《巫山》里面它是些细节,是个杯子、是条鱼,在第二部里面它就成了整个环境。你也应该看得出来,那个环境其实是个很幽闭的环境,那个环境给他们压力很大,要到处去寻找过夜的地方。当然,这是个创作层面的问题。其实你刚才说的还有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就是创作之外的,就是为什么这两部电影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其实这两部电影有个共同点就是我还在想拍我自己想拍的东西,而区别却很大是因为第二部我一开始就想做成个恐怖片,但后来我没有完成这个愿望。有很多方面的原因,有政治的压力也有投资老板的恐惧,后来这个恐怖片没拍出来,他们也不害怕了(笑)。
第二部分章明/《巫山云雨》1996(2)
●现象:我有几个朋友看过《秘语十七小时》的剧本,我还没有机会看到,他们都说其实剧本是非常棒的,只是影片出来的时候就不是那种感觉了。当然,我也还注意到了另外一点,就是电影的音乐,这两部电影的音乐都很特别,感觉很像那些大师作品里面的音乐,暗中配合影片,但又四处游走。
○章:其实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对两部电影里的音乐都不是特别满意。因为谈音乐你是很难说出来你想要的是什么音乐的,我又不会作曲,又不能哼出来,只能向做音乐的人描绘那种感觉,而音乐人想的可能又是另外一回事。也想过干脆不要用音乐了,但后来又想花了钱,不用太可惜。《巫山云雨》的时候,做了很多音乐,我用的只是其中的很少一点,大概三分之一不到。第二部电影也一样,也做了很多,而且全部都是即兴做的,在棚里,把作曲和演奏叫来,你必须很快地做决定用还是不用,因为用棚很花钱,一天就是一千元钱。而且那个时候做出来的都是一段一段的,从局部来看还行,最后整体来看其实还是有问题,做的时候其实会忘记整个电影的状态,老是考虑些技术的问题,这一段节奏对了,这一段的情绪对了,最后连起来看的时候,就发现局部会和整部电影脱节,当然整部电影出来的时候离我理想差很远,并不单是音乐。用第一部电影和第二部来比的话,我就觉得第二部只是在技术上比第一部做得更流畅,画面上也做得更好,等等,这也可能是我最大的收获。
现象:很多人都会觉得第一部要好些,在叙事语言上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让大家觉得国内也有这样的电影,跟国内其他的电影不同。
○章:但它还是有很多问题,比如说对演员的利用,包括语言等等。
●现象:我觉得如果做成方言的话,可能会更好。
○章:其实那时候除了个别拍领袖的电影,其他电影是规定不让用方言的,因为用方言电影局审查一定通不过,而我是想让自己的电影通过的。但我也不想让演员说那种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想让他们说那种带口音的普通话,但结果每个人又说的不一样,不统一,这是个技术问题,当然这个技术问题还是有你的美学态度在里面,只是没完成好。当然,还有其他的问题。第二部的时候这方面的问题基本上就解决了,就是在语言上,做得更协调,要好的多。但是第二部跟第一部比较起来,说得好听点叫抽象,说得不好听就是主题先行,现在想起来就是概念过于强大。
●现象:从口碑上讲,大家可能都会觉得第一部好,包括小贾也是这种看法(笑),对吧?第二部可能在叙事语言上就会薄弱很多。
○章:这并不仅是叙事语言的问题。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讲,第二部的野心更大,因为它基本上是那个主人公内心挣扎后的幻想。可能你们看的时候更注重局部的情节,那种技巧的东西。到第二部的时候,很明显的技巧上的东西我就放弃了,更重要的是形而上的东西,结果却不是很明显。因为做得不完善,前半部分在江边我觉得拍得还不错,但后半部分在城里拍的就感觉有些呆板,那个时候我快失去了创作的耐心,我要应付的事情里创作只占了十分之一。回到巫山的江边我找回些感觉,但那时汛期的洪水也来了。
●现象:前前后后大概花了多少时间?
○章:那个时候很痛苦啊,你们看的时候好像是大家在里面玩得一塌糊涂,游泳啊打闹啊,但拍的时候,那些江边的场景简直没办法拍。比如说,这部电影是发生在一天之内的事情,我就要求所有的光线都要是一天的感觉,四十多天拍成一天的感觉,那就要花很多精力去等,等光线,还有声音,也要是一天的,因为那边船来来往往很多,随时都会打断你,还经常下雨和涨洪水,一会涨上一会落下,最后就是卡住不穿帮的地方拍,很痛苦的。现在回想,那种痛苦大可不必,因为那其实仍然是技术上的问题,我本可以不那么担心它的。
●现象:小贾听到现在,你有什么问题吗?
●贾:我想问问,我看过你的几部片子,包括你正在筹备的第三部《黑暗传》的梗概,第一部是讲巫山本身的故事,后面的都是外地人到巫山去发生的故事,请问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
○章:因为我离开巫山有很长的时间了,我现在的印象就是回去后的一个印象,而我对它也越来越陌生了,越来越无法理解了,尤其现在因三峡大坝工程涨水淹没后,完全变成了一个新的城市,我所有的记忆都消失了,对我来讲,它就像是变成个怪物一样,可能巫山本地人还不觉得,因为他们是一天一天变过来的。所以我会带着一种外地人的眼光去看它,对它有种想象,我在北京是个外地人,回到那里也是个外地人(笑),各种想象促使我写了后面的这些剧本。当然这个也不太重要,关键是写人,在北京也好在巫山也好,他们都有些相似的东西,我还是想借用那种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在巫山那样具体的环境下,把故事更特别地表达出来。
●现象:你新拍的《巫山之春》是个怎样的纪录片?能介绍一下吗?
○章:《巫山之春》去年早拍了,只是最近才剪出来。它跟我以前拍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你会发现,这就像是个业余的人拍的。因为我拍的时候,是以一个参与者的身份来拍的,我是我拍的人们中的一员,打牌的时候我一手打牌一手拍,吃饭的时候一边吃饭一边拍,摄像机就成为很晃的那种。不过我觉得自己跟我拍的人和事情没有距离,这是个不错的态度,这个态度当然跟专业技术无关。我拍的时候,在叙述方式上倒是按照故事片的路子拍的,包括在拍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该怎么剪,至于其他的,像光线之类的就都是现实的,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对现场的一切没有任何干涉。
●现象:主要拍的是些什么内容?
○章:两部分,一部分是我的家人,过年里发生的事情,都是些生活里的小事情,面对生老病死、生气啊等等。这部分我可能都会剪掉。另外一部分就是我朋友的故事,就是巫山的那帮狐朋狗友,他们有的是从外地回来,有的就是一直呆在巫山,我们每次春节回去都在一起玩,打牌啊,唱卡拉OK啊之类的,这次有点运气,在我决定拍下去后的几天,这帮朋友里发生了两个故事,都跟女人有关。为什么叫“巫山之春”呢,是因为这是我回新巫山的第一年,就是淹没后重建新巫山城的第一年,同时又是春节,所以叫《巫山之春》,我觉得哪儿的人都会抱着希望活着。
(采访:万小刚)
第二部分章明/《巫山云雨》1996(3)
《巫山云雨》
彩色 35mm 1996年
导演:章明
出品人:韩三平
监制:黄云开
策划:王心语 田壮壮 刘允洲 蒋原伦
编剧:朱文
摄影:姚小峰 周明 丁建城
美术:张洪文
录音:王伟彦
主演:张献民 钟萍 李冰 王文强 杨柳 修宗迪
出品:北京电影制片厂北京东方大地文化发展有限公司
《巫山云雨》故事梗概
在长江三峡大坝工程开工时期,长江沿岸许多地方变成库区,一切将被淹没。三峡边的一个信号台上,有一个叫麦强的人。他性格